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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顺朝田亩政策

    郭金台的确从攸县回来了,但他没回长沙,而是到了湘潭便和张景春分开,独自回到了家乡射埠。

    他之所以要先回家,是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神塘冲戏台上发生的那一幕,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如果是普遍现象,湘潭发没发生过?是不是也像张景春奉旨纠偏那样,被及时制止和纠正了?

    打听这种事,他还是比较信任家里人,结果一问之下,射埠附近十里八乡的根本就没有过那种大会,他的舅父笑呵呵地对他说道:“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黄老爷还不早就被人打死了?”

    黄家是射埠最大的大户,也是最贪婪蛮横的大户,要说坏,大概比神塘冲的莫举人还要坏上几分,别说普通乡民,就是一般的乡绅,往往也对黄家侧目而视。

    “那么,最后是怎么处置他的?”郭金台问。

    “欺男霸女,逼死多条人命,被大顺官府明正典刑了——倒也算大快人心。”

    官府依律问斩和暴民私刑处死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郭金台暗暗赞许,又问:“他家的田呢?全都没收了?”

    “那倒没有。县里规定,不论谁家,田亩全以万历十一年(1583)的鱼鳞图册为基准,清查所有交易,凡有投献、强夺之类的不法,无偿退还原主;仗势逼买、恶意压价之类的不公,准以原价赎回;无力赎回者,可转为债务逐年还清,被赎户不得拒绝。大户们都损失了不少田,咱们家损失了三成,别人家也都差不多是三四成的样子,只有黄家,竟然损失了七成!可见他家是什么人性。”

    这个年头,官绅们不纳粮不应役,税赋和徭役便都转嫁到了没有功名的平民百姓头上,再加上这个捐那个派,所以顶名说是田赋正税只有三十税一,实际上却是“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百姓们负担沉重,多数破产,田土不是投献,就是像谢阿大那样被豪强廉价兼并,甚至有人干脆弃之不种,四处乞讨,成了流民。

    “这么说,现在是官绅一体纳粮?”郭金台又问。

    很明显,如果仍像原来那样,捐税徭役都由平民承担,人们是不会有种田积极性的,退田也就只能是镜花水月,看着鲜亮,一捅就破。

    “十税二,而且还规定田赋至高不得高于四成,”舅父大摇其头,“自耕户合适了,能剩下八成的收成,佃户也合适,能剩下六成,只有我们这些大户倒霉了,只能剩下两成。”

    他这账算得似是而非,因为他只考虑了比率,没考虑规模。

    一个壮年劳力顶多只能耕种十五亩田,田主只要有四十五亩田,田租收入就和一个佃农的收入相当了,有六十亩田则会相当于一个自耕农的收入,而只有六十亩田又怎么能算大户?海瑞那么穷,还有四十亩田呢!

    郭金台没有多说话,心里却已经明白,大田主召佃,小田主雇工,寻常百姓自耕,就连佃户也获得了翻倍的收入,各有各的活路,顺朝的田亩政策还真像李自成说的那样,同时兼顾了士民两方的利益,看来神塘冲那种均田,是乡民暴动导致大田主灭门之后的特例。

    “大户们就没有抱怨吗?恐怕舅父您也会心中不平吧?”郭金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田少了那么多,收入少了那么多,自然难免不平,可是总比变成穷光蛋,死于非命强吧?”老爷子又呵呵笑了起来,“听说南边(指何腾蛟)搞得很不像话?官府以前总骂大顺是闯贼,是流寇,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贼喊捉贼。唉!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这大顺如果能在长沙府久驻下去,倒是咱们的运气。”

    这老头想得开,郭金台也下定了决心,跪倒在地,叩首道:“甥男不敢欺瞒舅父。甥男这次赴梧州,之所以半路而回,便是动了投顺的心思,刚才又听了舅父的一番话,心意已决,明日便要启程赴长沙见驾。即使为了不做乱世人,也请舅父不要阻拦。”

    老爷子手拈长髯,沉吟许久,终于长叹一声,说道:“其实你一回来,我便猜到了八九分,本以为你还没到最后一步,不料却是我亲手推了你一把。也罢!你少年即有声名,长大后屡征不起,注定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物。做舅舅的不拦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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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金台回到长沙,到百泉轩请求见驾,李自成早有交待,只要郭金台来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立即奏报,秦喜不敢怠慢,赶忙入内通禀道:“陛下,郭金台到了。”

    李自成正在和李自敬讨论银号的事,闻言也不迟疑,说道:“让他进来,朕这里再有两句话就好。”

    秦喜躬身退了出去,郭金台走进来,口呼万岁,要行五拜三叩之礼,李自成赶忙制止:“一拜足矣,不必五拜,幼隗快快请起。”

    他一个现代人,实在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站起来跪下去,再站起来再跪下去,像个精神病似的舞蹈礼拜,尬不尬死个人?

    可是这却把郭金台弄不会了,站在那里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一个劲地直犯迷糊,不明白这是不是李自成不接受他称臣。

    李自成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想赶快把话说完,好把李自敬打发走,说道:“幼隗你先稍坐片刻。朕知道你的心意,这里再有两句话就好。”

    郭金台只好心神不定地去末位的太师椅上坐了,只听李自成说道:“总之,要点就这么三点:第一,配合各地重开矿场和乡下的田亩清丈,以放贷打开突破口,只要有东西抵押,有偿还能力,哪怕借一两银子也借给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局面,闯出名头;第二,年息不得超过二分,把那些放高利贷的都给朕挤垮,朕正在推行减租减息,你要敢顶风作案,王法加身的时候,朕也救不得你,不要吊儿郎当地不当回事;第三,还银子的时候别死板,还制钱也行,不管京钱皮钱,均按当日市价接受,既省了他去钱庄换银子的麻烦,又能拓展银钱互兑业务,主客两利的事,不要小心眼,大不了以后用制钱发饷,不愁没地方消化。你可记下了?”

    “臣弟记下了。”李自敬连连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另外,”李自成又说道:“各地分号必须尽快开张,哪怕一时开不到各县,至少也要开到府城,不然,你想扩大影响也扩大不了不是?从现在开始你就要着手进行准备。”

    “是,臣弟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