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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晚上我去找阿航。

    “你不去上班,整天躲在家里干什么?”我冷冷地对他说,语气中带着未消的怨气。

    他看了我一眼,疑惑仅刹那间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仿佛对事事都无动于衷的模样。淡淡地说:“我余额又不是零。”

    “你意思说我余额是零?”

    “不是。”

    “呵,整天就——”

    “你是负。”他打断了我的话头。

    “负的怎么了!你不爽?”

    他没理睬我。

    “妈的,”我没好气地嚷道,“工作没了。”见他没反应,我又说:“你不问问?”

    “问什么?”

    “你难道不问问为什么?”他继续装死,我按捺不住咆哮道,“我告诉你!是老子自己要走的!是我,自己走的!听清楚了吗?”

    他看着我,居然笑了出来:“活该你三十岁这样,太失败了,呵呵。”

    “你他妈的!还够不够朋友?”

    “好好说话。”他显得不高兴了。视线向着过道里晃了一下,我扭头跟着望过去,目光停在了一扇关闭着的房间门上。便问道:“娟姨睡觉了?”他好死不死地瞪了瞪我,算是默认了。我收起了姿态,连忙过去挨着他坐下。“不好意思哈,刚才有点,太那个了……算了,我慢慢和你说吧。”不管他听与不听,我开始了诉说。

    时间回到今天早些时候。

    团队的负责人发通知说晚上要聚餐,说是要庆祝什么业绩指标超额完成。我本来是想像往常那样拒绝的,可碰到了当时面试我的那位HR,他也受邀参加,说部门领导也要来。我对他这人印象还不坏,能说得上两句话,就索性结伴而往了。我之前之所以拒绝参加这种“活动”,并不是说我这人“心高气傲”“不合群”(当然,别人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不太喜欢那种吃饭的氛围罢了,还不如一个人吃着自在,便率性而为,不想去就不去了。

    中午,我特意少吃了一点儿。倒不是说要达到那种“腾出肚子,大吃特吃”的程度,而只是由于现今一日三餐(有时还要加个宵夜),中规中矩,长时久坐又缺乏应有运动的状态下,致使对于吃饭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了,甚至还觉得是一种负担,所以中午少吃点儿,为了晚上能稍微“动动筷子”,不至于像尊雕塑似的杵在那里。

    包厢里,大圆桌,坐了参差不齐大概十来个人吧。距离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以我左手旁那哥们为参照物的话,就是已经过去“一根烟的时间”了,可在座均无人动筷,究其原因,我想应该是因为:部门领导还未就座——上首方有一张空椅子。

    我这时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就是为什么一定要等人到齐了才能动筷呢?应该说,为什么一定要等“那个人”入座后才能动筷呢?我对此感到不解,我能实际感受到的是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叫唤了。我拆开餐具的塑封膜,顿了顿筷子,伸手去夹面前的尖椒肉片……原本吵吵嚷嚷的包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停下各自的动作:结伴交谈的停止了发言、抽烟的迟迟未将烟蒂再次放入嘴里,任由烟草燃烧、埋头刷手机的也抬升了视线,全都扭过头来怔怔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奇观。

    我左右瞅了瞅,不解地问:“你们不吃吗?”

    没人回复,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服务员!”我大喊道。“麻烦帮我添一碗饭。”我把饭碗递给她时说道。

    “阿冼!你在干什么?”团队负责人开口了。

    “嗯?吃饭呀。难道你们不饿吗,我肚子都嗷嗷叫了。”

    “魏总都还没来,你怎么能先自己吃呢?!”他加重了语气,面露不悦。

    “我没明白,他不来我就不能吃吗?”

    “你怎么搞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规矩?”

    “喂,阿冼!”某君对我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啊?这顿饭是我们团队特意请魏总吃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人和我说呀,”我诚实回答,“群里发消息不是说‘请大家吃’吗?早知道是特意请一人吃的我就不来了。”

    “傻逼一个。”他如此直言。

    “诶!XX。”团队负责人制止他道。XX是此君名字。

    我没理他,这时服务员盛饭回来了,我接过后,她问道:“还需要点米饭吗?”

    “暂时不用了,谢谢,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那位HR对她说道。待门关上后,转而对我说:“阿冼,我知道你饿了,我们大家也都饿了,但是领导还没到呀,我们先吃,不礼貌吧?再等一下吧,应该快来了。”

    “礼貌?这有什么礼不礼貌的?不是说了‘请大家吃饭’吗?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了,我也是‘大家’的其中之一,那我自己吃自己的饭,还要讲‘礼貌’吗?”

    “你这——”他仅说了这两个字,然后轻叹了口气。

    “阿冼!”某君又开口了,“要吃你自己回去吃,吃多少都没人管你,别在这里捣乱。”

    “嗯,也可以,”我思索道,“等我把这碗饭吃完吧,才添来的。”说罢我伸手继续去夹菜。

    “你他妈是不是脑筋不正常!”

    “我警告你啊,”闻言,我收回了筷子,把碗放下,“不许这样和我说话,不许提“妈呀妈”的。”

    “哈哈,活像没断奶的大宝宝!你妈是死了还是怎么,不能提?笑话!”

    “我日……”我冲过去朝他脸上就给了一拳,他重心不稳,连同椅子往地上倾斜倒去,我准备再给他第二拳时被其他人拉住了。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作势要和我拼命,却也被人死死拖住。正值此争斗陷入短暂僵持之际,门开了。“真是不好意思,和客户刚谈完,来晚——”座上宾边进门边说道,可能是发现了气氛不对,遂打住话头,另起一句,“这是什么情况?”

    负责人从中脱离,将其拉到一边低声说着,我见其微笑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了起来。言罢,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向某君说了些什么。

    “今天酒就不喝了,大家快些吃饭吧。”他如是发言。

    劝说制止的人各自归位,不再紧紧拉着我们了,料想是有上首坐镇,没有人会擅动了吧。剩我一人还兀自站立,我看向某君,他像充满杀气似的瞪着我。

    “要不让你打我一拳吧,看你怨气未消的样子。”我朝他说。

    “胡闹!”主持人呵斥道。

    我没理他,快步走到了某君面前,他身边的人就像贴身保镖,视线不断在我们之间移动,准备随时发力。眨眼的工夫,他一脚踢到了我的腹部,我向后倒去,在我还没来得及感受腹部的疼痛时,背部又撞到了圆桌边缘,前后夹击,疼痛感同时袭来。我虽想强忍,不表露于色,无奈嘴巴怎么也闭不上,“嗷嗷”呻吟起来。转身时碰洒了桌子边缘的一盘红烧什么鱼,汤汁沾到了我的左手掌上。有两人搀扶我站起来,我嘴角抽搐,还是忍不住地微微呻吟。

    “行,这件事就这样了。”我木然地说道。本是想说:你这狗日的,不得好死……之类的,但这句被我忍住了。我说完,慢慢地走回座位,坐下继续吃饭。众人见状,无可奈何,也落座开始吃饭。其间他们说了什么,但我听而不闻,只是自顾自地往嘴里塞东西,塞满了就使劲地嚼,喉咙哽住了就喝茶。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我就吃完了。放下碗筷,没有说诸如“你们慢慢吃”之类的“礼貌”话语。我起身走到那位面试官侧旁,向他伸出一只手掌,他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起身同我握手,力道有点大,捏得我的指关节隐隐作痛,我也略微加重了力道回敬他。

    “承蒙照顾,我不干了。”

    松开手,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并没有人跟出来。也是,跟出来干什么呢?

    我说完了。阿航面无表情,然后点燃了一根烟,静静地抽着。我躺在沙发上,等着他说点什么。

    “也是。”他半天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你脑筋是有点不正常。”

    “你什么意思?”

    “和桓哥吵架;砸人家招牌;今天又干这蠢事。”

    “我和桓哥那可不是吵架啊,那是争论,不是,是深入交流。”我辩解道,“你没看后来我们关系更亲密了吗?”

    “你这个人,”他继续说,“估计也就这样了吧。”

    听他这么说,我眉头蹙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说:“XX君,该不会也是你朋友的朋友吧?”

    他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头,站起身。“和你待久了,我觉得自己变傻了。”他朝里屋走去,又说:“好自为之吧。睡觉去了。”

    我在沙发里坐着,思考着一些东西,香烟残留的气味让我感到不舒服,就起身出了门。没有回家。看了看时间,不到晚上十点,沿着小区的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踱步,觉得世界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小区门口。

    “走不走?”一辆出租车停下问我。

    我钻进了后座。

    “去哪里?”

    对呀,去哪里呢?我想到了一个人。

    “去……”

    “我到了。”我对电话那头说。

    “行,那你上来吧,7幢2单元20-1。”

    “好。”

    “大门你进来了吗?”

    “进了,跟着前面那个穿丝袜的小妞。”

    “哈,你可不要一直跟着人家哦。”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追上去问道:“你好!请问7幢往哪里走?”

    按着她指引的方向,进了楼,上了电梯,找到门牌,按了门铃。

    “快进来!”她说道。

    我看了看光洁的地板,又看了看门边的鞋柜,问:“要换鞋吗?”

    “随便你。”

    我拿了双凉拖。

    “你先坐哈,有点儿乱。”她折回身又问道:“对了,你吃饭了吗?”

    “那你吃饭了吗?”我反问。

    “正准备吃呢。”

    “那我也再吃点儿吧。”圆桌上那一碗饭吃完了,但着实没吃饱。

    我走到厨房去看了看有什么菜。

    “怎么?没什么菜哦,凑合凑合吧!”她说道。

    “凑合?”这个词勾起了我的回忆,“那就凑合凑合吧。”

    “这么晚才吃饭?”我问。

    “对呀,刚回来,最近忙死了。”

    “哦。”不知道她为什么老喜欢用“死了死了”来形容,“家里有红酒吗?”

    “有,我去拿。”

    我们吃了菜,喝了酒,酒喝开了,话题也跟着聊开了。我和她聊了心里的不快,聊了桓哥、招牌还有今天的圆桌,又聊到了感情方向,我说了“聊天软件”的情况。

    “应该算是没有后续了吧。”

    “你也真是,话说得太直接了。”

    “那能怎么着,反正她都说了‘再见’了,难不成我还真的再见吗?”

    “哎。”她叹了口气。

    “不过我已经把她删了。”

    “删了?”

    “嗯。删了。”

    “怎么能删了呢?她不是你朋友介绍的吗?”

    “是介绍的,应该说是我让她帮我介绍的。不过既然是我主动加的,弄不成,也就由我主动删了的好。”

    “你还是有点太孩子气了,像小孩不高兴了撒娇。”

    “随你怎么说。”

    她缓缓地说道:“后面想怎么样?”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恍恍惚惚之间,脑中有个念头冒了出来,我使劲压,却压不下去,那个念头越冒越大,逐渐占满了空间。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我问。

    “嗯?”

    “你说让我追求你来着。”

    她把刚凑到嘴边的酒杯放了下来,手中均匀地晃动着杯子,盯着那紫红色的液体陷入沉思。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露出了笑容,微笑着说:“你是认真地吗?如果,她没拒绝你,如果,你心情不是像今天这样差……应该,也不会选择我吧。”

    “嗯,”我掂量着她的话,“或许吧!不过人生不就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嘛,不走这一步,怎么会知道下一步到底是什么呢?如果,呵,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没说话。我接着说:“我尝试着憋住气,‘扪心自问’了下,心底有个声音,它告诉我:你无非就是一只在冰天雪地里迷了路的小白兔,找不到窝,风雪让你瑟瑟发抖,这时看见了一间敞着门的小木屋,屋里生着火,你就一头钻了进去……确实,我承认我这是在寻找慰藉,可能并不是你所说的‘认真的’。但是,管他的呢,是认真地又怎么样,不是认真地又如何?更重要的不应该是过程吗?哪有那么多皆大欢喜的结尾呢。”

    我往杯子里又倒了点儿酒,摇了摇,嗅了嗅,喝了一口,盯着她的脸,问道:“可你愿意收容我这份慰藉吗?”

    她看着我,有点儿害羞,但更多的是娇柔,她点了点头。

    “来!干杯!”我提议道。在玻璃边缘相碰的清脆声中,我们仰尽杯中之酒。

    我摸索着移动到她面前(被踢了一脚还是有点儿痛的),伸手将她右侧秀发理至耳后,然后顺着脸颊滑下来,轻轻托着她的下巴,转向我;这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并不厚重的脂粉掩盖不住那白皙与光滑的肌肤,浅浅的眉毛,没有戴美睫,因为不需要,原本的睫毛与那晶莹剔透的双眼相得益彰;即使眼角微有细纹展露,亦不妨碍焕发出的有如17岁花季少女那般的青春光芒。我凑近她,嗅到一股妙不可言的芳香(绝非阿航之辈的汗领所能比拟的),使我全身血脉偾张,心脏突突直跳。接触到那粉嫩柔软的下唇时,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冰凉(没关系,就让我来温暖吧!),进而是……

    “怎么了?”由于我突然中断了动作,收回了前倾的头部,她受到惊吓似的问道。

    “哦,那个,”我有点儿尴尬地挠着头,“刚吃完饭嘛,容我去梳洗一番。”我一溜烟似的往卫生间跑去,又伸出头来问:“牙刷有吧?”

    她给我找来了牙刷。我们各自洗漱完毕,沐浴更衣,然后调高亮度,减小音量,重又按了“播放”键。我们互相搂着,缠缠绵绵,进入卧室……

    你也看出来了,短短六个小黑点省略了多少关键的内容,虽然我十分想把那种“狂喜之情”描述出来,但又担心尺度把握不好,会有失公允。喂,你说是吧?(注:确实,此事还是私下切身体会为妙。——作者原注。)所以呢,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