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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周香

    七月十五,中元。

    烈日当空,风沉又是一觉睡到了晌午。这是他这一两年的习惯了,只盼着多睡点就能少吃点。

    但这法子也是有限,他迷迷蒙蒙地洗漱洗到一半,肚子的叫声忽地把他吓得清醒。

    向旅店小二问了路,风沉径直向第一楼走去。他如今的原则是,既然总归是要吃的,那不如所幸吃好点。

    而确如那小二所言,哪怕风沉是初来乍到,也不用多么费工夫。梧桐街好认,可容八车并行的宽敞街道;第一楼更好认,雕梁飞檐五层高的气派建筑,阁门正中的牌匾上书有五个烫金大字——天字第一楼。

    这第一楼的一二两层是连通的,店小二领着风沉上了二楼,他选了个倚栏的位子,这里视野正好,大堂、大门都看得清晰。

    说明是一个人前来后,在小二惊愕的目光中,风沉将菜单上的十八道招牌菜点了个遍。不过这显然是受过教导有素养的,虽然惊讶,小二也只问了句少爷有无别的吩咐,就上了茶水退去了。

    而这时,耳尖的风沉突然听到“江公子”“南临”这些个词,他昨日了解到,这江南道牧的三公子正是叫江南临。

    他循声望去,便瞧见了大堂中央那座上明显喝高了的紫袍青年。他不由得多瞅了眼,要说这人其实长得还算清秀,就是那黑眼圈有些怕人,一副病秧子模样。

    突然这时,那江南临骤然暴起去夺对面的酒壶,不巧撞到了旁边一个路人。好在这人虽然踉跄了几步,还是没有摔倒。

    然而风沉看得真切,这倒不是那人运气好,而是有功夫在身,并且,那步伐见着有些熟悉,似乎是和昨夜那个黑衣人有些相像。

    风沉不由得来了兴趣,又见那人从怀里扔出一张纸条,随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接着没过多时,就听见拿过纸条的江南临高声吟道:“两袖清风无分文,持剑登阶上天门。上天门,杀得日寒月冷、天溃地崩。天溃地崩,好一个寒衣铁骨铮铮。”

    这听得风沉也是有些傻眼,当众唱反曲,胆子也忒大了点,果真是个霸王。不过南国的事倒是和他无关,只是加上这纸条,他对那路人的身份更感兴趣了。

    随后又见一个姑娘进了门,许是身份高贵的,在她进来后,整个第一楼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不过她只是来领江南临,之后的互动,风沉就没再关注。

    只因他嘱咐快些上的烧饼已经到了,一阵狼吞虎咽后,风沉终于垫了垫肚子。

    而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争吵声,于是风沉就目睹了江南临对那泼皮的惩戒。见此,他心下不由得评道:“这人倒是合我脾性,就是像个瘦猴,病殃殃的没法子自个动手。”

    接着十八道招牌菜上完,风沉好好地满足了口腹之欲。可惜他刚才问了小二,那掌柜的平日里不轻易掌勺,他也不是那种舍得豪掷千金的主,只能有缘再说了。

    ……

    是夜,道牧府的门口,在一众家丁紧张的目光中,刚刚睡醒的江南临正在踱着步子。

    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姐姐今晚出门没要拉着自己,他能找机会继续吃酒。

    但要命的是,在他睡着的工夫,房间被青佩姐给搜了个底朝天,莫要说酒,就是他睡觉前让家丁去第一楼打包的醉虾都被姐姐没收了。

    可他偏偏这时馋天香馋得紧,但天香又是第一楼的特产。并且不用想,喜儿那妮子在自己一醒后就出了门肯定是跑去第一楼守株待兔去了,他可不能上当。

    恰巧这时,江南临忽然想起了另一处可能会有天香的地方。

    “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

    衔梦长湖,十里画舫。这偌大的凤栖城,便是青楼自也分作了三六九等,而要数其中最上等、姑娘最可人的,那莫过于长湖最南第一船,媚神醉仙剪花舫。

    今个对剪花舫也算是特别,正是那善舞仙子兰在梳笼的日子。

    这十里画舫应是无人不晓,剪花舫的老鸨花了大工夫养出了三个仙子般的可人,知书、妙音和善舞。

    此三位女子莫要说赎身,便是这梳笼的价钱都是寻常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故平常在画舫只是卖艺。可即便如此,想一睹这三位芳容的花销也足够在其他画舫潇洒个几晚了。

    而谁曾想去年元宵突然有位公子直接将知书赎了身,随后又在中秋买下了妙音,剩下了最小的善舞,果不其然又在今年收了下来。

    这其中不是没有达官显贵想要中途截下善舞仙子,可当和老鸨谈起价钱后都是悻悻地离去。原来那公子竟是在老鸨的说价上又猛提了一截,要求则是要往后将这三人养在剪花舫里。

    那老鸨自然乐意,虽不能陪客,留下唱唱曲也是只有赚的,没有赔的。况且就是赔,仅这公子每次来的花销也远远抵了。

    河灯集会的地点是在那贯穿凤栖城的采文江,采文衔梦,一北一南,却是两幅天地。一处是天高气远,阖家祈福,而另一处的夜则一如往常,又是一夜笙歌。

    依依言闺话,簌簌见风华。

    酒寒涎玉液,衾暖剪烛花。

    剪花舫,善舞仙子的闺房里,周香正躺在床上搂着怀里的可人。趁着月色,佳人玉体横陈,其肤恰如明珠木难,惹人心怜心恋。

    而在兰在眼里,面前这蓄着胡须,剑眉星目,终于成了自己夫君的美郎君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

    夜色尚早,二人又说起了闺中情话。

    “香君在笑什么?”

    “笑小生好运气,也笑突然想起的昨天读过的一本书,兰儿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是白头偕老?”

    “兰儿和我倒是心有灵犀,不过那书上说的是哑巴背跛子过河,聋子给瞎子点灯。”

    “呵呵,香君一天天都看得什么书,难怪天天只会念些酸诗。”

    “这可真让人心痛,原来我在兰儿眼里竟是这么个形象,写诗看来是难得佳人心喽。听容妈妈说,近些日子可有人以死相逼就为见兰儿一面。”

    “我、我又没说我不喜欢那些诗。呜……香君可别提那个人了,那几日闹腾的很,烦心。”

    “最后呢?有赏脸见他一面吗?”

    “哼,你肯定已经听妈妈说了,还要问兰儿。没见,才没见,兰儿的心早已经被个只会念酸诗的给占满了,还见他干嘛。”

    “兰儿,小生的好兰儿。”周香在兰在的额上轻吻了下,“要是能不说那是酸诗就更好了。”

    “不是酸诗是什么?风花雪月,生离死别,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兰在撑起身子,盯着周香道,“我说,香君什么时候把我和姐姐们娶回家?”

    “这不是家有悍妻,力有不逮吗?”

    “可你总说悍妻悍妻,却始终不见个人影。”

    “这,我不是南国人你又不是不知。”

    “那为何那位悍妻能天天放你出来偷吃?又怎么舍得让你花那天价买下我姐妹几个?”说到这,兰在突然带了哭腔,“香君,兰儿怕,怕香君哪天突然消失把我们姐妹抛弃了,怕我们有一天会被容妈妈卖予那千人骑万人跨。”

    说罢她的泪花就止不住了。

    周香连忙起身伸手替她抹泪,随后将这人儿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兰儿不怕,兰儿不怕,小生可舍不得你们。”

    周香有些后悔,一方面,因他时不时需要回去东国,担心如果置了宅子,只这三个弱女子或许会有危险,另一方面,他还是图个方便,却没想因此忽略了她们的心情。

    兰在年纪最小,说话直些,但这三人心性相近,另外二人应是同样煎熬,只是不敢说。看来在这生活久了的她们见了不少黑暗,对这画舫已有了阴影。

    许是本就累了,又或是哭得伤心,兰在竟哭着哭着睡着了。

    周香将她安稳放平,心里思量了会,随后起身穿衣出了闺房。

    但这刚出了门,将往梅霜、莲亭那去的步子就又停住了,周香先是仔细在心里盘算起如何置办宅子来。如今他已和这三姐妹相处出了感情,既然要开口,那就得说出个切实可行的路子,从丫鬟仆人到家丁护卫,金屋藏娇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看来,又得麻烦我那位知交了。”周香心里苦笑,这次本就是来还那人人情,结果又要欠下新的了。

    这剪花舫上下分为三层,最上面是以兰在等为主一众花魁的闺房,楼道、走廊都有护卫巡逻。出于各方面考虑,这其中甚至逾半数是女子,可见剪花舫的老鸨是花了大价钱的。

    中间那层就是凡常浪子们过夜的地方,一楼的大堂则是喝酒寻欢之所,这两层便只有零星几个龟公。

    现在再看这些护卫,周香只觉得讽刺,画舫如牢笼,护卫似狱卒。如此一边想一边下了楼,他打算先去弄些吃食提提精神,而后再去最长的梅霜那商量。

    而这刚下到二楼没走几步,四个人影就窜了出来将周香拦住。

    周香心里蓦地一紧,但再细看,这四人贼眉鼠眼、佝偻身形,不过四个泼皮无赖而已。

    只听那为首打量着问道:“你就是周香?”

    周香冷声道:“确是小生。”

    “嘁,说话文绉绉的。哥几个也不废话了,有人花钱买你挨顿打,接着吧。”

    周香顿觉离谱非常,他只要高声叫一句,立马就能从楼上下来十几个人护他周全,他们怎么敢的?花钱那事主又是个什么猪脑子?

    但周香心里刚刚腹诽过那些个护卫,现在属实不想用她们。

    见这四人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他遂从怀里掏出银两,掂了掂后道:“这有纹银十两,滚吧。”

    只见那四人的五官顿时扭作一团,显然是纠结得很,而后面那三人明显更是犹豫,几番想开口,不过为首那个忽地叫嚣道:“老子可他娘的不稀罕你这几个臭钱,说要揍你那就要揍你。”

    于是周香叹了口气收回银两,转而掏出一张银票,对后面那三人道:“这是银票一百两,把他揍一顿就是你们的了,如果看得小生高兴,再加一百两。哦,记得把他嘴堵上。”

    此话一出,三人眼里顿时冒出绿光,两百两,假使得了这钱,就是他们哥三也能在这剪花舫潇洒段时日了。

    “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给周公子出出气!”

    随后的场景不必多说,看到见了血后周香就扔下两张银票离开了。

    不过临走前,他又撂下一句话:“等你们把那事主也给打一顿后,再来找小生领赏,比起这次只多不少。”

    周香当然不知那事主是谁,毕竟自己这得罪的人多了,但他也不怕那三个泼皮冒领,他有的是法子揪出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