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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任海川(五)

    日出前郭晞照例起来,出了内门,在中堂前的院子里练了一路枪法,天空渐渐出现黎明时分的鱼肚白,他始终进入浑然忘我的境地,心在枪尖,如臂使指,身就是枪,枪即为意。在旁观的任海川看来,枪势如水银铺地,枪身抖起赛过张牙舞爪的青龙,翻腾的气势好似缠身的巨蟒,斗口大的红缨,寒光闪闪的枪头,带动起扑棱棱的风声,叫人不由得胆颤心惊。等一套动作下来,立定完毕,他才发现惊呆了的任海川。他招呼一声,先请客人小厅落座,自己洗过澡换身宽松的居家服,才赶去陪着一同用早点,正好北门口新开一家胡人烧饼铺,口味亦不逊于辅兴坊,热腾腾地吃在嘴里,所有人都是赞不绝口。

    任海川笑着说:“郎君枪术入神,步战如此了得,想来马上的功夫更加炉火纯青,不愧是少年英雄,果然不负疆场上的赫赫声威。”

    “五兄过奖了,我愧不敢当。”话虽如此谦虚,郭晞倒没刻意掩饰嘴角的一丝得意。因为唐代的长兵器很多,军中更流行的还是矛与槊,大多直来直去的功夫,花样稀少变化简单,亲冒矢石的武将,战斗中主要靠一膀子力气,单凭经验而罕有归纳,像郭晞这样系统技巧性的练法,那是决胜的法宝,堪称独门绝技,那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三郎,待会儿你可一定得跟奴去看看,”任氏神神秘秘地插话说,“昨天特意去找一个相识的老师傅,也是咸阳人,邀他今晨来瞧奴的那块大石头,难得一回,多不容易呀,天可怜见,这次初出茅庐,可别因为打眼,给三郎看了笑话去。”

    郭晞被她的神态语气逗乐了,宠溺地捏了下无双的脸颊,他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心里更乐于让她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他并不想将无双养成鸟笼中的金丝雀,所以在近期的打算中,也有无双关键的一份,等计划进一步确定下来,会有足够的时间跟她一起商量。而且他还有种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感觉,脑中稍一动念,即有牵线搭桥的辅助出现,仿佛老天爷预作安排。他哧地一笑,停止妄想,别住了当自己就是时代主人公的苗头。对任海川说:“五兄,你说韦会是挚友,我也是久闻其名,未得一见,得空可否请来一叙。”任海川自然满口答应,并声称可以替韦会做主。

    他们又谈了一阵闲话,话题转移到昨天韦崟购买的陇右马上,不出郭晞所料,作为长安城各大名门望族的座上宾,任海川也认识韦九,而且不止打过一场交道,任海川笑言道:“韦郎将非是俗客,他家与韦会祖上也连了宗,曾力邀某相过几次马,不过他虽爱马如痴,眼光却不甚高明,花了很多冤枉钱……”并玩笑地举了几个例子,郭晞一面拍着大腿,同时不由得感慨这任海川不愧是个百事通式的人物。

    他笑得前仰后合,连连说:“好个丢人现眼的韦九,往日在我面前空口说白话,自夸到天上了,也不嫌害臊,现在显了形,下次我非笑耍一通不可。”

    任海川急忙起来,厚道地劝道:“这些子话郎君在这儿随便听听好了,不要叫韦郎将知道,事后他本来就郁闷着呢。”

    “无妨、无妨,”郭晞继续拍案嗤笑着,“我和韦九向来言笑不禁,以互揭其短取乐,这样的程度是小菜一碟,五兄放心,我只推作道听途说罢了。”

    任海川见郭晞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知道这是公子哥脾气,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准备回家一趟,取些随身物件,顺道关照自己的徒弟几声。

    把任海川送走以后,郭晞回到屋内,想着天宝末年的朝局和今后的种种谋划,联想到远在朔方的郭子仪,自言自语道:“万丈高楼平地起,总要一步步做起来。”

    任氏走过来,方才当着面不好说,现在两个人独处,她小声劝道:“三郎,你刚刚同五哥讲马,何必一定要拿韦九兄的事取乐,五哥脸上也不好看,使他不好下台,似乎不妥。”

    “啊呀,确实是我疏忽了,”郭晞顿脚说,“多亏无双你提醒,适才得意忘形过了头,未免太差,现在想来,令人汗颜。”他将无双柔软的手搭在自己的两肩,深情地朝她微笑,亲昵地摩挲着她面颊边微微摆动的蝉鬓,“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任氏脸红着,柔声回道:“三郎不以奴多言就好啦,”她在他身边坐下,用指尖轻拂着他的颌部,“儿时兄弟姊妹多,就五哥对奴最好了,昨天被他的话吓一大跳呢。”

    郭晞抓住她的手,攥得很紧。“放心,有我在。再说,就像你五哥又讲的,事情已经不同了,否则他又怎肯来见我,你总要往好的方面想。”

    当他用安慰的口吻说出“事情已经不同了”这几个字以后,他的心中一动,任海川所谓的人劫,能和自己扯上什么关联呢,会是一场变故吗!

    但他毕竟是未来人,大致了解中唐的状况,能够做出先期判断。相对来说,一旦遇上不可扭转的结点,个人行为与历史走向相违背时,反而不像普通人一样,可以顺从本心。

    他想了一想,叫仆人拿来笔墨纸砚,给韦崟写了一封短短的信,在里面交待,请他在左金吾和万年县里觅几个在新昌坊附近巡察的卒役,稍微关照一下任海川的门户,有备无患。若自己派朔方的士兵去,就又太惹眼了。

    把信封好,让人立刻送往韦崟胜业坊的家,他随即从坐榻上站起来,踱到前院里围着四角亭转来转去。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在巨石旁边停下,向门外无聊中席地而坐的焦晖大声吩咐“备马”,婢女以为主人要出门,取来幞头紫袍,他却只改穿了件戎衣。

    郭晞大踏步向外走去,几个仆从互相望望,急忙追着他跑出大门。他接过焦晖递来的鞭子,自己牵着缰绳,两个门卫拉开乌头门,他一跃跨上赤乌,放开马蹄,如流星赶月一般,一口气跑了十余里。焦晖和白玉带着一帮防阁也都骑了马,风驰电掣地跟随在后面,清脆的马铃声响了一路。

    他在乐游原上兴致勃勃地盘马,直到任氏差人喊他回去,才心满意足,按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