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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辗转反侧之中

    有一个梦境一直在记忆深处徘徊,苦昼短清楚自己实际上从未梦过那个梦,因此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待着它。

    那梦好似祖先讲诉的古老故事,好似遥远时代影像的残留……在那大片大片泛黄的,几乎是平原般广阔的麦田之上,低悬的,浅薄却连绵无尽的愁云笼盖着大地。那息壤的尽头,黑色的海洋亦没有边境,它的呼吸不曾停歇,在过去的每一个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沉重地喘息。拍打土壤的海浪声不似闷雷,而是犹同心脏的跳动。在午后干涩的阳光里,风也没有一刻是平静的,那些麦田一直都在摇摆着身子……

    上古时代起就存在的伟大宫廷垒在麦田之上,宛若通天之塔,乌黑的冷漠的静脉一般的建筑高耸,突兀地统辖着它的领地。黄昏自它矗立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消失,永恒的午后代替了神明规定的白昼与黑夜,就像是他们王朝的命数一般,向着大地的尽头,海洋的尽头不断延伸,延伸………

    …………

    “你们尽管藐视,因为除此之外你们一无所有。”类似的话在过去百年重复了成百上千次,只是苦昼短心里明白,他们并非那些人所贬低痛诉的那样单薄那样不堪,甚至可以说,这仅仅是短视之人的妄言。

    又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反叛者。苦昼短心生厌倦,照旧将其安排到刑场上。

    望着窗外,漆黑的风卷过,她不明白王朝的统治为何还不能令他们满意,天使与卜筮者所告知的时代动荡已经通过西方紧张而不安的局势早早验证,那些混乱致使西境的民众流离失所,而他们的王朝则保证了人民不会受此委屈。

    自许多个世纪以前,永恒的统治就确保了黎民百姓安稳的生存状况,然而,这么多年了,仍然有反叛者在意图颠覆他们。

    “翻转”,一个对他们而言很动听的词汇,苦昼短也认同这一点,只是她从不认为他们知道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和份量。他们是些盲目的兽类而已。

    ……仅仅只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反叛很快就镇压下去,苦昼短心中期盼的事情并未发生,所有事物都一成不变,再没有事情上报。她遂起身,到走廊上向下眺望那反叛之人被押往刑场。

    肃穆的建筑和气氛渲染他牺牲的壮烈,然而苦昼短和其他人并不认可。她向一旁的姊妹撇去一眼,知晓她们同样对那人的赴死感到不解,像是自己摧毁了抵御外敌的城墙却引以为傲。

    过去,他们赞颂他们的庇佑和统治时都会借历史悠久的建筑表露感激,然而,这百年内,许多反叛者肆意地摧毁那些建筑,将它们当成了他们臆想的同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对象。总有一日,当他们的王朝覆灭时,这千年的建筑也会一同消亡。或是被这些人使用暴力毁灭,或是随着时间风化磨蚀而彻底消失。

    风吹起她的长裙,那并不轻盈的,长长的蛇尾巴一般的裙摆。黄昏的哀痛落在身上。自王朝统治伊始,无数的先皇与臣子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在维护王朝和伟大国度的安稳之中,类似的黄昏也无数次落在他们身上,那源远流长的忧郁代代相传,以便他们能够在焦虑之中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的地位。

    不久之前,苦昼短阅读了在反叛者之间流传的书籍。里面通篇都在讨论潮廷的罪恶,然而,那并不客观。心中这般想道,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所有的受刑者被尽数斩首。从这里鸟瞰,不只是刑场,东平宫廷的天坛,广场,三处天门,乃至城区,街道,群峦全都能尽收眼底。在高处,他们能比他们看得更远更多。

    风在呜鸣,尽管难以清楚认出,但那来自荒芜之地的走兽确切又来袭,它们劫掠的模样并不与反叛者之中的暴徒有任何差别。从此处的任何一个位置上向那个方向看去,都能看到细小的斑点在疆地的黄绿色上移动。

    在先皇统治的年代,类似的南征不曾中断,无数侵略都在试图终结王朝的统治以取代它的富饶和气运。只是它们从未成功,来自潮廷的黑色潮水率先吞噬它们,捍卫了他们所忠于的王朝和人民。这些事实他们视而不见,他们没有考虑过永恒的基石来自何处,没有考虑是什么维持了王朝的长久不灭。这些事每一天都在发生,或大或小。

    “他们能够观测命运,以观测命运,付诸实践来换取永存。”

    “通过不断地扩张,使用吞噬生命的邪祟之仪式换以血脉的长存,国家的繁荣昌盛。”

    苦昼短转过身,那些来自书中的武断之言浮现于脑海,这确是事实,只不过他尽在将重点转移到他们获益的事实上,而对他们反哺于众生和人世的功德一概不提。

    “潮廷的唯一掌权者,他们的唯一目的是通过观测命运,通过垂死挣扎来延长他们早已到来的日暮途穷。”

    “在他们那机械般,充满蔑视的成长之中,蔑视是获得优越感这他们唯一正向反馈的过程,因为他们自出生之初便被消亡命运的沉重压迫至窒息。”

    苦昼短如今对他们口中的理论已毫不在意,所有传到她耳边的消息都太过千篇一律,没有任何一针见血的东西,他们的思想都来源于已死的先辈,没有其他东西属于他们自己。所有人做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事情,唯一不同的地方只能是对这个国家造成了各异的伤痕,他们辜负了自己辜负了他们。

    “哪怕如此,”苦昼短复回到位置上,准备继续阅读自己自前任史官那里得来的古籍,她最后想到,“他们也将完全接纳他们的不幸,最终让他们回归怀抱。”

    王朝总是在为众生的幸福维持自己枯朽的身躯,那无数宫廷与伟绩建立以来,活化的意志已经将大地和所有生命都联系到了一起,即使世界崩坏,他们也会给予子民应有的安稳幸福。

    在那个黄橙橙的傍晚,他们潮廷的黑色宫廷宛若高山,与远方的乌云相应忖,然而,忧郁的黄昏阳光落到走廊之时,忽然勾起了不成熟之人的惆怅,然而实际上惆怅并不属于她,只是血液中流传下来的记忆与悸动将她卷入忧愁的漩涡,这个尚不能蔑视自己不幸的人目视远方时,并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在晚风中依稀期盼有早一日这一困顿局面能够以死亡一般残酷的事件作为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