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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陷阱

    唿哨一声,一骑赤红由远及近,穿越重重秋草飞驰近坡前,他敏捷地跳下马来,直拜倒在蒋先慨面前,恭敬地说到:“副尉,敌骑五百余,已从东西两个方向入营了。”

    蒋先慨倏地立起身,呸地一声吐出了自己嘴里的草梗,原先的懒散已经一扫而空。他做了一个手势,随即脸上露出了大大咧咧的笑容,一双丹凤眼放出神光来,望向了并不遥远的北方。

    在他的身后,数十杆燕字大纛立了起来,在极迅的秋风中猎猎作响,马嚼被取下,长弓的弦被按上,半身甲被扎紧。

    沉睡的燕军主力在这一刻被同时唤醒,转入了猎杀状态。无数的旌旗指向了毫无知觉的螳螂。

    此刻在燕军前营下,所剩无几的大族私兵发起了又一次进攻。

    被支走首领的大族私兵和所有人预想中的一样,成为了垫刀头。

    原本按照家族编队的私兵部曲被袁闻道重新打乱分队,在军法官的驱赶下冲向燕军前营。

    他们大多衣着破旧,全身无甲,只能持着短刀和一面粗制滥造的小木盾——这种木盾只能应付流失和少量的战斗,用不了几次就会被劈烂淘汰,属于典型的消耗品。

    只有少数身份较高或者还算富裕的私兵能穿得上半身布甲甚至皮甲。

    私兵们绝望地冲向燕军的营门,箭橹上疲惫的燕军则又一次抬起手中的制式长弓,箭雨一阵一阵如飞蝗般地泼洒下来,无情地亲吻着盾牌和血肉,时不时有着弓弦绷断的声音响起。

    私兵们全都下意识地高举起盾牌,试图护住自己的上半身。他们一面在军官地呼喝下努力保持着阵型,一面尽可能快地接近燕营。

    等到整支部曲快接近燕营营门时,密集的箭雨稀疏下来——过近的距离对于高高在上的弓手来说极易产生误伤,只有少数射术高手利用自家阵列间的间隙对着已经迫近的齐兵进行精准的点射。

    第一个齐兵幸运地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就在他快要碰到燕营营门的那一刻,一句粗粝而高亢的命令终结了他的幸运。

    “甲队矛——刺!”“乙队上前,乙队矛——刺!”一声声口令此起彼伏。

    成排地长矛齐刷刷地刺出,将第一批接近的齐军捅倒。不少勇士试图用木盾去抵挡长矛,多数的尝试被长矛用力地推开甚至击倒,也有少数直接连木盾带人被一起被捅穿,成为一个个新鲜的战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一小部分齐军寻找到了一丝机会,他们或是擒住尚未缩回的长矛,将身体未能撤回阵列的燕军砍死,或是将摇摇欲坠的营门打开一个破口从而为战友冲入燕阵创造条件。

    燕军挥舞长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整个齐军阵列则快要崩溃。双方无意义地厮杀着,每个人都试图为胜利增加更多的砝码。

    就在齐军快要崩溃的前一刻,阵列后方响起了撤退的钲声,阵列后排的齐军几乎要扭头就跑,阵前的齐军则试图维持住撤退的阵型以避免溃败。

    残存的私兵们显得混乱而不堪。他们一路退到整个齐军本阵的最后,直到督战队砍杀了几个已经精神失常,企图趁乱逃跑的疯子才止住了败退的脚步。

    好在燕军并没有出击的意思。他们只是简单而仓促地修补了勉强还能使用的营门,拖走妨碍战局的死尸和伤兵。疲惫的矛手们瘫倒在营前,这是战争间歇难得的休憩时光。

    营地箭橹上的弓手则忙着把一捆一捆的箭矢通过长绳拖上箭橹。一些人则在换着他们断裂的弓弦。

    袁闻道看着瘫倒在地,浑身血色的私兵们,满意地点了点头,数次进攻下来,这些原本软弱不堪的私兵已经十去七八,剩余二三全成了见过血,麻木了的老兵。通过大族私兵的牺牲,他也看透了燕军前营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本质,接下来,就是自己本部精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一刻,齐军主帅相信军神徐之武的魂魄已经在向自己微笑,而自广威军副将蒋先慨以下的一众燕军主力则边信心满满地高呼“狼神佑我”,边呼啸着冲向燕军后营。双方都坚信胜利的最终归属必然就是自己。

    头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是王往,与郑颂在燕营的会合的喜悦只持续了一瞬间,眼见着麾下疾驰的骑兵挑开一个个虚掩着的营帐,王往额头见汗。

    他催马奔到还在追杀残存燕卒的郑颂边上,大呼道:“袁将军本部精骑何在?袁将军本部精骑何在?”

    郑颂还懵懵懂懂,他一边把短矛插回马鞍袋,一边随意答道:“袁将军不是拿着我们的私兵在燕军前营佯攻吗?我等麾下的骑兵正是从袁将军本部分来的。”

    王往急吼道:“我等分四队各率精骑从四面杀入燕营。我等各率三百骑,另外两队各率六百骑,共计千八百骑。我等在这里袭营,另外的一千两百骑呢?”

    郑颂悚然一惊,这是一骑飞奔来报:“营地南面发现燕军踪迹。大纛十余道,轻甲骑兵为主,后面似有步兵跟随。”这骑兵声音微弱,隐隐竟有些颤声,显然害怕之极。

    郑颂瞪大了眼睛,呆住了,另一边王往在马上一把拽住来通报的骑兵:“可知来敌数目多少?”

    骑兵脸色苍白,被王往猛地一拽,竟直接堕下马来,扑通一声溅起不少飞尘,肩胛骨上赫然插着两支长长的箭矢,一声不吭地就这么摔死在地上。

    几人都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几骑连珠般的飞驰而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原定在营中放火焚尽燕军粮草辎重的纵火部曲连着探查了数个粮仓发现里面都是空空如也。

    另一边数个在营外接应的侦骑此刻都发现营外各个方向都有燕军出现。追杀残军的的骑兵们则发现他们许多人往往在追逐相同的目标——整个偌大的后营竟总计只有三百多老弱病残的燕军。

    此刻再傻的骑兵也都反应过来了,越来越多的齐骑发现了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燕军主力。燕人苍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它们长短不一,互相应和,在空中交织成网,笼罩了整个燕营。再迟钝的骑士也意识到他们落入了一个陷阱中。

    慌乱的骑兵们下意识地向着营地中央的两位主将靠拢,然后绝望地发现两位主将也同样手足无措,一刻钟前还耀武扬威的齐军精骑一瞬之间就成为了笼中的困兽。

    “怎么办?”郑颂向王往嚎叫道,他忽然一咬牙,附到王往身边低声说,“袁闻道那小贼竟然要害我们,我们干脆就……”

    王往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出言打断了:“大兄此时还没醒吗,我等周围现在除了几个亲卫可都不是自家的私兵部曲,大兄这话一出,我们未必能从这几百柄长矛之间活着出去。”

    郑颂眼光一闪,“你是说……”

    王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向周围惶惑的骑兵们鼓舞道:“此刻营中已成死地,若想寻得一线生机,只有死战。弟兄们,随我,杀!”

    在战场的另一边,原本颇觉胜券在握的蒋先慨也感到有些讶然,按照侦骑观测所言,进入陷阱的齐军只有区区六百骑,而齐军的出城主力至少在四千以上,去除佯攻前营的大族私兵和骚扰的侦骑,至少有超过两千以上的齐军脱离了自家的算计,更脱离了侦骑的视线。

    整个燕军就像一柄巨大的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向了作为铁砧的后营,但在两者之间的并不是想象中坚硬的铁块,而是变成了一枚小小的齐国制钱。这让挥锤的蒋先慨有种挥空铁锤,难受地想吐血的感觉。

    事情并不似计划地那样顺利,蒋先慨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知道,有些时候,两千精锐完全可以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

    在并不辽阔的局部战场上,捕猎者和猎物同时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