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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周皇城

    而此刻,在三千多里外的一座道观之中,一名身披玄青道袍的老道士,正站在观内最高的一座塔楼上,两眼出神的望着西南方向的天地,而在他身后,却是一大片巍峨壮阔的宫殿群,这正是大周国的帝都中心,永安皇城。

    片刻之后,老道士突然面露狐疑的沉吟了起来,只是塔楼上的风声太大,一时竟听不清楚。

    “嘿嘿,又帮着齐老头在算计谁呢,哎,看这方向,是秦连疆的地界啊,看来他也没几天好日子咯。”老道士的身后,一名披着粗布僧袍的邋遢和尚,言辞戏谑的说道。

    而老道士却并没有因此生气,他回头斜撇了一眼邋遢和尚,语气平静的说道:“秦连疆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迟早是要拥兵自立的,不过,就他的那点兵马,齐公还看不上眼。”说到这里,他又转身朝着刚才的方向望去,并以困惑的语气继续说道:“短短几日功夫,这南境的气象怎么就由黑转紫了呢,当真是奇了怪哉,诶,宿一,你来帮我瞧瞧,看看这是不是蛟龙之像。”

    老和尚此时正在品着香茶,闻言只是笑着说道:“堂堂国师,是不是蛟龙之像,你会看不出来?”

    “哎,你就来看看嘛,蛟龙之像我自然看得出来,只是眼前的这股紫气,却极不寻常。”

    “喔?不寻常?”老和尚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致,随后,他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并缓缓踱了过来。

    “那贫僧也来看上一看。”他话音方落,其眉间便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灰雾,此时在看他的双眼,竟然变得浑浊了起来,看起来十分诡异。

    而一旁的老道似乎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他邪撇了一眼和尚的眼睛,轻笑声道:“你这秃驴,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能生出这般神通,当真是奇了怪哉,若不是夺来无用,本国师还真想打你这双眼珠的主意。”

    老和尚此时仍然在眺望着远处的天地,并未理会道士的呱噪,片刻之后,只听他低声的呢喃道:“因果不绝,业力轮转,当真是大机缘,大造化啊,嘿嘿、嘿嘿。”

    一旁的老道听见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困惑之色,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出言询问,而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片刻之后,老和尚突然轻笑了一声,然后便缓缓转过了身,而他那双浑浊的眼珠此刻也已变成了正常的颜色,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道士,仿佛能看透他心中的一切心思。

    “嘿嘿,齐老头的这股灰丝,想要顺顺当当的染尽大周国的气数,看来并不容易咯。”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两眼灼灼的打量着身后的宫城殿宇,口中啧啧有声道:“魏国师,我观你气机散乱,因果倒置,齐正言的这摊浑水,你还是不要在搅咯。”

    老道士听着和尚前边的话,倒还有些不动声色,可一听到因果倒置这四个字,他顿时眉头一皱,开口说道:“真是奇了怪哉,你这秃驴,又不修仙法,就凭着这双凡胎肉眼,当真能窥破天机?老道我好歹也修了几十年的仙决,竟然比不上你,哎。”

    “哈哈、哈哈......”老和尚爽朗的笑道:“谁说凡胎肉眼就不能一窥天机?只要心念澄明,自然就能感应这天地的因果之道,魏老儿,你还是在回永兴观好好修行吧,何苦来争这凡间的功利。”

    “哼,说得轻巧。”老道士不屑的啐了一句,随后轻声叹道:“诶,本道在修仙一途上,已是无望寸进了,要不然,谁会来当这鸟蛋国师,不过,你这秃驴什么时候心念澄明了?整天就知道来我这里打秋风,本国师的俸禄还不够你打牙祭呢。”

    “哎,一叶障目,苦不自渡啊。”老和尚轻叹一声,随后便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这是我的。”老道士伸手一拍,便将茶杯夺了过来。

    “你虽然有些世俗的道行,但终究逃不出凡胎的宿命,依我看,最多在过二十载,你这秃驴就成那一摊黄土了,要这神通也没什么大用。”说到这里,老道士略顿了一会,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后继续说道:“赶紧说说吧,方才你都看到了什么?”

    “哎,我说魏国师,这观大周的气运变数,可是你的职司,在说了,贫僧能看到的,国师方才定然也都看到了,又何必再问呢。”老和尚揶揄的说道。

    听到这句搪塞之言,老道士顿时面露不悦的骂道:“你这个赖皮和尚,就别卖关子了,一百两,如何?”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笑着念了一声佛号,赶忙说道:“魏施主当真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哎,其实方才西南方的那片紫光里,还透着一股青气,按气运之理来说,也无非是那秦家的气数未尽罢了,想来,那秦连疆应当是结上了大机缘,说不得,也可能是一份仙缘呢。”

    “大机缘,仙缘?就这些?”老道士面露不悦。

    “你不是也看到了嘛,还能有什么。”老和尚押了口茶,面不改色的回道。

    “好啦,贫僧在这也待得也够久了,还是往别处去吧,魏施主,这银子?”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两眼灼灼的盯着道士。

    “赶紧滚!”老道冲着他摆了摆手。

    “下了塔楼,自然有人交给你。”

    “嘿嘿,那贫僧就先告辞了。”老和尚讪笑着回了一句,随后便自顾自的走了下去。

    待他下到底下的三清殿时,一名小道士立刻迎了上来,在其手上,还拎着一个包裹。

    “见过圣僧,这是师傅吩咐要交给圣僧的东西。”小道士一边躬身行礼,一边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双布鞋。

    “师傅还说了,让小道务必要帮圣僧穿上这双新鞋。”言罢,他当即就要弯腰。

    “诶,不必咯。”老和尚伸手将其扶住,然后笑着说道:“这么好的新鞋,岂不是让我这双蹄子给糟蹋了,你看。”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一双赤足,上边布满了黑色的泥垢,宽厚的脚背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小道士不明所以,只能低声问道:“这鞋子做出来不就是给人穿的嘛,圣僧不穿它,岂不是将其置于无用之地?”

    听到这话,老和尚顿时眼中一亮,他细细打量了一眼跟前的小道士,慈和的笑道:“清风啊,想不想跟着贫僧学参禅啊,跟着你这个师傅,只修现世道,是不会有大造化的。”

    小道士闻言,顿时连连摇头道:“清风一心向道,是不会改换门庭的,再说清风也吃不了这餐风饮露的苦啊。”言罢,他还躬身后退了半步。

    “嘿嘿嘿,痴儿说梦,也是造化。”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了小道士手中的包裹,随后便径直朝着观外走去了。

    塔楼上,老道士望着和尚远去的身影,口中却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待其走得远了,他才面露困惑的说道:“奇了怪哉,这秃驴今日说话只说一半,这可不像他啊。”言罢,他突然转头朝着身后说道:“夜影,你去盯着,为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若这和尚要去南边,你便跟着他去。”

    “是。”房门后,一名身披黑袍的年轻道士突然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他朝着老道拱了拱手,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永安皇城,这座大周国的帝都,交错纵横的长街处处都是车水游龙的景象,且每隔数一段,便有一个自然聚成的喧嚣市集,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每条主街的两旁,凡有空隙的地方,也都被各式摊贩摆上了琳琅满目的物事,什么衣帽扇帐,盆景花卉,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其中既有富贵者囊系千金于腰间,亦有贫贱户衣衫褴褛卧于污巷内,而在东城的安宁道上,一群小叫花子,正将一名衣着邋遢的光脚和尚围在中间,并不停的伸着手,争抢递出来的馒头,老和尚面善神慈,口中却不断发出笑骂之声:“莫急,莫急,当真是饿死鬼投胎咯。”

    片刻之后,老和尚已将包囊里的馒头全部分完了,小叫花子们此时也都塞得腮帮鼓胀,待见到老和尚手中已是空空荡荡后,他们便吆喝一声,一哄而散了。

    “嘿嘿,吃饱了,跑得也快了。”老和尚眉眼含笑,还一边舔着手上沾着的馒头碎末,然后缓缓转身,朝着街旁的一条小巷走了进去。

    刚入巷口,一股浓重的骚臭味便扑鼻而来,不过,老和尚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口中仍在低声念诵着晦涩难明的梵语。

    待得拐过了一条巷角,眼前的景象竟是豁然一变,入目之处,皆是破烂的草席、油腻的棉絮,将近上百个乞丐,或坐或躺的蜷缩在墙根边上,甚至还有拖家带口,携老扶幼的。

    这里便是永安城内众多乞丐窝中的一处,老和尚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朝着巷内腾挪,生怕踩到了那些横躺的人,待他走到一名神情委顿的老汉跟前时,却突然半蹲了下来,笑着问道:“莫施主,闺女卖掉啦?”

    那老汉斜靠在墙角根上,半眯着一双空泛的眼睛,见来人是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个穷酸和尚,他当即有气无力的回道:“还没卖呢,那丫头性子忒倔,死也不肯进那园子,怎么,师傅这是有合适的买主?”

    老和尚一听,顿时摇头笑道:“进了园子就得受人欺凌,不听管教,还会被老鸨活活打死哩,她既想活命,你就将她卖去好人家嘛。”

    听到这话,那老汉登时有些不耐烦的嘟囔道:“好人家有啥用,就给一顿馒头的钱,还不如继续跟着老汉要饭呢。”

    他话音方落,便见一个小女娃从巷子的拐角处跑了进来,看起来十岁出头,身上皆是脏兮兮的黑垢,头发也干枯得如同草垛一般,扎得异常杂乱,小女娃跑到了老汉的跟前,便伸手从她那件破烂衣衫中掏出了一个馒头,也不吱声,只是呆呆的托着。

    看到女娃回来,老和尚顿时嘿嘿轻笑了几声,开口说道:“娃娃,我带你去投奔个好人家过活,你可愿去啊?”

    那女娃听到这话,只是两眼呆愣的打量了和尚一眼,却啥也没说,正在啃着干面馒头的老汉则是斜撇了和尚一眼,揶揄说道:“你这穷酸和尚,也做起了人牙子的勾当?说几句话就想拐走我的闺女,想都别想。”

    听到这话,老和尚只是笑着说道:“非也非也,贫僧乃出家之人,怎会做这种勾当,这是十两银子,就当是贫僧买的如何?”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中掏出了几锭碎银。

    “诶,这,这。”老汉一见果真是十两碎银,当即慌乱的扯过一块破布,将其盖在了上去,而后又瞪着双眼,朝巷子的前后来回张望了数遍,这才小心的从和尚手里抠出了银子,并迅速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见此情形,一旁的女娃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始小声的抽噎了起来。

    “哎,你爹没能耐,养不活你。”老汉见小女垂泪,也不禁面露戚戚的叹道。随后,他抬头望了和尚一眼,突然双膝跪地,哀声说道:“师傅,您是大慈大悲的圣僧,小女这就托给您了,这丫头脾气虽倔,但心却是极好的,若当真入得那富贵人家去,将来养大了为奴为婢,都会本本分分的,只求别在饿着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轻声念了句佛号,随后又摇头叹道:“你这闺女半生苦命,眼下既要顾你,将来还得顾其夫君,不过,终究是会苦尽甘来的。”

    听到这话,那老汉略品了品,顿时头如捣蒜的哀求道:“这娃娃跟着我已是尝尽了苦,怎的去了别家,却还是个苦窝呢?师傅您就开开恩,给她寻个富贵人家吧。”

    “哎,那富贵人家,又岂是良善之处。”老和尚伸手将老汉托了起来,而后轻声笑道:“尝尽甘苦,方晓人间正道嘛,你这娃娃可不简单哟,将来执掌一代世家,是可以立碑千年,后世流芳的。”言罢,和尚也不在理会老汉戚戚的目光,便牵起了女娃的手,朝着巷外走去。

    “痴儿入痴梦,醒来皆成空,走咯,走咯。”老和尚拉着女娃越走越远。

    一名年轻稍轻的坡脚乞丐,此时正斜靠在拐角边上,他望着老和尚远去的背影,颇有些无奈的打趣道:“哎,小爷我编了这么多话,也没得这秃驴的一个铜板,这父女俩才来几天啊,就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当真是气死人咯。”

    其实在这乞丐窝里,大多都是些四肢康健之人,像老汉女娃这般家道中落,或突遭变故沦落街头的,更是比比皆是,这些人前半生过惯了殷实的日子,如今卷缩脏巷,心中便也自轻自贱了起来,平日里,除非实在饿得难受了,才会支着这具懒怠的皮囊,去搜寻那些摊贩丢弃的残食,如同串街老鼠一般。

    当真是世道艰难般般错,途穷道阻事事难啊。

    自老和尚带着小女娃走出了乞丐窝后,便一路走街串巷,竟是从那城东晃到了城西,直到天色暗沉,两人才在一处颇为偏僻的小巷中停了下来。

    这条巷子并不算深,看着也只有七八户人家,且每家大门的门板,用的都是些颇有年头的掉漆老木,这般看来,住在此地的人家,都是比较清贫的。

    片刻之后,老和尚径直走到了一户院内栽柳的人家门前,并叩响了门板上的铁环,约莫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老木门便吱吱呀呀的被人从里边拉开了。

    “哎哟,这,这不是圣僧吗,快,快进来。”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一边神情激动拱手行礼,一边冲着院内喊道:“老头子,是圣僧来啦,你赶紧出来。”

    “呵呵,阿弥陀佛。”老和尚也不客气,只是笑吟吟的念了声佛号,便拉着女娃一齐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只有二进的土宅,将到主厅时,一名披着灰色长衫的老儒生便颤颤巍巍的迎了出来,待见到来人果真是老和尚后,他顿时面露激动的嚷道:“啊哟,当真是圣僧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下拜,恭声说道:“老朽可都一直盼着呢,总算是能给圣僧当面叩谢了。”

    “阿弥陀佛,老先生就不必多礼了。”和尚伸手一托,便将老儒生给托了起来。

    “许久不见,老先生的身体却是见好了,嘿嘿,福缘不浅啊。”

    “诶,哪是什么福缘喔,若不是圣僧显灵,救下崇儿这孩子,我李家如今只怕早已香火断绝咯。”老儒生涕泪纵横的叹道:“圣僧的功德,我李家一定会立牌供坊,世代铭记的。”

    “非也非也。”老和尚笑着说道:“令孙得以痊愈,全是那善因得果,轮回报偿罢了,贫僧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善缘,想要托与李家,还望老先生能应允。”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正在扯弄衣角的小女娃给拉了过来,老儒生这才注意到,圣僧的身后竟然是一个乞丐娃娃,其浑身脏臭,衣衫褴褛,这倒是令他有些不明就里。

    “圣僧,这是......”老儒生嗫嚅的问道。

    “嘿嘿,令孙虽有大贵之象,却与时下的气运相冲,命数羸弱了些,也是偏巧,让贫僧碰到这个娃子。”老和尚轻轻的拍了一下女娃的肩膀,神色慈和的说道:“这娃娃因家道中落,与其父二人,已然沦落街头了,不过,娃子的命数却恰好与令孙相补,两人若能心心相契,将来可都能可长命百岁哩。”

    “长命百岁......”老儒生眼神陡亮的品着和尚的话,随后又神色黯然的拱手说道:“如此,便先行谢过圣僧的大恩了,只是,我李家如今也已是今非昔比,只能堪堪对付着几口吃食,这娃儿入宅的身钱,也是极难凑出了。”

    “嘿嘿,无需身钱。”老和尚笑着摆了摆手:“娃娃的老父只求孩子能落到个好人家去,往后有口饭吃,能活命就行了,李家的橙黄之气未散,令孙将来定然是要攀云而上的,老先生还需好好保重啊。”

    “诶呦,这,这可怎么使得。”老儒生连忙摆手推却。

    “怎么使不得?”一旁的老妇人却突然迎上前来,拉住女娃的手轻声啜泣道:“咱们崇儿从小便没了爹娘,这娃娃也是个苦命之人,若他两往后真能相互扶持,咱们入了黄土,不也就能安心了嘛,圣僧且放心,我李家但凡还有口吃的,就绝不会饿了这可怜的娃。”言罢,她也不顾女娃身上的污秽,便直接将她搂入怀中哭了起来。

    一旁的老儒生见状,一时也禁不住的垂起了泪。

    “圣僧见笑了,呃,崇儿如今还在官办的学舍里用功,老朽这就托人将他给唤回来,圣僧先往屋里坐着。”

    “阿弥陀佛,贫僧就不坐咯。”老和尚垂眉念了声佛号,随后,他的目光略过众人,看向了偏厅案台上摆放的数个牌位,悠悠叹道:“世事轮转,因果相续,此间事情已了,贫僧就往南而去咯。”言罢,他也不等老儒生回话,便径直转身,朝着院门走了出去。

    待二老回过神来,趔趔趄趄的追出门时,那老和尚却已出了小巷,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