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渭北驿
一行人走的是官道，虽然不及商道与小路灵活快捷，但好在行程顺利，一路无事。
即使是坐车，奔波整日也很是辛苦，吕臻与苟坎分别靠在角落里睡觉。可由于马车摇摇晃晃的，吕臻尝试几次也没能睡着，只好闭着眼睛养神。秦妙还是安安静静的，不知低头想着什么。
这时，有人在马车外扣响了窗框。
“都尉大人……”那人轻声呼唤。
“何事？”吕臻问道。
“启禀都尉，快要入夜了，属下以为此地去城遥远，恐怕夜间行路不妥。前方有馆驿，还请都尉入馆休息。”
“唔，我们到哪个地界了？”
“回都尉，我们到京兆郡多时，已经过了高陆（今陕西高陵县西南），明日渡过渭水就可到长安了。”
吕臻闻言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日薄西山，天色暮沉，又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这是一个年轻士卒，名叫牛甫，似乎是这几人的头儿。
“你说的驿馆可是官驿？”吕臻问。
见吕臻推开了窗户，牛甫在马背上探出身子，拱手道：“回都尉，此间只是民驿。”
什么民驿还敢建在官道上？恐怕是哪个官员私设的吧……吕臻疑惑了，又问：“附近可有官驿？”
“有的，不过还需多走二十几里。”
“那便再走一程，我们去官驿歇息吧。”
相比于民间客舍，官驿总归要安全一些。虽说它修建在官道上，不见得是个黑店，但谨慎一点也不是坏事。
“这……”牛甫却犯起了难，迟疑道：“都尉，我等没有入住官驿的文牒，也并非传递公文的驿卒，恐怕无权下榻官驿啊……”
“笑话，我吃官家饭的，还有不能住官家驿所的说法？”吕臻不乐意了，从怀里摸出了兵符，“你知道这是什么？”
“属下知道，这是大人的兵符。”牛甫一看见兵符，就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对嘛。”吕臻揣起兵符，贼兮兮地笑道：“这玩意可比文牒管用多了。”
这番神态，颇有小人得志的模样……
牛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属下明白。”
……
等到马车停在官驿门口时，天色已近乎黯淡。
这间驿所并不大，建制与坞堡十分相似，外围土墙环绕、四隅各有一个角楼，大门的牌匾上写着“渭北驿”三个大字。
驿馆外站着十来个手持火把的差役，眼见马车停下，有两人迎了上来。
“几位差爷可是入驿歇脚的？”其中一人问道。
吕臻正牵着秦妙的纤纤玉手，将她扶下马车，随口回道：“正是。”
差役扫了一眼那六名士卒，断定吕臻不是传驿的，而是军中的某个官员，于是弓着身子说道：“还请官爷将文牒与小人过目。”
因为久坐，秦妙腰间的束带有些松了，吕臻看见后，下意识为她重新系好，却不知少女脸上的绯红早就蔓延到了耳朵根。
所幸入夜后没有什么光亮，这才没人察觉。
自打下了马车，秦妙的小脑瓜就一直嗡嗡的。
虽然她早就看出来吕臻是个亲善的人，但是他毕竟是官、是主子，而自己是民、是奴婢。
只听说过奴婢为主子做事的，哪听说过反过来的道理？
再往深处讲，吕臻这些行为，放在现代或许没有什么罪过，可是在古代，女子是不得轻易与男人接触的，甚至大户人家的闺秀都很少离开闺房，出嫁后也大多如此。
一般女子若是被男人看到了脚踝等隐私部位，那等待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下嫁此人，要么羞愤自杀。
更别说什么牵手、束带的亲昵举动了。
不过，好在这是西晋，自魏晋以来，由于战乱与游牧文化的影响，传统儒家观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礼法制度有所疏松，上至官宦、下及平民，都推崇玄学思想，追求放逸旷达。
古代女子地位的提升，也正是从魏晋开始的。
再加上苟平一家子如今都认吕臻为主，从当时的观念上讲，秦妙已经算是吕臻的人了，所以倒也不至于有“羞愤自杀”的想法。
吕臻自小接受21世纪的教育，印象里还是男女平等，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些条条框框，此刻也只顾着与差役说话了。
“我乃建武都尉吕臻，奉刺史之命讨贼，返程途径此地，并无文牒。”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后，另外一人赔笑道：“原来是都尉大人，想来讨贼十分辛苦。只是条例清楚的很，没有文牒不得入住驿所，小人不敢自作主张……”
“是啊，我等也是按规矩办事，还望都尉大人见谅。往回走二十里地，那里有一家客舍，大人不如将就一晚。”一开始说话的差役也跟着劝道。
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见文牒不给入住。
吕臻却不吃这套：“尔等只是差役，本都尉也不难为你们……也好，唤驿丞来见我。”
差役正为吕臻前半段话感到庆幸，心想这位官爷倒好说话，不料差点被他的后半段话噎死。
两人面面相觑，眼见没有办法，其中一人只好回去找驿丞。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身形臃肿的人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驿丞崔郃，见过都尉。”崔郃漫不经心地拱手，语气很是不耐烦，“都尉也无须多言，这驿所自有规矩，若没有文牒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去的，都尉还是投宿他处吧。”
“若我偏要住呢？”吕臻笑问。
崔郃仅仅只是一瞥，又道：“莫说你是都尉，就算太守来了也得出示文牒。这驿所乃是朝廷亲理，我不给都尉入住，难不成你还要砍了我？”
为了保证召令和文书能够顺畅传递，官驿一直是朝廷亲自管辖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机构。
这也是崔郃一点都不惧怕吕臻的原因。
吕臻收起笑容，取出兵符抵在驿丞的胸口，沉声道：“我若真能砍了你呢？”
“只怕都尉没有这个权力。”崔郃看见兵符后有些意外，不过也很快镇定下来，“真要杀了我，你也难逃其咎。”
“哦，平常的话，杀驿丞确实有罪……”吕臻开始装傻充愣：“但若是杀了私藏反贼的驿丞，那我不就是有功了。”
崔郃有些慌了，“你，你莫要栽赃嫁祸于我！”
“哪个说我栽赃嫁祸了……”吕臻也不理他，而是转头问道：“牛甫，先前那几个贼人，可是追到这里便不见了？”
牛甫先是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赶忙打配合道：“回都尉，正是在此处不见的。”
“啧啧，那可就难办了。”吕臻装出可惜的神色，说道：“方圆几里就这一间驿所，贼人不在里面，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崔郃这下是真的明白过来了，脸色吓得苍白，一身肥肉打着哆嗦。
“崔驿丞想必也知道藏匿反贼的下场吧……我先杀了你，再抓两个人把他们打死，然后扣上反贼的名号，朝廷追查下来，你觉得我是有罪呢，还是有功呢？”
看着吕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崔郃彻底醒了，他转头看向差役，而后者只是滴溜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都、都尉大人……您明察秋毫，小官这里怎么会有反贼呢……”崔郃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换了一副卑微的面孔，说道：“倒是都尉大人旅途劳顿，还要多休息才是……驿所刚好还有一间上房，倘若都尉不嫌弃……”
“早这样不就好了。”吕臻重重地拍了拍崔郃的肩膀，笑了，“崔驿丞对朝廷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与反贼互通款曲。”
“正是，正是……”崔郃赔上笑脸，连连点头。
“那就有劳崔驿丞，差人准备一桌饭菜，再收拾好房间、喂饱马匹，我等就此住下了。”
“好说……都尉快请，小官这就去安排。”崔郃已是点头哈腰。
……
渭北驿里没有什么人，饭菜很快就上齐了。众人都很疲惫，用过晚饭后没有多聊，就准备去休息。
秦妙已经成年了，不方便再与阿翁、阿弟睡在一起，吕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无奈之下”便与女孩一起入住上房。
牛甫领着两个人睡在左厢房，以便出现意外时能够及时护卫；因为苟平要随时服侍吕臻，就和苟坎睡在右厢房；另外三人则睡在楼下。
上房很宽敞，有一个主榻和一个小床。
吕臻本想将主榻让给秦妙，自己睡小床，奈何她坚决不肯，于是作罢。
反观秦妙，她在得知自己与吕臻同睡一间屋子之后，还以为是恩公刻意所为，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种可能……不过她并未反感，还自我安慰道：既已许身于恩公，这些都是早晚的事。
可直到吕臻睡下，也并未发生什么。
她仅仅是伺候吕臻宽衣、洗漱，二人便相安无事。
秦妙懵了，她和衣而卧，回想起恩公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那种点到即止的感觉有些莽撞，却又十分干净。
想来想去，她越发觉得恩公是一个值得自己服侍和依靠的人。
“床榻总归是比马车舒服……”吕臻神经大条地嚷了一句，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只留下胡思乱想的秦妙，久久不能入眠。
即使是坐车，奔波整日也很是辛苦，吕臻与苟坎分别靠在角落里睡觉。可由于马车摇摇晃晃的，吕臻尝试几次也没能睡着，只好闭着眼睛养神。秦妙还是安安静静的，不知低头想着什么。
这时，有人在马车外扣响了窗框。
“都尉大人……”那人轻声呼唤。
“何事？”吕臻问道。
“启禀都尉，快要入夜了，属下以为此地去城遥远，恐怕夜间行路不妥。前方有馆驿，还请都尉入馆休息。”
“唔，我们到哪个地界了？”
“回都尉，我们到京兆郡多时，已经过了高陆（今陕西高陵县西南），明日渡过渭水就可到长安了。”
吕臻闻言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日薄西山，天色暮沉，又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这是一个年轻士卒，名叫牛甫，似乎是这几人的头儿。
“你说的驿馆可是官驿？”吕臻问。
见吕臻推开了窗户，牛甫在马背上探出身子，拱手道：“回都尉，此间只是民驿。”
什么民驿还敢建在官道上？恐怕是哪个官员私设的吧……吕臻疑惑了，又问：“附近可有官驿？”
“有的，不过还需多走二十几里。”
“那便再走一程，我们去官驿歇息吧。”
相比于民间客舍，官驿总归要安全一些。虽说它修建在官道上，不见得是个黑店，但谨慎一点也不是坏事。
“这……”牛甫却犯起了难，迟疑道：“都尉，我等没有入住官驿的文牒，也并非传递公文的驿卒，恐怕无权下榻官驿啊……”
“笑话，我吃官家饭的，还有不能住官家驿所的说法？”吕臻不乐意了，从怀里摸出了兵符，“你知道这是什么？”
“属下知道，这是大人的兵符。”牛甫一看见兵符，就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对嘛。”吕臻揣起兵符，贼兮兮地笑道：“这玩意可比文牒管用多了。”
这番神态，颇有小人得志的模样……
牛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属下明白。”
……
等到马车停在官驿门口时，天色已近乎黯淡。
这间驿所并不大，建制与坞堡十分相似，外围土墙环绕、四隅各有一个角楼，大门的牌匾上写着“渭北驿”三个大字。
驿馆外站着十来个手持火把的差役，眼见马车停下，有两人迎了上来。
“几位差爷可是入驿歇脚的？”其中一人问道。
吕臻正牵着秦妙的纤纤玉手，将她扶下马车，随口回道：“正是。”
差役扫了一眼那六名士卒，断定吕臻不是传驿的，而是军中的某个官员，于是弓着身子说道：“还请官爷将文牒与小人过目。”
因为久坐，秦妙腰间的束带有些松了，吕臻看见后，下意识为她重新系好，却不知少女脸上的绯红早就蔓延到了耳朵根。
所幸入夜后没有什么光亮，这才没人察觉。
自打下了马车，秦妙的小脑瓜就一直嗡嗡的。
虽然她早就看出来吕臻是个亲善的人，但是他毕竟是官、是主子，而自己是民、是奴婢。
只听说过奴婢为主子做事的，哪听说过反过来的道理？
再往深处讲，吕臻这些行为，放在现代或许没有什么罪过，可是在古代，女子是不得轻易与男人接触的，甚至大户人家的闺秀都很少离开闺房，出嫁后也大多如此。
一般女子若是被男人看到了脚踝等隐私部位，那等待她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下嫁此人，要么羞愤自杀。
更别说什么牵手、束带的亲昵举动了。
不过，好在这是西晋，自魏晋以来，由于战乱与游牧文化的影响，传统儒家观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礼法制度有所疏松，上至官宦、下及平民，都推崇玄学思想，追求放逸旷达。
古代女子地位的提升，也正是从魏晋开始的。
再加上苟平一家子如今都认吕臻为主，从当时的观念上讲，秦妙已经算是吕臻的人了，所以倒也不至于有“羞愤自杀”的想法。
吕臻自小接受21世纪的教育，印象里还是男女平等，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些条条框框，此刻也只顾着与差役说话了。
“我乃建武都尉吕臻，奉刺史之命讨贼，返程途径此地，并无文牒。”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后，另外一人赔笑道：“原来是都尉大人，想来讨贼十分辛苦。只是条例清楚的很，没有文牒不得入住驿所，小人不敢自作主张……”
“是啊，我等也是按规矩办事，还望都尉大人见谅。往回走二十里地，那里有一家客舍，大人不如将就一晚。”一开始说话的差役也跟着劝道。
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见文牒不给入住。
吕臻却不吃这套：“尔等只是差役，本都尉也不难为你们……也好，唤驿丞来见我。”
差役正为吕臻前半段话感到庆幸，心想这位官爷倒好说话，不料差点被他的后半段话噎死。
两人面面相觑，眼见没有办法，其中一人只好回去找驿丞。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身形臃肿的人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驿丞崔郃，见过都尉。”崔郃漫不经心地拱手，语气很是不耐烦，“都尉也无须多言，这驿所自有规矩，若没有文牒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去的，都尉还是投宿他处吧。”
“若我偏要住呢？”吕臻笑问。
崔郃仅仅只是一瞥，又道：“莫说你是都尉，就算太守来了也得出示文牒。这驿所乃是朝廷亲理，我不给都尉入住，难不成你还要砍了我？”
为了保证召令和文书能够顺畅传递，官驿一直是朝廷亲自管辖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机构。
这也是崔郃一点都不惧怕吕臻的原因。
吕臻收起笑容，取出兵符抵在驿丞的胸口，沉声道：“我若真能砍了你呢？”
“只怕都尉没有这个权力。”崔郃看见兵符后有些意外，不过也很快镇定下来，“真要杀了我，你也难逃其咎。”
“哦，平常的话，杀驿丞确实有罪……”吕臻开始装傻充愣：“但若是杀了私藏反贼的驿丞，那我不就是有功了。”
崔郃有些慌了，“你，你莫要栽赃嫁祸于我！”
“哪个说我栽赃嫁祸了……”吕臻也不理他，而是转头问道：“牛甫，先前那几个贼人，可是追到这里便不见了？”
牛甫先是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赶忙打配合道：“回都尉，正是在此处不见的。”
“啧啧，那可就难办了。”吕臻装出可惜的神色，说道：“方圆几里就这一间驿所，贼人不在里面，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崔郃这下是真的明白过来了，脸色吓得苍白，一身肥肉打着哆嗦。
“崔驿丞想必也知道藏匿反贼的下场吧……我先杀了你，再抓两个人把他们打死，然后扣上反贼的名号，朝廷追查下来，你觉得我是有罪呢，还是有功呢？”
看着吕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崔郃彻底醒了，他转头看向差役，而后者只是滴溜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都、都尉大人……您明察秋毫，小官这里怎么会有反贼呢……”崔郃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换了一副卑微的面孔，说道：“倒是都尉大人旅途劳顿，还要多休息才是……驿所刚好还有一间上房，倘若都尉不嫌弃……”
“早这样不就好了。”吕臻重重地拍了拍崔郃的肩膀，笑了，“崔驿丞对朝廷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与反贼互通款曲。”
“正是，正是……”崔郃赔上笑脸，连连点头。
“那就有劳崔驿丞，差人准备一桌饭菜，再收拾好房间、喂饱马匹，我等就此住下了。”
“好说……都尉快请，小官这就去安排。”崔郃已是点头哈腰。
……
渭北驿里没有什么人，饭菜很快就上齐了。众人都很疲惫，用过晚饭后没有多聊，就准备去休息。
秦妙已经成年了，不方便再与阿翁、阿弟睡在一起，吕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无奈之下”便与女孩一起入住上房。
牛甫领着两个人睡在左厢房，以便出现意外时能够及时护卫；因为苟平要随时服侍吕臻，就和苟坎睡在右厢房；另外三人则睡在楼下。
上房很宽敞，有一个主榻和一个小床。
吕臻本想将主榻让给秦妙，自己睡小床，奈何她坚决不肯，于是作罢。
反观秦妙，她在得知自己与吕臻同睡一间屋子之后，还以为是恩公刻意所为，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种可能……不过她并未反感，还自我安慰道：既已许身于恩公，这些都是早晚的事。
可直到吕臻睡下，也并未发生什么。
她仅仅是伺候吕臻宽衣、洗漱，二人便相安无事。
秦妙懵了，她和衣而卧，回想起恩公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那种点到即止的感觉有些莽撞，却又十分干净。
想来想去，她越发觉得恩公是一个值得自己服侍和依靠的人。
“床榻总归是比马车舒服……”吕臻神经大条地嚷了一句，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只留下胡思乱想的秦妙，久久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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