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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赧见观音

    归庄万没料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邓学兄眼窝子这么浅,一时手足无措:“你,你怎么···这就感动啦?”

    邓源使劲揉揉眼:“谁说的···我是香灰迷了眼。”

    两人走出伽蓝殿,人群中却不见了归雨宁。

    归庄说:“咱们到门外等她吧。”

    两人回到山门外,归雨宁已经坐在马车上等候了。

    见二人出来,归雨宁到车厢里拎出一个食盒:“咱们到溪边坐坐。”

    禅院外,有小溪,树林,花圃和游廊,那是当年禅院初建之时,出资的几位商人锦上添花弄的一点小景致。一来多了几分升平气象,二来也方便香客休憩。

    邓源接过食盒:“正好,我也饿了。”

    三人走到游廊便,这里又不少挑担推车买点心、小吃的小贩。邓源买了几个茶叶蛋,又买了些栗子、橘饼,又要买熟肉时,被归雨宁拦住了:“我做了青团和笋干,买多了吃不下。”

    邓源是个嘴馋的人,看着热腾腾的卤猪蹄、糟鸭腿,有些恋恋不舍。

    归雨宁白了他一眼:“肉吃多了,脑子都凝住了,以后怎么考举人、进士?”

    邓源只好作罢。

    三人在游廊下选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到廊凳上,打开食盒。归雨宁先托出一个木盘,打开之后,是六枚色泽碧绿的糯米团子。先举到邓源面前:“选一个,看看你能挑到什么馅。”

    邓源笑道:“这么好看,我都不舍得吃了。”

    归雨宁道:“小鸭子也很可爱,你怎么舍得吃?”

    邓源语塞,随手拈起一个,咬了一口:“甜甜的,好像是莲蓉。”

    归雨宁又让归庄选了一个,最后自己拿起一个送入口中。

    归庄胡乱嚼了几下便咽下,含混不清地说:“饿死我了。”邓源又递给他一个茶叶蛋。归庄站起身来说:“差点噎着,我溜达溜达顺顺气。”接过茶叶蛋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邓源和归雨宁相对而坐,中间就隔了一个食盒。四目相对,又飞快地挪开。

    归雨宁用手背蹭了蹭脸:“天儿真热。”

    邓源赶紧附和:“是啊是啊。”

    然后就是默默吃东西。

    两人的脸都通红,也许真的很热吧。

    邓源吃完一个青团,又吃了两枚橘饼、一个茶叶蛋,决定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扮观音的时候,扮相便是仿这里的玉像吧?”

    “观音是无相的,化身万千,无所不像。”

    “这么说起来,你也是观音化身。”

    归雨宁掩口一笑:“罪过,罪过。你亵渎神明了。”

    邓源壮着胆子说:“对我来说,观音太远,而你很近。”说完,眨着眼看着归雨宁,一点点向前蹭过去。

    归雨宁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脸上更热,按照女子天性,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不怀好意地向自己靠过来,本是应该后退或者躲开的。但不知为何,此刻手脚发麻,心砰砰直跳,竟是动弹不得了。

    “啪”,一声轻响,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皮球,落到邓源脑袋上,而后弹飞出去,滚到草丛里。

    邓源吓出一身冷汗,腾地跳起来:“什么人?”他并未看清砸中自己的是小孩子的玩具,倒以为有人袭击自己。毕竟刚得了一笔不义之财,有钱人总归是比较惜命。

    随后一名总角的小童揸扠着双手跌跌撞撞跑过来,口中奶声奶气地叫声:“球不见了···”

    小童身后是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快步走来抱起小童,低着头向邓源赔罪。

    邓源摸摸脑袋,自然不能和小朋友计较。归雨宁则笑得格外开心:“还不赶紧去帮人家捡球?”

    邓源悻悻然跳出游廊,快跑几步,从草丛里捡回皮球,双手递给那抱孩子的妇人。

    再坐下时,归雨宁的脸已经没那么红了。

    归庄也溜达完了,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发生了什么?”

    邓源和归雨宁同时白了他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关你甚事?”

    ···

    回到家中,邓源让陈伯去还车,自己咕嘟嘟喝了半瓢凉水,拉了一把躺椅到树下纳凉。

    绿意入眼,树影婆娑。

    水精帘动微风起,虽然没有满架蔷薇,但依旧是一院香气。

    慧儿是个很有心的姑娘,每日做完家务事,就爱伺弄些花花草草。邓源看得高兴,拿钱让她去买花苗、花盆。几个月下来,小院已是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紫薇花,木槿花,三角梅,红月季,萱草,蜀葵,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更绝的是存水的大海缸里,也养了一簇千瓣莲,只是眼下还未盛开。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也不错···

    但邓源很快清醒过来。这样的日子,顶多还有十几年。昨日顾宅的骚乱让他联想到东北的局势。如果没有意外,入秋之后,后金骑兵就要入关了。

    虽然崇祯二年的皇太极围困北京城并未彻底推倒大明王朝,但无疑是让这个外强中干的庞然大物再一次显示了自己的虚弱无能。“朝无正臣,国无良将。”这是后世一些人对崇祯朝的评价。但客观地说,良将不是没有,关键在于皇帝会不会用。

    邓源必须快速进入朝廷高层的视野,才能充分发挥自己作为穿越者的信息优势,尝试一下能否避免十五年后神州陆沉的悲剧。

    在这个年代读了四个多月的书,在攻克了繁体字的难题之后,邓源有了个心得:科举考试的难,并不难在考试内容本身,而在于内卷太严重。以一个从小学开始接受了十六年脱产教育的大学生的眼光看来,四书五经的内容就算全部背下来,那都不是难事。就算加上朱子的《四书集注》,又能有多少字?难的是你对经义内容有多少理解,能不能生发出自己的一家之言。天下读书人都在往深处钻研,往奇处放眼。螺蛳壳里做道场,委实难死个人。

    而最关键的是,你的见解能不能被主考官所认可。虽然对文章的好坏总有个大致的评价标准,但考官的主观意识也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但反过来说,拿下主考官,前途便一片光明。

    邓源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自己的文章做得可以入眼了,一定要找个大人物拜作老师。

    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睡去。

    又做梦了。

    一会儿看到宝相庄严的观音,莲花座下是归雨宁给自己供的铜灯;一会儿看到笑靥如花的归雨宁,拎着教鞭督促邓源读书;一会儿又回到了那夜的桑树林,一身白衣扮观音的归雨宁靠在树下···

    最后是陈伯的一声吆喝把邓源拉回现实:“哥儿,该吃晚饭了。”

    邓源睡得满头大汗,坐起来之后懵了半晌,口中喃喃道:“不想前程想钗裙,从此不敢看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