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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玉龙芳华

    惜花亭里,有个香炉摆在了四个小鬼头的跟前,香炉上的香正一点一点地化成灰烬,一缕轻烟正缓缓上升。亭子里一片肃静,跪着的四人腿脚已酸软,却也不敢挪动半分——玉帝阿嫲虽然背对着这四个小鬼头,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她还是知道的。

    “玉帝大人,原来您老人家在此,让我一通好找——”

    听见话音,四个小鬼忍不住微微把头抬起。偷眼一看,原来是荀滕雪神来了,四人心里顿时一阵欢喜。

    在云影深处,有四位神君与这四个小鬼头相交甚好,他们分别是荀滕雪神、飞廉风神、玄冥雨神及北斗星君,其中,和他们最要好的要数荀滕雪神和飞廉风神。说起来,这两位神君的年纪算得上是他们的父辈,但为人谦和,且不威严,与这四个小鬼头极为投缘,平日里,更是喜欢和他们称兄道弟,若是他们哪一个闯了祸事,还会替他们摆平,因此,这四个小鬼头无不敬爱他们。

    荀滕雪神新近摘了新茶,正想着请虚空玉帝品尝一番,孰料他在苑里等来等去,却迟迟不见她老人家的身影,后来一问方知,是那四个小鬼头又顽皮闹事了,虚空玉帝正在惜花亭里训责他们。

    这四个小鬼也真是,平日顽皮归顽皮,今日是玉帝大人设宴的日子,居然还敢在无尽苑闯下祸事,还真的是在虎口前拔须,好大的胆子啊!

    荀滕雪神边想边快步走到了惜花亭,一步入亭子,就见到那四个小鬼齐端端地跪在一角,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而玉帝大人的背影甚是威严。荀滕雪神深叹了一口气,心想,若是不救这四个小鬼头,指不定他们要被罚跪到什么时候,看他们一个个的苦相,定是跪到腿脚酸软了,他念在往日情分之上,还是寻机把他们救出去吧——

    “哎哟,阿六星君……你看看我,刚才说着要品尝一下你的新茶,结果一转头就给忘了……我这老人家啊,真的是年事越长就越发的容易忘事,阿六星君你莫要介怀!”虚空玉帝说着,转过身来,面露笑容。看样子,她老人家的气已经消了许多了,不过眼角仍有愁容,似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哎呦,玉帝大人怎生这般说呢?您老人家寿同日月,健如星辉,年事越长就如同那常青的松柏,愈发的青葱与茂盛……我看哪,这回定是那四个小鬼又惹您生气了,我说玉帝大人,您老人家千万不能宠着他们,该打的时候就要打!”

    荀滕雪神说着,做出了一个杖打的手势,把跪着的四人吓了一个机灵。

    四人不禁纳闷,平日里那个对他们千依百顺的阿六星君哪去了呢?他们原还指望着阿六星君能帮他们脱离苦海,现在看来,一切都无望了……那四人的脸上原本还浮起了一丝笑意,现在笑意都不见了,只剩了一副苦相。

    “原来阿六星君也是这般认为,这我便放心了……这四个小鬼是要好好调教一番了,再这般任性妄为,日后还成何体统?!”想起那四个小鬼当众游街之事,虚空玉帝心中的怒火不觉又燃了起来,如今众多神君都还在议论着这件事情,这让她的老脸往何处去搁?

    这样想着,虚空玉帝的手不觉重重地拍在了石桌之上,把亭子里的人都吓了一惊。

    特别是那四个小鬼,此时动都不敢动。

    好在,虚空玉帝没再说什么,只是想起了荀滕雪神的新茶:“就为了这四个小鬼头,我连茶都不曾喝上一口……”

    有那四个小鬼头在,还真的是一朝一夕都难以安宁。

    想到这,虚空玉帝不禁犯起了头疼。

    荀滕雪神见状,便宽慰她道:“您老人家且莫忧烦,往后我和飞廉、玄冥、北斗他们几个,也定会严加看管这四个小鬼,不许他们再胡作非为,您老人家且放宽心……”

    听了这话,虚空玉帝便把头点了点,道:“若有你们几个严加看管,我自然可以放宽心来……”

    这两位长者的对话,让跪着的四人心内一凉。四人两两相看,都明白好日子要到头了。而亭子里的两位长者已不再看着他们——

    “眼下我把新茶带来了,您老人家可愿赏脸尝上一杯?”

    “那自然是好啊!”

    训了那四个小鬼许久,虚空玉帝的喉咙早已干出火来,正想喝些茶来润润嗓子。惜花亭有现成的茶具,荀滕雪神便走到炉子旁,先去生火、煮茶,不一会儿,淡淡的茶香便飘满了整座亭子。

    等煮好了茶,荀滕雪神便给虚空玉帝满沏了一杯:“我也不知这茶好与不好,您老人家就给我品鉴品鉴吧!”

    “品鉴算不上,尝尝倒是可以。”虚空玉帝谦虚地说道。

    她笑着把茶接在手中,先是闻上一闻,觉得味道悠香,沁人心脾;再细细抿上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缓缓而下,油润滋养,回味甘甜,那喉咙上的火似被扑熄了;再看看茶汤,清亮润泽,有鲜活之感。

    品过这茶,她的脸上不觉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阿六星君,我觉得这茶不仅茶香清醇,而且入口温润,回味良久,很是不错!”品茶人如此盛赞,听点评的人自然笑裂了嘴。

    “既如此,待日后摘了新茶,我再带些过来。”荀滕雪神笑着,替虚空玉帝满上茶来。

    “对了,你可曾替这茶取上名字?”

    荀滕雪神点了点头,道:“有是有,叫作‘玉龙芳华’。”

    “‘玉龙芳华’?”虚空玉帝看了看这茶,觉得这名字取的颇为别致:“这是有何来历?”

    “算不上来历,是我酒后胡言乱语罢了……”说起这个名字,荀滕雪神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日他喝了些酒,看什么都有重影,眼前那细长弯曲的茶叶被他看成了擎天柱里盘旋的玉龙,待醒来之后,他模模糊糊地记起,觉得“玉龙”这名字甚好,便懒着再想其他的了。

    “既然‘玉龙’的意思有了,那‘芳华’又是何样道理?”虚空玉帝笑问。眼前那茶叶又细又长,弯弯绕绕的,远看倒也有几分玉龙的模样,不曾想,这名字虽取的随意,却也歪打正着。

    “‘芳华’之意则取自它的采摘之时。”荀滕雪神说着,抿上一口茶,解释道:“如今是早春时节,芳华初醒,万物勃发,而这茶也正到了采摘之时,那‘芳华’之意,便是取于此——”

    “妙啊,原来‘芳华’之意取于此……”听了这话,虚空玉帝如醍醐灌顶,眼前那平平无奇的茶叶,突然生出了几分诗意。

    “我看这里面,还有另外的意思——”

    众人望去,说话的人却是青霄丫头。

    此时,香炉上的香不过烧了一小段,但那四个跪着的人的腿脚早已酸软得不行,若是再这样跪下去,只怕支撑不住。青霄丫头心想,等到把香烧完,他们的腿脚定然走不动,与其默默地承受罪罚,不若试着进言,讨讨那两位长者的欢心,若是说的好,说不定可减轻罪罚;若是说的不好,大不了便是被责骂几句。

    如此划算的买卖,她青霄丫头怎么能放过呢?

    果然,荀滕雪神朝她望了过来,想听听这丫头是怎么想的。

    “难道你还有别的见解?”荀滕雪神问道。

    青霄丫头点了点头,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向虚空玉帝,似在问:“玉帝阿嫲,我可以说吗?”

    “既然你有别的见解,不妨大胆说出——”虚空玉帝点头表示应允。她老人家朝那四个小鬼头看去,见他们个个面色发拧,如坐针毡,知他们是跪得久了,血气不通。此时香已去了一段,量他们也受够了惩罚,她便开口道:“既是说见解,不妨站起身来;余下的三人,也都站起,听听霜洁如何说来。”

    话虽然说的不冷不热,但对跪着的人说来,即如同大赦开恩。他们四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就差跪下再拜虚空玉帝三拜,感谢她老人家的格外开恩。

    “多些玉帝阿嫲。”那跪着的四人腿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只能你扶着我,我馋着你,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四人刚微微站起,身子还未及挺起,那两条血流不通的腿,便如同被蛇咬到筋骨一般,又痒又麻又痛,把他们折磨得龇牙咧嘴。

    丹鸾那小子更是痛得嗷嗷大叫,连站也站不直,只好摔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捶打着双腿。那力度之大,就差拿起雷锤往自己的腿上敲去。

    如此滑稽的动作,把亭子里的人都给逗乐了,余下三人本已跪得两脚无力,这时都被逗得忘记了腿上的痛楚,靠在柱子边笑个不停,就连玉帝阿嫲也被他逗笑了:

    “看你们四个日后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不敢了,不敢了……”被痛楚折磨的人只能摇着头,甩着泪地回应,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除了滑稽以外,还有几分可怜。

    看来,经历了这一遭,这四个小鬼定会长出些记性来,但愿他们日后记住今日之痛楚,凡事三思而后行,虚空玉帝看着眼前这四个小鬼头,不觉在心中祈愿道。

    不知玉帝她老人家,可能如愿否?此事日后自有分晓。现下,且来听听青霄丫头对“玉龙芳华”的见解——

    “据我所知,‘玉龙芳华’是种在虚怀雪山脚下的,阿六星君曾和我介绍,此茶耐寒,能历冰霜,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培育出来的——”

    “正是。”荀滕雪神点了点头。

    “阿六星君虽是这般说来,恕我孤陋寡闻,从未见过有茶树能生在雪山之上,更遑论历经风霜磨练,我自然是不信,于是趁着大雪之际,我打算到虚怀雪山上探个究竟——”

    “探的如何?”听那丫头这般说来,虚空玉帝不免有些好奇。

    青霄丫头微微一笑,接着道:“那日去到雪山之时,正遇上皑皑大雪,漫天飘落的雪花将整座雪山都压得严严实实,雪山上寂静无声,生灵绝迹。那时,我便猜想阿六星君苦心栽种的新茶定然熬不过这个寒冬,你们猜何如?”

    “何如?”阎朝日把身子凑前了些,支起两耳认真地听霜洁说来。其余人也都放下手中的茶,凝神细听。

    “我到山脚上一瞧,果真如此——山脚上那一排排的新茶早已被大雪覆裹,枝叶凋败,只剩一片光秃秃的惨相。日轮拂照下来,我从远处看去,那一排排的新茶了无生机,彷如一条条偃卧在雪山脚下的行将入木的颓龙一般。我看阿六星君今番定然要失望了,便也不再停留。”

    “噫吁——”众人不由怅叹了一声。

    “待到冰雪渐次消融的初春,我无意路过虚怀雪山,便打算上山走走。路过山脚的时候,我瞧见眼前青青点点的一片绿,正自好奇,走近细看,方知是那新茶上萌出了绿芽子。那时,我方知,阿六星君不曾欺我,那新茶在凛冬之日,并非凋零,不过蛰伏罢了——”

    “那是自然,我何曾干过那欺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荀滕雪神不免对自家种植的新茶感到自豪。

    “那时,雪山上仍不时飘来一阵小雪,那雪花附着在绿芽子的边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花蕾,极是好看。而那时的雪山周围,仍一片冷寂,唯独在这山脚开出了一片绿意。”

    “此茶便是如此,凛冬过后,在白雪未尽的初春,将新芽萌发,可谓相当的难得,诸位可以品尝一番——”荀滕雪神一边听着青霄丫头的讲解,一边给亭子里的人满斟上一杯茶来。

    众人连忙把茶接在手中,细细品尝一番,觉得果如玉帝阿嫲所说,这茶又香又润,还入口回甘,让人饮后不觉添上几杯。

    “那时,我在诧异之时,也便把这新茶记在了心上。后来,听阿六星君说,此茶唤作‘玉龙芳华’,我不解,何来玉龙?何来芳华?”青霄丫头说着,转头看向众人,接着道:“后来,我细想,‘冬日蛰伏如玉龙,初春萌新胜芳华’,说的不就是这新茶一轮的生长吗?我钦佩其蛰伏寒冬的无畏,也欣喜其在初春绽放的惊艳——我想,‘玉龙芳华’这四字亦可从这里作解……”

    “以上……便是我的一点愚见,若有错漏,还望各位帮忙指正——”

    “还需什么指正,我认为青霄丫头观察细微,见解独到,让我这‘玉龙芳华’增色了不好,应该要好好奖赏一番——”荀滕雪神说着,偷眼看向虚空玉帝,她老人家眼角正含着笑意。看来,青霄那丫头这次可以戴罪立功了!

    “我就说,这茶里怎么有股雪味儿?那大概就是它在雪山脚下生长的缘故了。我记得,虚怀雪山脚下,有一泉水,唤作若谷泉,泉水清而洌,这茶入口温润,想来也是受了泉水的浸润!”虚空玉帝爱喝茶,也爱听茶的来历,有人替她如此细细的说来,她老人家总是十分欣喜的。

    “玉帝大人,要论舌头之灵敏,我看在这云影深处要非您老人家莫属了。”荀滕雪神笑着接口道,“其实啊,不光是这茶生长的时候受了若谷泉的浸润,就连烹煮的时候,我取的也是若谷泉里的泉水,还有往年埋在虚怀雪山下的雪水,所以这茶清透且温润。”

    “怪不得——”虚空玉帝笑着点了点头,想起了要给青霄那丫头一番奖赏,“刚才阿六星君说,要给这丫头好好奖赏一番,您可想好该如何奖赏了吗?”

    “也不知这丫头想要些什么……”

    荀滕雪神装作不清楚青霄丫头心里所想的,只把头摇了摇,想等那丫头亲口说出——

    “玉帝阿嫲,不若……不若就让我将功赎过吧!玉帝阿嫲,游街之事皆因我一时冲动而起,我已知错,日后我定会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后行……若是做不到,还请玉帝阿嫲严加责罚!”

    青霄那丫头说着,扑通一下跪在了虚空玉帝的跟前。

    “玉帝阿嫲,我们也已知错,日后定会恪守规矩,绝不做让玉帝阿嫲丢颜面的事情!”

    其余三人说着,也都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虚空玉帝原也不过想小惩大诫一番罢了,此时见他们四人认错态度良好,便打算放他们一马:

    “行,你们四个,且记住今日所说的,日后若有违背,不怪我严惩!”

    听玉帝阿嫲这般说来,四人如获大赦,顿时松出一口气来,连忙应道:“是,谢谢玉帝阿嫲,一定谨遵教诲!”

    呜呼,若是这四个小鬼头真能如其所说,那她老人家便可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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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话六:【云影记乐】

    一炉新火煮新茶,浅云汤沸映流霞。往常我在山房之中,爱煮上一壶清茶,日来无事,我便饮茶自弈。朝日有时会来山房看花,看罢了花,她便与我对弈。

    朝日棋艺不高,最会一招瞒天过海。每每出此,我便假意不知;待她布局妥当,我则使一招围魏救赵,趁机脱逃;她乘胜追击,我步步紧退;待她落入圈套之时,我再一举剿灭;每每到了丢兵弃甲之时,她总怒目圆睁。

    茶汤熟了,香气溢满了整座屋子。我起身倒茶,朝日自走到书案上练字去了。我唤她再对弈一局,她却噘嘴不理。我摇摇头,忽的笑了,于是替她满上了一杯茶,继续饮茶自弈。山房外飘进几缕花香,屋子内偶有一两声棋落棋盘之声,间或传来三两声笔濡墨砚之声。朝日为泄输棋之愤,在纸上大挥大落,我笑她何必为棋大动肝火,她则笑我只顾棋上谈兵。我笑对无言,自着棋去了,朝日亦继续提笔写字。

    过了些时,我用一招金蝉脱壳破了阿六星君的迷局,朝日则题了一幅字,上面写着“日影西斜茶生香,紫炉碧烟半日棋”十四个大字,她将字拿与我看,我夸她写得行云流水,字迹工整,她则夸我棋高一着,棋局之中见兵法。如此礼尚往来,我笑了,她便也笑了。

    朝日知我爱茶,日常在竹音居里常备茶饼,往常阿六星君送茶与她,她也常为我留着。为答谢阿六星君赠茶之情,我常到虚怀雪山替阿六星君栽茶种树,料理茶园。如今正是凛冬之时,待大雪过后,阿六星君的新茶便可抽枝发芽了,到了那时,虚怀雪山脚下定然一派好风光,不知朝日可有余闲去赏一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