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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残绪

    像无根的清舟,去水难收;

    年岁

    像坠落的槐叶,尽被遗漏;

    往昔

    像半挂的弯月,兑了浊酒;

    而你

    似我漫不经心却倾付温柔。

    时公元前230年春

    晚春里的几场连绵阴雨给巴山县添了些许颓色。平时往来络绎的商道也稀疏了起来,三三两两躲雨的燕雀似也欢脱不显,不过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是往常一样,静谧且安详。

    巴山县位于曲水河岸中游,是前燕国辽东一带渔阳郡内的一个小县城

    城东有一家酒馆,听乡里的老人们说是一位大户人家为避祸从远方逃离至此所操办的营生,是怎么样个大户呢,老人们也说不上来,只是听说开业时搭了棚子施米放粥连续七天接济县乡里吃不上饭的可怜人家,分文不取,酒水管够,且为人和气。

    都是穷苦人家,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认为顶天了的豪气,乡里乡亲们就送给这位掌柜个‘齐大善'的称号。后来酒钱倒也公道,小买卖做的也颇为得意。刚来时只看到他领着的落魄儿子抱着一个个半大孩子,子孙三代一直相依为命。

    做一个寻常百姓家,小人物也有着小人物的家长里短。

    酒馆内间的偏院里齐大善人的长子齐佑杰,当下就很忧郁。

    “父亲,您要我和祐櫻与当远自幼读圣贤书,可古语云‘士、农、工、商'以下所事上,这贩夫走卒的营生排行最低且最为圣人所不齿,为何您偏要我们从事这般,就算是当年那件事牵连甚广可也不必如此啊,为此祐櫻离家出走,已近十年没有音信,当远他更...哎。.”

    齐佑杰皱眉自顾的倒了碗酒,一饮而尽。是他自酿的‘家乡'的酒,面如刀削,两鬓微霜的他每每歇业时分,必喝上几碗。有些人,有些男人,岁月越长越有味道!纵使是这不羁的一饮,也透露出一缕齐佑杰独有的风发意气。

    “噤声!哼,圣人训,圣人云?圣人有个屁用!圣人说‘天、地、君、亲、师'讲从礼法,可圣人又说'百善孝为先'自古忠孝两难全’,又作何道理了?你还是年轻,依我看也该给眷儿再找个娘了,你二弟佑樱...他,机敏果决,在外也好,出不了什么事,只是,只是可怜了当远那孩子,不过入了我齐家,他,他也对得起赐给他的姓了。”

    老人眉眼低垂,似在追忆,双手虚握耷拉放在腿上,可是听到自己两个儿子的名字双手还是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多年养身养心下来的功夫却不会让他有过多的失常。兴许是觉得这样说大儿子有些不妥,又说: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不可言忠。圣人说的自然有圣人的道理,可说来道去,夫者,时不同于谋,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里自然有不同的感悟,所奉行的道理也应该随时而变,随心而变。人生苦短,可长路漫漫,这一生你父亲我觉得自己从没活明白过。来,给我也倒上一碗。“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拿起酒碗慢饮了一口,浑浊的双眼不禁泛起了浊泪,酒名桃花,乃是取每年清明后,采集东南方向枝条上花苞初放,开放不久的桃花,与蜂蜜同浸于酒中,容器密封月余后所酿而成,苦涩中带着微甜。

    一口接着一口,拿过酒壶再倒上一碗,兴许是酒气入喉兴致上涌,老人浑浊的双目陡然绽放出丝丝神光,微微佝偻的脊背挺的发直,吟到:

    “莫回头,过隙白驹映铜锈,萦萦云知秋;

    莫回头,绯月如钩光杯酒,蹒步三分惆;

    莫回头,节尽不见海棠羞,

    怎道离人默,莫回头。”

    语气铿锵,背附双手,仿佛此时不再是一位每日为蝇头小利而弓身的小老头而是置身朝野,久经宦海,威震鸿鹄的一等大臣!

    而他的大儿子,忠武侯,儒将齐佑杰,此刻望着父亲的背影,已是泣不成声!

    浑浑噩噩间,已过三年。

    时公元前233年秋

    古道西风,苍茫寒沙,也不知瘦了谁家夜马。每逢春寒未,渔阳郡外的风尘就格外重些。酒肆在这些年里,酒水滋味不错,乡里乡亲都还认可,店里生意倒也不差。就是常常有些汉子赊账欠钱,这不当下就有一汉子住了月余。

    齐佑杰拿着麻布,反复擦拭着桌椅台柜。

    “唔,月轮添红豆,一捧相思苦,岁岁溢砂红。小二,上酒,嗝~“

    男人用空了的酒瓶敲打着桌面,已是醉眼惺忪。衣衫褴褛,发髻脏乱不堪,都让人怀疑是否付的清酒钱,却带着把剑,好在月前住店时拿了块成色上佳的玉佩抵了房钱,齐老爹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这位客人也是怪的紧,只在夜深关店时分才从客房出来要些酒食。

    “来了,想不到客官也喜欢楚国士大夫楚颐卿的这首(夜阑)词啊”

    齐佑杰不温不火的送上了酒菜,出于好奇随口问了句。

    “去,去,去。乡野村夫你懂什么,嗝~“男人摆了摆手又擦了擦嘴,再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也对,不过,既然已是异乡蹒跚客,看来先生也有几缕残东绪,聊以慰春风了,我也就不打扰了,先生,慢用”齐佑杰把先生二字咬得极重,笑了笑准备退回柜前。

    男人抬起的手顿了顿又极快的送了口酒入喉,望了一眼在旁打盹儿的齐大善人,又看了眼齐佑杰。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就是个浪荡江湖的痞子破落户,早前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看人家剑术飘逸风流便学人家玩剑,可惜空去了时光,落得如此不堪,就莫要笑我啦”齐大善人在一旁摇椅上假寐打盹。

    “是不是学人家玩剑老夫不知道,不过嘛,你江楚:士大夫楚颐卿确实是位耍贱的好手,当年各国谁没在你手下吃点亏哟。“齐老爷子闭着眼睛拿着蒲扇慢悠悠的靠在椅子上。齐佑杰送了叠花生米过去。爷俩你一口我一把的嚼着花生米,全然不见如遭雷击的楚颐卿。

    “你们到底是谁“楚颐卿起身拿起桌上佩剑。拔起名剑'太古’对着这对父子,眼里寒芒暴起,杀气四溢。

    “是谁?如今还重要吗?不过嘛,当年就算是你楚颐卿的老子见了我也得叫我一声齐先生。那些没卵用的监国大臣,真是叫针刺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如果听你楚小子赶在秦兵围楚前,举国之力,纵坚壁清野,现在是不是大秦的天下还两说。什么狗屁大楚,我看呐,就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猴子。你小子空有大才却被排挤,可怜,可叹呐。诺大的楚国,就这样被秦兵一路打一路夺,以战养战给吃喽,可气,可恨呐。“齐大善砸吧砸吧嘴,用手指捻起一颗花生米送进嘴中,好不惬意。。

    “齐先生,齐先生,你,你,你是齐国宰相齐炳超齐大人!为何,又为何在这偏远的巴山县内”楚颐卿陡然睁大可眼睛,放下手里名剑'太古’,当下弓身行晚辈礼。

    “你楚小子能在这喝酒,我齐炳超怎么着也得是这酒肆的老板才对得起身份啊,怎么就不能在这啦”说完,把双鎏鱼玉佩扔了过去,当下楚颐卿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这位就是齐佑杰将军了,当年听闻齐国大厦将倾,齐家一门三杰满员被害,没想到,没想到,刚才冒昧,请老先生见谅“言罢,弓身又是一礼。

    齐佑杰扶起楚颐卿

    “先生不必多礼,我们向来没什么禁忌。都是异乡苟活的可怜之人,就不要再说前尘旧事。若不是这双鎏鱼玉佩和这柄名剑'太古'我也认不出足下就是大楚最年轻的士大夫楚颐卿”

    “将军,何必这样消遣于我,我泱決大楚,已经亡了”拿起酒碗,又喝了起来。眼里满是萧索。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所谓千秋功过,最费思量。尘缘阡陌,最是愁肠。我与父亲在这巴山县内曾无数次说起当年那场春秋问鼎之战,橫成则秦帝,纵成则楚王。楚之败,非君之过,时事如此。我大齐亦是如此,纵观七国之乱,我与父亲其实对先生遭遇,最为兴叹。你我败的是人性,是人心,非战之罪。'

    九年前,七国最后一役,大楚因疲战转防而被内臣透漏军机,内忧外患,楚颐卿被陷是透漏军机之人,后被朝中好友诬陷与妃嫔有染。大楚皇帝无力阻止朝中佞臣左右朝政,已注定成为败局,而已灭六国的大秦大通粮道,辎重无忧,日益强大,定鼎之战后,楚大将自刎江东,再无大楚。

    “楚小子,我大齐于你大楚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说这些个也再无用处,我家孙儿正愁无人教导,这酒肆也还差一位店伙计,你就留下来给我打杂吧,刚好抵你这一月的才吃白喝,老头子老喽,也没几年好活了不是,就这么定了”说完也不理会楚颐卿,走向内院。

    “哦?老先生于将军就不怕我是那左右逢源的泄密之人,无耻之辈?“楚颐卿笑问。

    “先生之才,佑杰不必再过赘言。能献出连纵之术的江楚士大夫若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我齐佑杰也认了。请先生莫要再推脱。“齐佑杰拱手示意。

    “既如此,这一身肝胆,便换作是齐先生与齐将军的酒钱罢。”

    齐炳超在门后笑着听完这才上楼休息去了。

    两人把酒彻夜长谈,一位是大楚最年轻的士大夫,楚狂人最显风流,楚颐卿!一位是大齐名门之后的忠武侯,三杰之一最得意,齐佑杰!

    此后,酒肆就又多了一位跑堂的小二,齐眷的楚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