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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准备(二)

    周慎澄走后,老族长这边只觉得是疲惫不堪。

    今日两人的谈话,确实是信息量大了些,仆下人布置了菜品,老族长也是没有胃口的,只是随意喝了碗粥,算是对付了一餐。

    洗漱完毕,去床上躺着,想将午觉补了,毕竟上了年纪,这么大的信息量,虽然接收到了,终归有点吃力。

    起身关窗时的明月,瞬间让老族长精神了起来。

    不知多少年前的一个晚上,也是这样清冷的月光,其他的印象也已经是模糊的了,只有父亲的一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勤学、爱学的人和小麦稻谷一样,终会填饱肚皮;厌倦学习的人,像野麦蒿一样,没什么用处。”

    “我所见的也不全是这样,野麦蒿也有人拔了,回家拿面粉裹了,蒸着吃,可不一样填饱肚子,母亲做与我吃,拌了些佐料,倒是清爽,不吃的那是挑嘴,合该挨饿。”

    当时自己年轻,出言反驳着。

    “我儿什么时候见人将长老了的野麦蒿拔回家,洗了做饭食?即便是吃,也只吃嫩的,还要焯水,要不又苦又涩。”

    “这人活一世,小时候是娘老子养着,若是大了,娘老子都没了,就像野麦蒿老了一样,没法填肚子,只剩下苦涩二味。”

    老父亲说话时,声音透着清苦,仿佛自己就是一颗野麦蒿一般,只是当时的族长不懂,只当父亲是累了。

    “父亲说得也不全对,野麦蒿老了,是可入药的,清热解暑,它是一员大将。”年少的族长并不认同老父亲的观点。

    “我儿说得也对,只是你看咱们周氏一族,有几个看病的大夫?”

    老父亲苦笑着摇头,知道年少人是听不懂的,也不再多言。

    “是啊,如今我周氏一族,八百来户,人数更是数千,看病的先生连着给鸡鸭看病的大夫也没超过三个。”

    老族长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去世的父亲,就在身边听他说话。

    “老了的野麦蒿喂鸡鸭都被嫌弃,果真像父亲说的,没什么用处。”

    “既然起了身子,那就关上吧,省得回头再忘了,白白受了风寒。”老族长睡意全无,暗暗地想着。

    今日慎澄所说的水车,听着也是可行的,眼下只说让人家等着,自己先和族人沟通,可慢慢长日如水流,若是再拖它一季,族中损失当真是不少的。

    当了多年的族长,账目还是会算的,因未用水车多用的劳力,都是资源啊,用来开荒,或者找寻别的营生,周氏一族的财力又会增长一波。

    即便不增长,族人也是少出了气力,都是一个老祖的子孙,又何必非要人累得如牛马一般?

    若家家多省些气力,又多些营生,周氏一族何愁不到千户,万户?

    真若有此一日,一把老骨头操劳一生,当真不算亏本。

    如此想着,老族长精神头儿更足了,起身拿起纸笔,跟着思绪写画起来,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对于重大的事情,要慎之又慎。

    虽说许诺周慎澄由他通知族人商议,可终归没有看到功效,未见功效前,断是不能广而告知,否则一旦出现纰漏,族长的威信就这样日渐消磨了。

    最为稳妥的办法,是将各房话事人唤来,将事情的厉害关系讲了,从公中出些银钱,先做个小的,大约两丈的水车,打个样儿,让大家伙儿看看效果。

    若真能将水送到高处,再向大家伙讲明真正制作时,大家负担的部分,以及后期的的利益分配。

    毕竟身为族长,不想着为族人分利,终归会像戏里的老爷一样,根本干不长久。

    挥挥洒洒老族长写了一大张,主要意思就是这些,又起身看了一遍,见各大项没有明显的遗漏,收拾一下,也就睡了。

    从周慎澄家出来,楝树喜滋滋地回到家中,为了不让周边的人察觉到什么,连口哨也没有吹。

    推开门来,那不着调的老爹还没有回来,这样也好,省得他在只能束缚手脚,反倒不能畅快起来。

    回到家中的楝树也不再端着,吹着口哨去偏厦将一应的宝贝全拿了出来。

    顾不得干不干净,将它们一字排开,摊在吃饭的桌子上。

    其实穷苦人家,也没那么多的讲究,所谓吃饭的桌子,也就是堂屋的四方桌。

    顺手将桐油拿来,然后挨个儿查看这些个宝贝:墨斗、刨子、锯子、木工尺、木钻、凿子,数目是对的,还有些个小物件儿,也都是全的。

    或许因为心情格外好,楝树竟燃起了红烛,平日里一点油灯他也是不舍得多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忙活完了,看着各个家伙什儿被收拾的板板正正,又都抹了桐油,心下是十分满意。

    起身看向窗外,月光清冷,心下想着,眼下约莫到了亥时,老爹也该回来了,放不下心,楝树出门去寻。

    “也不知老头子今晚是赌博还是喝酒,多早晚了竟不知回来,许是我上辈子杀人放火了,摊着这么个老子。”

    想着这些,心中不觉来了气性,打开大门,大步地向前迈步,身为儿子,他不能打骂老子,摔门还是可以的。

    “哎呀~”楝树一个失重,趔趄地差点扑倒在地。

    “谁啊,往老子门前放的啥?”

    楝树刚刚站稳,忍不住嚷起来了,周围邻居早就安睡了,自然是没人回应。

    气不过地楝树朝绊倒他地物件上,猛地踢了两脚,只第一脚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触感,不会是自己老子吧?除了他,谁会这个时辰躺自己家门口?”

    想到了这里,楝树连忙上前查看:果真除了自己的亲爹,还会是谁?

    “你个崽子,怎么不给你老子留门,是怕耗子拖了你那死娘的糟烂骨头不成?”瓦赖微睁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

    “谁又让你喝了?怎么那帮浑人不将你送入家,害你在门外瘫着?”楝树不满道。

    “我是你老子,不是那死狗烂树的,咋就要让人送?你和你那死老娘一样,看不上我~”楝树摇晃着身子,指着儿子骂道。

    “对了,也和我那死了的老娘一样,乖儿子,你看,看不起我的都死了~”瓦赖虽然口吃不太清晰,意思是表达清楚了。

    楝树听得是蹭蹭火气往上冒,他是祖母与母亲合力带大的,眼前的父亲每日里除了喝酒就是赌,老族长多次出手不许族人赌博,也罚了数次。

    可瓦赖他不在乎,一个赌博的人,父母妻儿都要往后站,一个族长,一个小小的惩罚,算得了什么。

    “儿子,做大事的人,要明白万事都是有代价的,你爹我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我活得自在啊,你看喝酒、赌博,我就是那江湖儿郎!”

    “你看这周边一个个的,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没下过馆子,人家再稀罕你又如何?不过也就是个蚂蚁臭虫。”

    瓦赖趴在方桌前,嘴里嘟嘟囔囔,不清不楚地教育着儿子,不怪他这么着,这个儿子自小都是入不了他的眼。

    教他喝酒,只闷着头应承他,却怎么也倒不到肚子里,再大点儿带他去赌,这兔崽子竟然跑了。

    后来为了让这唯一的儿子有点儿出息,最起码出去说了不丢他老子的人,带着去下了馆子,这没出息的,竟端着盘子回家给他奶奶和老娘送来。

    他也不想想,自古以来,哪有女人讲吃喝的?终归是个没出息的。

    再大点儿就更没个男人样儿了,自己兄弟的女儿,多好的姑娘啊,虽说不怎么做活,但识得好赖。

    那镇上馆子里常遇见,偶尔也能和自己拼个桌,好赖喝点儿,只有这样的媳妇儿进门儿,日子才能过得好。

    可这兔崽子,这么多年来,宁愿光棍条子也不乐意结这亲,枉费了我这做老子的心,当真是个讨债的,尽可着他姥姥家没出息的学。

    若不是这崽子长得和我一样,我都怀疑这不是我的种儿了!

    今儿竟还踢了老子,瓦赖越想越是生气,四下寻着顺手的东西,想着拿来出气,竟一样看中了方桌上楝树的宝贝。

    “不孝子,有油不说给你老子炒些下酒菜,竟伺弄这些个祖宗~”

    瓦赖拿起凿子,油乎乎地弄了一手,晕乎着以为儿子这是存心亏待他,顺势将桌上的物件儿,全数扔了下去。

    如此还嫌不够解气,踉跄着找到凿子,将那五折弯的尺子,拿锤狠凿了下去,不一会六把尺子分崩离析。

    又拿那带刃的,将锯上的绳子割断,如法炮制地将其他东西能料理的全料理了,只有一点儿,那刨子好像会跑,砸了几下愣是没砸准。

    瓦赖终究是个英雄人物,自也不会和这些个死物计较,扔了手里的家伙就躺地上睡了。

    这边楝树把老爹架到屋里坐下,想着煮点葛根汤,给他醒醒酒,要不这一夜,亲爹要是耍将起来,自己也是过不安生的。

    只是葛根个头儿大,家里的这几个放的也有些时日了,洗刷后剥皮,一系列的操作,没少费功夫,但想着将要着手的活计,他还是兴奋的。

    家伙自己准备好了,大秀才也说了,干这活儿,族里还会给他些银钱,到时拿些银钱找大秀才和三老太爷说和下,能少扛些活计抵债,就少扛些,毕竟自家还有一大堆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