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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韩信巧施攻心计 齐王亡命弃临淄

    汉军刚在临淄城外驻扎不久,韩信派出的密探便来大营,向韩信报告了郦食其被齐王烹杀的经过以及田横在临淄城的备战情况。

    韩信听后,喟然长叹,“是我害了郦食其先生啊,我有愧于他。”

    话说蒯彻和张悦离开历下之后,他挂念汉军战事,便让张悦及他的随从带领五千齐降兵和万担粮草往临淄赶,他自己则单人匹马,昼夜兼程,此时已追上了汉军大部队。蒯彻不顾一路风尘,径直进营帐来向韩信交令。听韩信说郦食其已被齐王田广烹杀,又见韩信如此愧疚,便捋了捋胡须劝道:“此乃汉王之妙计也。否则,将军又怎能如此顺利?郦食其作为汉臣,也是死得其所,与将军何干?将军不必过于自责,应以当前战事为重。”

    韩信听蒯彻如此说,心里稍微宽慰了些,但依然对郦食其的死心怀歉疚。

    蒯彻为了尽快让韩信释怀,就向韩信说起自己在历下所做的一切,最后着重说了如何向牛才和李吉茂二位将军面授机宜,可以确保历下城万无一失。

    韩信的脸上渐渐有了喜色,“先生做事如此缜密,历下无忧矣。我幸亏有先生帮助,否则就分身乏术了。”说着,向蒯彻抱拳施礼。

    蒯彻赶紧向韩信拱手作揖,“将军言重了,能不辱使命就好。”

    韩信留蒯彻在营帐内谈了些军中事宜,又派人召集曹参、灌婴、傅宽来中军大帐。待他们坐定,韩信说道:“齐都已近在眼前,我打算明日攻城,不知各位可有不同意见?”

    傅宽一听,非常兴奋,大手一拍,抢先说道:“将士们早就摩拳擦掌了,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临淄城唾手可得。”

    曹参、灌婴、蒯彻互相看了看,又都看向韩信,没有说话。

    韩信一愣,“难道三位不同意立即攻打临淄吗?”

    蒯彻捋着胡须略一思考,声音低沉,“将军,临淄是齐国的都城,又不像历下那样没有一点准备。我军若是强攻,恐怕会造成很大的伤亡,更恐怕会形成持久对峙的局面,如此,则于我军不利。将军宜想好攻城之策再攻打不迟。”

    曹参和灌婴也都点头,嘴里连连说是,支持蒯彻的意见。

    “先生所忧甚是。我军远道而来,人疲马乏,粮草更是难以持久保障,我猜田广可能会向项羽求救,若齐楚联合,则我军危矣。如若强攻,不仅我军会伤亡惨重,城中百姓也将惨遭涂炭,与项羽所为又有何异?”

    曹参、灌婴、蒯彻、傅宽都知道韩信所说的项羽伐齐之战中的所作所为。公元前205年,项羽打败齐王田荣后,采取了残暴的策略,杀尽了齐国投降的将士,烧毁了百姓的房屋,抢走了百姓的粮食,激起了齐国百姓的强烈反抗。公元前205年4月,田荣的弟弟田横集合起失散的军队数万人,协助新齐王田广,在城阳抗击楚军。因汉王刘邦攻占了楚国都城彭城,项羽不得不回军救援,田横经过激战,最终将楚军赶走,恢复齐国。现在,他们听韩信如此说,都点头称是,脸上带有忧虑之色,害怕会重走项羽激起齐国民愤的失败之路。

    韩信见他们如此神色,知道四人所担忧的事情,微微一笑,“在行军的路上,我已考虑好了进攻临淄的对策。”看大帐内别无他人,招手让曹、灌、蒯、傅四人靠前,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四人边听边点头,待听完,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如释重负。

    第二天,东方天空刚刚铺满朝霞的时候,韩信、曹参、灌婴各带所部分别到了临淄城的南门、东门和西门。待扎营完毕,韩信、曹参、灌婴便命令士兵击鼓,咚咚、咚咚的战鼓声顿时响彻临淄城上空。

    临淄城的士兵在发现汉军围城之时,就已有人向临淄守相田光报告去了。田光在战鼓声中急匆匆来到城墙上观看,见汉军只把战鼓擂得震天响,并没有攻城,不禁眉头微皱,不解汉军是何用意。他指挥士兵站上城墙,高声命令:“若汉军攻城,就用箭射他们,不能让汉军靠近壕沟和城墙,坚决保卫齐王和我们的父老兄弟!”齐国将士得到田光的命令,士气高涨,张弓搭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可令守城将士奇怪的是,他们站在城墙上很久了,也不见汉军有攻城的迹象,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韩信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然疑惑,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手握弓箭,绷紧神经,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汉军。

    一阵阵急促的战鼓声传进了齐王大殿。年轻的齐王田广禁不住心惊胆战,“叔父,韩信率兵来攻临淄了,你可有……可有什么退敌之策?”声音惊恐虚弱。

    田横倒是非常冷静,“大王不必惊慌。汉军远道而来,粮草必定短缺,而我军兵多粮足,城池坚固,只要我们坚守月余,则项羽的救兵必到。到那时我们再内外夹击,汉军就绝无生还的可能。”说道最后,田横的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田广听后,点了点头,“若果真如叔父所料,则最好不过。”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田横见田广渐渐安定下来,便告辞出齐王大殿,披甲提刀,骑一匹毛色明亮的战马,威风凛凛地来到城墙阵地。他的战马名叫“飞雪”,全身雪白,无一根杂毛,躯体健壮,善于奔跑,与项羽的坐骑“乌骓”齐名。守城将士见相国田横亲临战场,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他们知道,田横乃是当今天下一代豪杰,可与项羽、刘邦齐名,便更加精神抖擞,誓与城池共存亡。

    田光疑惑地问田横道:“汉军为何只击鼓而不攻城?”

    田横从城墙垛口看着汉军阵地,见汉军并没有摆出进攻队形,便撇了撇嘴,冷哼一声,“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想引诱我军出城交战罢了,韩信用兵也不过如此。只要我军坚守不出,他们就不战而退了。”

    田光听后,深以为然,便传令齐国将士只能坚守城池,不可贸然出战。

    田横骑“飞雪”巡视了一圈,见北城门外没有汉军,心中暗道:此韩信之诡计也。待我军从北城门撤退,便可伏击我军。韩信呀韩信,如此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我?田横更加坚信自己坚守不出的策略是正确的。

    如此持续了一天。齐军守城兵将见汉军只擂鼓不进攻,也都认为汉军害怕,不敢攻城,精神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亢奋,士气逐渐低落下来。

    第二天,吃罢早饭,韩信又让士兵擂鼓。

    齐军也再次站上城墙。他们不再像昨天那般紧张,互相说着话,指指点点,做着怪异的表情,嘲笑汉军的胆小。正在这时,从汉军阵地射来几十支羽箭,他们立刻收起放松的心情,赶紧拿起武器和弓箭,准备与汉军作战,但汉军却没有再向城中射箭。士兵们拾起汉军射来的羽箭,见箭镞上绑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字,有人念道:“汉军军纪严明,不杀降卒,待百姓如父母兄弟,希望齐军兵将以自己及家人的性命为重,不要再为田广、田横卖命。”守城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派人去告诉守相田光时,汉军中又走出几十个人,没有拿武器和弓箭。他们走到距离城墙约三十丈的地方站住,手持喇叭状的东西朝守城的兵将高喊:“弟兄们,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韩大将已经颁布法令,真的对我们降兵和百姓很好,我们现在加入了汉军,得到了很好的待遇和尊重。你们不要再为齐王卖命了,否则攻城时会让你们受伤或死亡,你们的家人都盼望你们平安回家……”城墙上的将士听着熟悉的乡音,心中不禁涟漪频起,互相看看,又看向城下喊话的齐降兵。

    田光接到报告,匆忙来到城墙,看汉军士兵正在下面喊话,气急败坏,大声命令道:“放箭,放箭射死他们,不要听他们妖言惑众。”顿时,城墙上嗖嗖地射下数百支箭,喊话士兵躲避开,跑回了本队。守城兵将见田光走远了,又把弓箭放下,扒着垛口看围城的汉军。这一整天,汉军如此喊话十多次,气得田光和田既等守城将军直跺脚,恨不得立刻出城与汉军厮杀,来个痛快。但他们得遵守田横的命令,只能无可奈何地干着急。

    连续两天,守城齐军毫无用武之地,将士们的战心在汉军的战鼓声和劝降声中逐渐懈怠下来。

    第三天凌晨,天色黑暗。韩信命令曹参、灌婴、傅宽分别从东面、西面、南面率领军队攻城。这次,他们不再擂鼓,悄悄地越过护城河,靠近城墙,架起云梯,一个紧挨一个顺云梯向城墙爬去。

    此刻,夜深人静,齐军守城士兵身心疲乏,正在打盹睡觉。直到汉军爬上城墙,跳进城内,开始对齐军刀砍枪刺,他们方被惊醒,急忙擂响战鼓,催促城内的齐军前来守城。田光、田既率领部将和军队来到城头,从东、南、西三面抗击攻城的汉军,顿时喊声震天,万箭齐发,滚木雷石也密密麻麻地砸下。有的云梯被齐军推翻,有的云梯被滚石打断,汉军兵将从高处重重地摔下,发出惨烈的喊叫声。有的城头已被汉军占领,在昏暗中,两军一攻一守,战作一团,死伤无数。

    激越的战鼓声和惊心的呐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田广和田横。田广坐在大殿的案几前,唉声叹气,无计可施。田横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他没有慌乱,穿戴好盔甲,提大刀,骑“飞雪”,带着他的死士卫队,疾驰到城头。他须发皆张,气势如虹,传令守城将士:“不准后退,必须死战,违令者立斩不赦。”有他督战,齐军的士气更加高涨,十多万将士投入到守城战斗中去。

    曹参、灌婴、傅宽见攻城受阻,也布置弓弩方阵,朝城内射箭,支援汉军士兵登城。军令一下,顿时箭雨齐发,如一阵旋风刮向临淄城。齐军也不示弱,居高临下,用羽箭压制攻城的汉军。空中黑压压的箭雨带着破风之声,交错射向城内城外的对方阵地,一阵阵痛苦哀嚎声弥漫在阵地上空,不绝于耳,令人不寒而栗。

    韩信也没有心思端坐指挥大帐,骑着他的枣红色战马来回督战,观察战况。奔走中,他又心生一计,让一名汉将带着数千名齐降兵列队,来到弓箭射程之外向齐军高声喊话。一阵阵劝降之声如同一句句咒语,传到了临淄城上,深入到齐军的内心深处。战至下午,韩信见汉军攻城速度越来越慢,不由得焦急万分,害怕他和蒯彻战斗会形成持久对峙局面的担心变成现实,便向攻城将士传达命令:“我们已无退路,攻不下临淄城,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韩信的命令犹如一声惊雷,又让汉军将士想起了井陉口的背水之战,他们要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拼命。汉军将士已杀红了眼,举着盾牌,拿着兵器,冒着漫天的羽箭和雷石,如同急于躲避洪水的蚁群一般,源源不断地爬上云梯,不顾一切地爬上城头,跳进城内。激战至傍晚,城墙多处已被撕开了口子,攻入城内的汉军士兵越来越多。

    汉军的搏命式战法让守城齐军胆战心惊。他们想起了汉军的喊话,战意逐渐消退,有的甚至放下武器,或投降汉军,或躲藏起来。渐渐地,齐军阵地开始向城中心和城北部转移、压缩。

    四处督战的田横没料到汉军如此勇猛,见大势已去,急忙来见田广,失声大喊:“大王,不好了,汉军进城了!”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惊慌。

    田广面色灰白,眼巴巴地看着田横,“那……那该怎么办?难道要束手就擒?”嘴唇哆嗦,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守相田光和将军田既也灰头土脸地跑进大殿。田光匆忙间顾不得施礼,问道:“汉军已占据城中大部分阵地,顷刻间就攻到这里来了,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他俩满眼焦急地看着田广和田横,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见田广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精神极为萎靡不振,再无往日君王的威严,也禁不住跟着顿足叹气。

    田横迅速定下心神,怒目圆睁,两眼喷火,“慌什么!上天眷顾我国,就算乐毅、项羽都没能占领我国,他韩信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田光急急地问田横道:“你有何良策就快说出来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先率军离开临淄,以后再徐图之。兵分四路:大王带五万兵马去高密(今山东高密西南),田光带三万人马去城阳,田既带三万去胶东,我带三万去博阳(今山东泰安东南)。如此,韩信必将分兵追击我们,他们兵少,我们即便不能立即取胜,也可以拖住他们,时间长了,他们必将陷入我们的天罗地网,必败无疑,就如同当年战胜乐毅、项羽一样。况且,大王派出的使者肯定能说服项羽出兵来救。”田横一边部署,一边目光坚定地看着田广、田光、田既,给予他们信心和力量。

    田广听说要离开临淄,失声痛哭,“没想到,齐国江山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我愧对父王和祖宗啊。”

    田光、田横、田既急忙劝道:“大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快撤离要紧。”

    汉军嘈杂而又响亮的呐喊声已经逼近,君臣四人不再顾及其他,立即收拢部队,向城北门奔去。出了城门,田横向田广、田光、田既三人嘱咐道:“路上如果遇到汉军伏兵,不可恋战,要迅速冲杀过去。”拱手向三人告辞,便领军向博阳奔去。田广、田光、田既也领兵分别向高密、城阳、胶东疾走。待他们远离临淄,见韩信并没有在路途埋设伏兵,心中暗自庆幸,随即松了口气。

    韩信进入齐王大殿时天色已黑。卫兵把大殿内的灯全部点亮,大殿内立刻金碧辉煌。韩信围绕着大殿转了一圈,看着陈列的那些金银玉石和奇珍异宝,有些只是听说过,更多的则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禁不住暗叹:齐王田广可真会享受,比汉王强多了,我们汉王至今尚无立足之地。

    正当他感叹不已时,卫兵进来报告,说在大殿门口发现一口大油鼎,油鼎内有一堆东西不知为何物。

    韩信走到油鼎旁边,看见油鼎底部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猛地想到了郦食其,合双掌,朝油鼎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先生为国捐躯,不辱使命,真乃我等楷模。”吩咐卫兵把郦食其的骨骸捞出,装进坛内暂时掩埋,待战事结束,再上报汉王,予以厚葬。

    蒯彻及曹参、灌婴等将军陆续来到大殿,向韩信道喜,祝贺攻占临淄城。

    在攻城时,张悦带领从历下出发的军队和粮草辎重也赶到了韩信大营,这时他不解地问道:“大将军,我们为何不派军队把城北门也围住,以至于让田广等人都跑了?”

    韩信看着他那稚嫩的脸,语气平静,“如果他们没有生路,必定会死战到底,我军的伤亡就会更大,甚至最后会因无力攻城而被他们反噬,放他们走和我们活,哪个更好?”

    张悦闻言,深为叹服,“大将军用兵真是深谋远虑,我考虑不到这个。”

    曹参等人问韩信:“田广他们既然已经从临淄逃走,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我军虽胜,却也伤亡很大。先让将士休整一天,等备齐粮草,再做打算。”韩信说完,让众将离去带军休整,仅留蒯彻。

    蒯彻手捻胡须,看着韩信,“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韩信看着蒯彻疲惫的脸,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敬意,声音也充满了少有的柔和:“先生,临淄与别处不同,还得有劳先生亲自料理临淄的事务,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蒯彻赶忙回答:“为大将军效命,我万死不辞,唯恐有辱使命。”

    韩信拉过蒯彻的手,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先生过谦了,这里事务繁杂,唯有先生方可胜任啊。”像是晚辈对待长辈那般谦恭,已完全没有了大将军的威严。

    蒯彻受宠若惊,急忙起身作揖,“既得大将军信任,我安敢不竭尽全力?我这就去准备。”

    初冬深夜,寒意袭人。

    韩信走出大殿,望着辽阔的星空,想到自己接下来又将开始的征战,想到齐王的仓皇出逃,想到死亡的将士和流离失所的百姓,禁不住感慨万千,什么时候才能一统天下,让所有的人都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