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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榆

    有名有利的地方,从来不乏有人追逐。

    挑高的宴会厅金碧辉煌,浮雕接连着壁画光鲜亮丽,奢华的水晶吊灯垂落在大厅中央,璀璨夺目的光彩笼罩在灯下的人们身上,五光十色。耳畔小提琴的演奏优雅婉转,一如人们的交谈,无所谓绕多少弯是真是假,能让人感到愉悦就好。

    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俊朗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端着半杯红酒,站在宴会厅不起眼的地方,旁观这个仿佛与他无关的名利场,而后视线微转,敏锐地注意到从左边向他走来的中年女人。

    “沈先生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晚宴招待不周吗?”中年女人穿着刺绣繁复的绛紫色旗袍,圆润的身体略显臃肿,好在旗袍的设计精巧,取长补短地遮掩了些许不足。

    “没有。”男人举杯轻笑,那笑容清淡只在唇边不及眼底,即使面对宴会东家的主动问询也没给予太多的热情回应,“酒很好,波尔多2005年份的赤霞珠随便喝,可见您和您先生的慷慨大方。”

    “很高兴你能喜欢这个酒。”中年女人抿着红唇笑了笑,目光落在男人手中的酒杯上,眼底像是染了些许酒红色。

    “酿造赤霞珠的葡萄属于高单宁葡萄品种,口味偏重,我在两年前有幸喝过一次05年的赤霞珠,但似乎和今天喝到的不太一样。”男人顺着中年女人的目光,看向酒杯,像是与她一同安静地欣赏红酒的魅力。

    “呵呵呵,没想到沈先生会注意到这个。”中年女人微微愣住,随即掩唇而笑,面颊上竟是褪去了商场的老道世故,带起几分淡淡的绯红,“实不相瞒,05年我在波尔多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那年是波尔多葡萄的好年份,也是我的好年份,今天为大家献上的赤霞珠,大部分是我和我先生一起采摘的,在酿造的时候,因为我怕涩喜甜,所以我先生让酿造师稍稍做了一些改良。”

    “原来有这样的故事,我很荣幸。”男人晃了晃酒杯,深邃好看的眼底倒映着红酒醉人的色泽,令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不知是酒,还是这个男人。

    “很遗憾令尊和令堂今晚不能来参加,我和他们也算认识十几年了,不过后来各忙各的,也是许久没见过了。”中年女人点头,收敛起失态的神色,笑着转换话题。这种场合的寒暄,大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她的年纪和男人父母的年纪相仿,有些交道。

    “确实不巧,他们去国外旅游了。”男人不咸不淡地一语带过,完全没有想和对方走近一步的意思,之后轻抿半口红酒,目光略抬环顾四周,稍有几分走神。

    “那沈先生自己招呼自己不要客气,我去看看其他老朋友。”中年女人一眼看出男人的意思,适可而止地结束了攀谈,掌握着分寸优雅离开,男人礼貌颔首,笑容和最初时一样,似有若无。

    宴会继续,男人依旧站在那里,与周遭所有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对于那些名媛们投来的目光和搭讪敬而远之,但这段和宴会主人家看似不痛不痒的对话,终究被人注意到了。

    “那个小子是谁?对林夫人都不冷不热的,什么来头?”

    “徐老,沈氏酒业您知道吗?原先沈老板现在退居二线回家养老,生意都让儿子打理,那小子就是沈老板的儿子沈榆。”

    “沈氏酒业我听说过,论分量顶多算个二、三流。”

    “徐老您是好久没回国了不知道这小子的厉害!五年前,他从国外留学回来继承父亲的公司,三年后沈氏酒业在国内的市场份额就由原来的百分之十增加到百分之四十多,紧接着第四年就上市了,听说今年在海外拓展得也很顺利,规模还在不断壮大!”

    “……那小子这么有能耐?”

    “是啊,人家现在可热乎了,我看林夫人这么抬举他,八成是想认女婿。”

    “呵,我看是路走得太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我去会会他!”

    “哎,徐老您……”

    老人家穿着中山装拄着拐杖不疾不徐地走,连带着一大波视线跟着过来,沈榆稍稍侧过身体,抬眼看向年逾七十的威严老人,也是本次宴会最重量级的人物:原葡萄酒协会会长徐振清。

    徐振清是国内葡萄酒行业的元老,他在宴会中段到场,一进来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许多人过去夹道欢迎,接连问候,沈榆应着自己的性子没有过去凑热闹,反而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之后给徐振清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沈榆依旧无动于衷安于一隅,就好像全天下都知道现任协会会长是徐振清的大女婿,唯独沈榆不知道。

    “小伙子,今天主人家招待不周,所以这么个冷冰冰的态度?”陪着徐振清一同过来的有两个人,三个人几个方位一站,差不多就把沈榆围在了中间。

    “没有。”随着徐振清最后一步的站定,沈榆非常自然地向后礼让了半步,他的个头比徐振清高,这样的半步妥贴地微调了一下两人对视的角度。接下来,面对徐振清不算客气的问话,他把手里的红酒杯缓缓摆在一旁的桌子上,镇定说道:“正好相反,今晚我喝到了迄今为止最好喝的赤霞珠。”

    “哦?”徐振清眯了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眼沈榆摆在桌上的红酒杯,这才发现沈榆刚刚并不是随手一摆,桌子上方的射灯不偏不倚地照射在酒杯上,让杯子里的红酒折射出异样夺目的光彩!不过,些许的惊讶在徐振清眼里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了初时的态度,直白地挖苦道:“哈哈,你这拍主人家马屁的意味也太浓了些,今晚的赤霞珠确实不错,但说什么是你迄今为止喝过最好喝的未免太夸张。哦对了,也有可能你喝过的酒太少,没见过什么世面。”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沈榆并不急于辩解,而是等到人们笑完,等到徐振清看着他,该他说话时,才缓缓开口道:

    “家父教我品酒,除了品味酒的品质,那些程式化标准化的东西,还有酒的精髓。”

    “嘿小子,你不会不认识眼前这位是谁吧?在这边班门弄斧也不……”沈榆话没说完,徐振清左手边的男人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

    “小赵,你让他说完。”徐振清抬了抬手,示意沈榆继续说。

    “葡萄酒的精髓是葡萄,在整个酿造过程中,这颗化为酒液的葡萄晒过多久的太阳,淋过几场雨,被多少人触摸过,有没有人对着它说话,给它唱歌……这些是蕴藏在葡萄酒里的另一番滋味。”沈榆没有理会周围的揶揄和打断,继续像是有眼不识泰山的愣头青般说着,“今天我喝到的这杯赤霞珠,产自极好的年份,极好的庄园,听说还见证了林先生和林夫人的爱情,由两人亲手采摘和参与酿造……”

    “所以,你就认为这是你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的赤霞珠?”沈榆的话分明没有说完,但他拖了长长的话尾偏偏不说了,徐振清笑了笑,等了小半刻后轻扬眉梢接了一句。

    “徐老先生请容晚辈冒犯,如果从这方面讲,这可能也是您迄今为止喝到的最好的赤霞珠。”沈榆微微垂首弯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做着向葡萄酒界前辈致敬的动作,周围的人都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就连没走太远赶过来打圆场的林夫人也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地呆站着。

    画面硬生生定格了半秒钟,直到徐振清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只看喝的什么酒,市价多少钱,没人会管口味怎么样,毕竟贵的酒不管怎么样都是好喝的。”徐振清再开口,神色已经和之前不同,只见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笑得有些合不拢嘴,“品酒这事儿,装模作样的外行也能说个一二三,但敢在我面前像你这样说话的,我还真没见过。”

    “徐老,沈先生他……”林夫人有些窘迫地上前几步走到徐振清身边,想着说两句调节一下气氛。

    “但你说的没错。”徐振清抬手朝林夫人摆了摆,继续对沈榆说道:“葡萄酒的品质和葡萄直接相关,而葡萄所蕴藏的风味不仅是天气土壤这些物理条件,还有种植者的情感,呵呵,小子你是看过我写的书吧?”

    “是的,徐老一共出过五本书,我都拜读过。”沈榆依旧保持着垂首颔腰的姿态,换做旁人大约要把几本书好好褒奖一番,但沈榆只说到这里。

    “哈哈哈,看来你并不擅长讨人欢心,比我还老气横秋呐。”徐振清又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向前一步拍了拍沈榆的肩膀,“小子,你对红酒确实有几分悟性,也很用心,但这对人冷冰冰的态度得改改,知道吗?”

    “知道了。”沈榆微微挺直腰,点头称是,徐振清笑着转身走到林夫人身边。

    “我得再喝两杯酒才行啊,毕竟是我遇到的迄今为止最好的赤霞珠,哈哈哈!”

    “哪里哪里,徐老您这么说,我和老林可不敢当,呵呵呵……”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越走越远,众人尾随着离开,沈榆默默拿起自己的酒杯,恭敬地目送徐振清走远,不掩崇拜之色。老者果然一如传闻那样,为人正直爽朗不羁,对任何人都不摆架子,不绕圈子,气度不凡。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今天的晚宴……”

    “下面是舞会时间,饭后稍许运动有助于消化,呵呵呵,开个小玩笑……”

    时间慢慢过去,晚宴进入又一个小高潮,所有人都忘记了先前发生的插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会场最前端的台子。司仪巧舌如簧,逗得众人笑声连连,舞会是名流们喜爱的活动,可以更私密地交谈,也可以更肆无忌惮地享受歌舞昇平的奢靡时光。

    沈榆却打算离开了,对于他来说,晚宴到此结束。

    “沈榆!!”

    可就在司仪的话还没说完,全场都跃跃欲试,兴奋地等待着拥抱和激情的时候,一声突兀的呼喝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凛冽,平地炸响。一时间,沈榆所站的区域显得有些混乱,区域外的人看不分明,只看到有一抹黑影冲出人群冲向沈榆,手里攥着什么,映射着水晶灯的光散着令人悚然惊骇的寒芒!

    “啊!是刀!!”

    是刀,有人看清了之后惊呼。

    突然出现的袭击者看起来很年轻,个头不高身形瘦削,手里紧紧攥着短刀,眼里透着阴狠的光。他的动作迅速,猝不及防,周围人下意识地纷纷躲开,只剩“猎物”还站在原地,离他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一切都在眨眼间,刀身贴着沈榆腰侧的西服被闪过,年轻男子咬牙切齿地转腕再刺,却被沈榆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手腕,而后制住一扭!手腕上的握力大得吓人,腕骨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年轻男人哀嚎,同时五指失力,短刀落在地上,被沈榆一脚踩住,再无胜算可言!

    “沈榆!你放开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家伙!你放开我!!”

    “……”

    沈榆看着眼前无端惹事的年轻男子,看清了他是谁,有些回忆在眼底匆匆掠过,却被浓密的睫毛和垂落的碎发半遮半掩着,旁人无从看清。宴会的男主人林子轩带着两个保安匆匆赶过来,接手控制住年轻男子,沈榆松开手后退半步,拉了拉衣角站直了身子。

    “沈榆!你不得好死!枉我爸带你入门,教你这个教你那个!你竟然挤占市场,搞得我家破产!我爸自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被制住的年轻男子激动怒骂,剧情像是反转,周围知情的人目露不解,却也不吱声只看沈榆如何处理。不知情的人则小声议论说着是非,颇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意味。而作为当事人的沈榆听完,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垂眼看了看刚刚因为冲突而落在地毯上的高脚杯,以及脚下踩着的短刀。

    “你父亲这辈子最不幸的不是遇到我。”画面僵持了几秒,沈榆弯腰拾起酒杯和短刀,两样东西都反射着水晶灯的光芒,诉说着商场如战场,纸醉金迷中不乏恩怨情仇的道理,“而是太过宠惯你这个独子。”

    “你说什么!你竟然还有脸说我爸?!你这个混蛋!!”年轻男子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恨不能扑过去把沈榆撕个稀巴烂。

    “市场就在那边没说是你的还是我的,分蛋糕各凭本事。”沈榆并不看向年轻男子,而是走到一旁,把短刀放置在桌子上,然后招呼不远处的服务生又给高脚杯里倒了半杯红酒,放在短刀旁边,“桌上这两样东西都是你爸留给你的,看在往日恩情上面,我今天放你一马,给你重选一次的机会。”

    “什么?!你这混蛋在假惺惺胡说八道什么!沈榆!你给我说清楚!不许走!喂!沈榆!!你这个王八蛋!!”年轻男子在原地又跳又叫,胡乱踢着腿,沈榆却如同聋了一般,向林子轩微微颔首后,在人群自发让出的一条道上越走越远,独留了桌上一道选择题,耐人寻味。

    [我知道是我识人不清,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小榆,我李明升其他都不求,只求你帮我教教小枫,他不是坏孩子,真的不是……]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到了这会儿,就只能拜托你了!]

    师徒间的恩情,临终时的托付,沈榆要对李枫说的话还有很多,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