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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黄道周北伐

    鲁王在绍兴监国的消息还没传到福京(福州),不然福京的空气会更加烦闷。

    福京的初秋向来闷热,潮湿的空气粘在人身上,不用动就仿佛出了一身黏汗,没有风,有风也是热风,带不来一丝凉爽的感觉,只能带来无处不在的蝉鸣,“叽——叽——叽”的,就像热得还不够烦躁,非要吵得人心烦意乱一样。

    黄道周独自坐在书房里,要给隆武皇帝朱聿键写奏疏,可是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除了地上扔满了纸团,表明他确实曾经写过之外,书桌上铺展的白纸上却仍然一个字也没有。

    这道奏疏不好写,因为他的心与闷热的天气不同,冷得就像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冻得他五脏六腑都要揪到一起了。

    这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他的身体在出汗,血液极速奔涌,仿佛要从他的太阳穴里喷射而出,可是他的心却又冷又沉,一个劲地要往下坠,就像要脱离身体坠到地上,坠进土里,然后一直坠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似的。

    他之所以感到热血奔涌,是因为现在的形势一片大好。

    徽州的金声、江天一在绩溪起兵反清,其后邱祖德响应于宁国,尹应箕响应于石埭(今石台),尹民兴响应于泾县,温璜响应于徽州,先后收复了青阳、石埭、建德(今东至)、东流(今属东至)、宁国、旌德等县,清军占据的宁国府(府治今宣城)和太平府(府治今当涂)已经岌岌可危。

    如今,清军占领杭绍甬之后没再南下,衢州府、严州府(府治今梅城镇)仍在大明手中,出兵徽州畅通无阻,如果闽兵出关(指仙霞关),与徽州当地的义军并力北上,大可以一鼓荡平宁国、太平二府,威逼南京。

    届时,如果浙兵再能兵发绍甬,直指杭州,使清军首尾不能相顾,整个江南的抗清形势都将为之一变。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所以他感到心灰意冷。

    皇帝虽然御极不久,却已多次提出兴兵北伐,可是郑芝龙反应冷淡,总以兵力、粮饷等等借口予以反对。

    北伐就像灶坑里的烧火棍——只有一头热,皇帝和文臣们满腔热情,矢志恢复,郑氏兄弟却冷冰冰的不予配合,双方的矛盾已经公开化,只差最后撕破脸皮了。

    当然,这个脸皮不能撕破,福建是郑氏的地盘,如果撕破了脸,谁知道郑芝龙这个海贼会做出什么事来?皇帝有这个认识,黄道周同样也有这个认识,所以奏疏不好写,不然以黄道周的脾气,早就直言弹劾郑芝龙拥兵自重、擅权误国了。

    黄道周正在烦恼,一个老家院走进书房,施礼道:“相爷,苏部堂求见。”

    苏部堂就是苏观生,他现在是礼部右侍郎兼领储贤馆,负责招揽四方人才,由于在杭州时便已追随朱聿键,又为官清廉,略有文采,所以深得朱聿键眷爱,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苏观生对黄道周非常尊重,虽然说不上执弟子之礼,却也经常面聆謦咳,执礼甚恭,所以黄道周对苏观生颇有好感,纵然烦恼,却也放下笔来,说道:“请他到这里来吧。”

    “是。”老家院答应一声,看了看满地纸团,没有出去,而是俯身收拾起来。

    黄道周站起身挥了挥手,“你去吧,这里不用管了。”

    老家院迟疑了一下,又答应了一声“是”,把手里的纸团扔到纸篓里,转身走出屋去,黄道周叹了口气,亲自把纸团都拾起来,又把纸篓里的也都拣出来,重新坐下,慢慢地一张张展平。

    苏观生走了进来,在门口唱喏施礼,黄道周把那些皱巴巴的字纸用镇尺压了,起身回礼,让坐让茶,看着苏观生似有不平之色,问道:“宇霖(苏观生字)面色不豫,出了什么事吗?”

    苏观生踟蹰不语,只是摇头。

    黄道周心知必然跟郑氏有关,笑道:“老夫平生屡遭磋磨。崇祯三年(1630),钱龙锡因为举荐袁崇焕而获罪,为了救他,老夫被削籍夺官;十一年(1638)杨嗣昌妄自和戎(指与清廷议和),老夫因为弹劾他而被连贬六级;十三年(1640)又因入阁之事,更被先帝(指崇祯帝)指斥为‘伪学欺世’,廷杖八十,永戍广西。虽然如此,老夫克全儒行之志未尝稍减。宇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好吧,”苏观生点了点头,问道:“郑平虏(郑芝龙爵平虏侯)举荐了两个门人担任吏科给事中和户部主事,是不是被相公给否了?”

    “没错,”黄道周不以为意,坦然承认道:“朝廷用人,选贤与能,岂可任用私门?”

    “相公啊!”苏观生叹道:“何都院(户部尚书掌都察院事何楷)辞官回籍,路遇强盗割其一耳,其实是郑平虏派遣部将杨耿所为。您还不知道吧?”

    “竟有这事!?”黄道周大惊。

    前些日子,皇帝行祭天之礼,二郑称疾,不肯陪祭,遭到何楷弹劾,此后郑鸿逵挥扇殿上,无人臣礼,又被何楷喝止,因而被郑氏衔恨,何楷为了避祸,只得辞官回乡,不料郑芝龙竟会做出这种下作事来。

    “绝无虚言,”苏观生摇了摇头,“何都院遭此毒手,相公屡次拂逆郑氏,观生着实为相公担忧。昨日上书之事,已经露出了端倪,相公不可不防。”

    昨日上书之事,是说有个生员上书皇帝,指斥黄道周“守正而不知达变,敢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严而无益于乱亡,并非宰相之才,应该罢相,另选有体有用之人以救时危”,惹得皇帝震怒,下旨交督学御史查办。

    黄道周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苏观生这一提醒,他才觉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自知不容于郑氏,虽然不怕丢官丧命,却也拿定了主意,凄然笑道:“老夫若死,只会死于虏寇之手,不会死于奸佞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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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黄道周上疏,请求统兵北伐,疏曰:“立君以救民,吾之素志如是。今皇上亲征在即,分道而进,灭奴复仇,机会难失。我为大臣,理当以身先之!唯愿人心有知,不至泄泄也。”

    朱聿键览疏感泣,不欲其行,却也知道他和郑氏已成水火,只得勉强应允,传旨郑芝龙拨给兵丁粮草,又给予空劄数十,准其便宜行事。

    郑芝龙拔掉了眼中钉肉中刺,心中虽然高兴,却又不想让黄道周建功,只给了一月之粮,三千羸弱之卒。

    七月二十二日,黄道周辞阙发兵,其妻哭道:“道周死得其所矣!”

    有识之士也都知道,黄道周此去必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