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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脚

    江宁县,丹阳郡治下县城。

    因为心急赶路,再加上画红妆给三人增添的符箓,几人连跑带跳,用了约莫半天就赶到了县城。画红妆为了早些知会本地城隍和镇守武人,在蓝乐安和小荷二人上了官道之后,便一路飞奔,率先赶到了江宁城。

    当然,画红妆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既然已经施术赶路了,她早到就可以早点交代,也好早些回京述职。

    而她见了秦无阳之后呢,这个美梦就散了。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两件事,那头虎妖的尸身我给你留下了,我使了点手段,等个四五天不成问题;至于那个村庄的问题,我觉得你应该能摆平,等下吃完这顿我就走了。”

    画红妆正坐在回梦馆的正厅之中,身旁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香炉,上面燃着三根线香,供她汲取香火之力。

    “不忙,你先看看这个。”秦无阳眼神平和,递过来一张信纸。

    画红妆面具下的眉头拧了起来,她本能地感觉到这张信纸将又一次打乱她的计划。

    “这什么东西,我看看……”她刚刚接过来扫了一眼,马上又对着秦无阳瞪大了眼。

    “这上面说的是真的?!”

    秦无阳轻轻喝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

    “我清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请吴正(江宁城隍)核实消息了,他差遣了一些去城隍庙上香的信众,县衙的捕快们也已经快马出城,下午之前就能回来。虽然两边都还没有给我答复,但我觉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更何况,这些走在【公平道】上的散人们,从来不拿百姓安危开玩笑。”

    听了这话,画红妆不由得问了一句:“这信是那些散人给你的?你见到他们了?”

    秦无阳听见这话,目光从茶水上移开,看向了画红妆,接着又收回了视线。

    “没有,他们不敢与本地镇守直接接触,信是送到衙门班房的,下了点小法术,让人无法忽视它。早上衙门朱捕头刚到衙门就看到了这封信,接着就来找我了。”

    秦无阳又放下了茶杯,和底下的杯托碰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看向了画红妆,“这么多山神土地一起出问题,江宁,乃至整个丹阳郡都可能要有大事发生。氐宿,我估计你一时半会是没法回京了。”

    “嘁,回不去就回不去呗,在哪不是吃饭做事?这件事你应该通禀州府了吧?”

    秦无阳点点头,“宛陵,州府,安王府我都送出了飞鸽传书,三日之内就该派人来了。”

    “你这次上报的级别是?”

    “稳妥起见,天灾。”

    ……

    “嚯,这就是江宁啊!好家伙,总算是到了。”

    江宁的城门口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城外聚集着一些乡民,在摆摊做生意的。多半都是农户挑着两担自家种下的蔬菜,还有樵夫猎户,摆摊卖茶水的夫妇,你一声我一声的吆喝着,零零碎碎有七八堆人。

    蓝乐安此时是堪堪赶到城门口,腿上的符箓便散去了,这还是他抽调了自己的一部分炁去维持符箓的结果。当然,这么费力也有点好处,他总算是彻底掌握了炁的用法。

    至于小荷,她的符箓早就散掉了,最后一截路全靠蓝乐安拽着才能及时赶到。原本她就是光脚走了不少山路,这白天一路奔波更是没歇过。此时她已经感受到脚底板有这些许湿润,怕是已经在渗血了。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去扯了一下蓝乐安的衣袖,“蓝大哥,咱们快些进城吧。然后打听一下‘回梦馆’的位置,好快些回村。”

    “行,咱们这就走。”

    蓝乐安拉着小荷就往里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往城门里面走。好在排队的人并不多,守城兵丁也只是多盘问了一下就放人过去了,看上去对他们二人并不在意。

    守城的兵丁都是老手了,虽说性子可能是油了些,但眼力可不差。蓝乐安俩人打眼一瞧,他们就看出七八分来:小荷虽然穿得不像一般的百姓,但是举止作态都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女子;而蓝乐安身形孔武有力,又没有给人一种阴邪的感觉,那他最次都得是个练家子,要不就是一个武人。

    他们真要是什么邪祟妖人,他们连城门洞都出不去,就得被城隍爷制住,再让本地武人来接手。

    别的地方他们不知道,但江宁城内自从秦无阳开馆上任,一直是平平安安。城内所有人都知道秦无阳先生是个本领通天的武人,家家户户每晚都睡得安生。

    “这位大哥,敢问‘回梦馆’在什么地方?要怎么走啊?”蓝乐安见二人都过了城门哨卡,便扯住了一个空闲一点的兵丁,跟他打听回梦馆的位置。

    “小兄弟来找秦先生的是吧?地方好找,好找。就顺着这条路下去,看见‘汇源客栈’之后往东走个半里地就行

    “哎,好,谢谢大哥了。小荷,咱们走吧。”

    小荷点点头,刚迈出一步,嘴里就忍不住惨呼了半声,又咽了回去。她的脚掌在触地的时候下意识就缩了一下,只留了个脚尖点着地。

    “小荷你怎么了?脚受伤了?”蓝乐安见状一惊,蹲下就要看看她是不是脚扭了。

    其实若是二人在城门处是快进快出,那小荷还不至于这么痛。但两人因为在城门口被多盘问了几句,这一停歇,再想走就难了。

    小荷脸上露出一丝惶恐,又往回收了收脚,摇了摇头,“不是,就是脚底下磨了两个血泡,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蓝大哥,咱们快走吧,先找到秦先生要紧。”

    小荷避过了蓝乐安,又抬脚向着城里走去,一步接着一步,一步赛过一步。她口中死死地咬住内唇,随手抹了抹眼眶,就把蓝乐安丢在了身后。

    “唉……”蓝乐安叹了一口气,只能跟了上去,还不敢走在她前面。

    他是真怕走在前面自己一回头,结果人没了。

    其实他也想过要不要背着她走,但是一想到刚刚她收回去的脚,蓝乐安也明白她在顾虑什么。

    寻常人终归是没法脱离约束人的规矩,而此时此刻约束小荷的礼法,蓝乐安也想得明白。但他并不能强行把小荷背起抱起,也不能粗暴地跟她说一些人人平等或者批判礼制的话,然后摆出一副超越时代的面孔怒斥她的思考逻辑。

    好在,路并不远。

    ……

    回梦馆又响起了敲门声,只是这一次敲门的节奏很快,声音也很大。

    老门轴依然在勤勤恳恳地卖力,只是这一次它被门外的客人加了点劲儿。

    “这位道友,你的性子是不是有点太急了?”秦无阳刚刚拉开一半的门,就被蓝乐安一把推开。这很不礼貌,但秦无阳并没有放在心上。

    “抱歉了秦先生,在下蓝乐安,之前和氐宿同行,她应该已经来过这里了。这位是小荷,她好像是脚受了伤,而且十分疲惫,现在已经晕过去了,希望先生能给她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另外烦请先生告知一下最近的医馆在哪里,我得先去请大夫。”

    蓝乐安此时一手推开门,嘴里机关枪似的开火,另一只手握着小荷的一支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用肩膀撑住了她的身子。好在蓝乐安够高,肩膀也比较宽厚,能够撑起小荷使其脚不着地。

    秦无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手虚托,向着院内走去。伴随着他的动作,小荷整个人都平躺着飘浮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担架托住,跟着秦无阳“飞”进了内院。

    “不用去找大夫了,这点小伤我能处理,你本来也应该能处理。”秦无阳的话从院内传来,引得蓝乐安停下了想向外冲的脚步,也跟了上去,正好看见秦无阳带着小荷进了一间偏房。

    房间并不算太小,大约有十几个平方的样子。蓝乐安进去的时候,小荷刚刚被安置在贴着墙边斜对着门口的床上,身体略微斜放,双脚落在外面。虽然还是昏迷着,但她的眉头却没有化开,脸颊时不时还会轻轻的抽搐一下。

    还没等蓝乐安开口,秦无阳就简单结了几个手印,小荷双脚上的鞋袜又重新化作墨汁,流淌到了地上。

    看着小荷的双脚,屋内还清醒的二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会是“磨了两个血泡”呢?

    小荷刚刚被蓝乐安救下的时候,脚板已经被山路磨了一遍,平日里干活磨出的那一层薄茧根本顶不了什么。她还年轻,还没有嫁人,平日里太过重的农活自然是不会让她来做。虽是乡下女子,但她还没有被生活磨壮了手足,磨粗了腰肢。

    为了尽快赶到城里,她一路上先是跑,接着连跑带跳,最后被人带着一起跑。原本走山路磨出来的口子就那样在足底撕裂,往外挤压着鲜血,又汲取着汗水。

    现在这一双奔跑的脚上,有着七八个裂口,每一个都在向外渗着血珠,混合着刚刚化开的墨汁、汗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汇成一个捧血墨。

    “唉……真是孝顺的女子啊。”秦无阳叹了一口气,右手伸出食指、中指和拇指,做了一个抽拉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他三指朝向的地方竟凭空生出一股水流,像是他从空气中抽出来的一样。秦无阳控制着这股水流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小荷的脚,一点一点化开了她脚底的血污。水流换了一遍又一遍,带出了伤口中的石子秽物,还让小荷脚上的伤口全部消失不见,完好如初。

    小荷原本拧着的眉头也放松了下来,呼吸陷入了一个平稳又颇为漫长的节奏。

    积攒了大半天的疲惫和压力,终于不用再面对,可以歇息了。

    “她这一放松,估计得要明天才能醒了。”

    “多谢秦先生,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蓝乐安对着秦无阳拱了拱手,学着电视剧里的角色那样微微伏了伏身子。

    “不必客气,敢问道友是否方便,秦某有些事想和你沟通一下。”

    “哦?什么事,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到先生的?”

    “敢问道友是否听说过两门术法?”

    “什么术法?”

    “‘夺舍’,还有‘山人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