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拳皇
市中心，上原街某超级商场三楼嘉年华电玩城，《拳皇97》的街机区，屏幕中的草薙京与八神庵打得酣畅淋漓。
《拳皇97》是由日本SNK公司于1997年发行的一款街机格斗游戏，相比拳皇系列前三个版本在各方面均有较大改进，是拳皇系列的成熟之作。在十数年之前，街边还开着大大小小游戏厅，一个游戏币只要五毛钱的年代，《拳皇97》无疑是风靡大众、且最受欢迎的街机游戏，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之一。而在各种电子产品迭代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的现在，还坚持要每周来电玩城花几个币子去打几盘的人，大多是为了情怀。几个十几个人围着一台机器看大神一币通关的场景已经极其少见了，可即便这样，今天在这里，还是有不少人圈成一圈，观赏着这两个对战的玩家搓动摇杆，敲击按键，你来我往，短兵相接。
无他，实在是打得太精彩而已。
只要是你去过游戏厅，接触过这款街机游戏的人，在这个一周中最令人感到惬意的星期六下午路过他们的街机屏幕，都免不了驻足观看一番——何况——这是周末。所以惊叹于他们操作的小孩子停下脚步的话，带着孩子的大人们也只得无奈驻足；而聚精会神观战的人多起来的话，其他路过的人出于好奇便又会聚集过来。就好像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在大街上以抬头望天的姿势捏着鼻子许久，他身边的人便也会下意识地朝天上看。等大家一起看着那天空而久久没有发觉这个人在看什么的时候，最开始的那个人终于摸出了张纸巾堵住鼻子，说句他娘的流鼻血了。
……
草薙京的机器这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的黑发自然下垂，掺着不少好像挑染一般的白丝，通俗的叫法称之为“少白头”。他的额发细碎，略微挡眼，但鬓角整齐，耳边的碎发也没有没过耳廓。这个天生就有些少白头的少年穿着一身宽松的卫衣卫裤，踩着舒适的运动鞋，也算是清秀好看。
他叫陈慈，今年十九周岁。
陈慈手心朝上，把摇杆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感觉自己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屏幕上的草薙京始终和对手保持着一腿之隔，把人物的近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方都是最后一个人物，对面的强悍也让他颇感意外。他不断用下轻腿和轻拳配合着连续的错位重拳找机会，可对面的八神庵根本不搭理，要么下蹲防御要么刚好错一个身位后跳，时不时贱嗖嗖地甩一个暗勾手过来。那紫色的火焰好像滚地雷一样慢吞吞地滑过来，可是面对随便谁都会放的“地波”陈慈要么跳要么防，不然就要被对面拎住打一套，极其难受。
可陈慈不觉得烦躁，只觉得惊喜和兴奋。
因为好久没人能和他在这款街机游戏上打得难舍难分了。
今天他只是准备像往常一样用一枚游戏币打个通关来消磨一下时间，可坐下不到十分钟，自己的二阶堂红丸刚用一记雷光拳把电脑操控的神乐千鹤轰个外焦里嫩，屏幕上便闪出了“新的挑战者”的字样。两台街机是对着摆的，所以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周围的小学生们跑来跑去，他只当是有好奇宝宝来探索新大陆。漫不经心地操纵着红丸朝着对方走去之后，竟然被对面的麻宫雅典娜一套近身重轻拳加上连环腿配合心灵传送和水晶波给一套带走了。
三个人物打两个人物，对面水平又和他不相上下，自然是在陈慈白给了一个人的情况下拿下了这局。
陈慈饶有兴致地又投了一枚游戏币，和对面杠上了。
切磋几局，各有胜负。陈慈决定打完这盘回家吃饭，所以他一定要赢。
陈慈很喜欢，也很习惯给自己定一些颇有仪式感的小目标。比如一段路一定要只踩到红色的石砖；比如今天打球一定要得几十分；比如今天游戏里要拿多少个人头；比如洗脸的时候要在水里憋足三分钟的气再好好洗脸等等。一旦达到了这些各种各样的小目标后，他就会觉得很满足。
所以今天他也是追逐着这种满足感，使出浑身解数。
屏幕上的草薙京一记又一记“荒咬”，打得八神庵只得防御再防御。
……不急，优势。陈慈慢慢磨着对面的血量。对面的八神似乎有些松懈，又没头没脑地一个暗勾手丢了过来，陈慈五指如飞，敲击按键的速度并不那么快，但输入指令的频率非常有节奏。只见草薙京卡着地上滚动的苍炎翻滚避开，防御后跳，打出一个奈落后接重拳，打出一次七五式改，一脚踢在八神庵的小脑袋瓜上。
他心中计算着对面的血条，松了口气，而后挥空了一次下轻拳。这并非是他大意疏忽而导致的操作失误，而是为了实现无限连的效果而故意为之。逼到版边，重脚、重拳打出眩晕，爆气，最终决战奥义·无式！
赢了！
这点儿血，他必死了！
陈慈看着屏幕上爆开的炎柱，难得地激动了一下。这款游戏对他来说几乎已经变成了怀念旧时光的一种寄托，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与电脑控制的人物对战，今天遇到了这么难缠的对手，对战数场后取得胜利，让他似乎找回了曾经苦苦钻研技术并且第一次通关的成就感！
他甚至想要当一把社交悍匪，他想站起身走到对面的街机那里，看看对面长什么样子，告诉他嘿哥们儿你打的真的很强，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有空一起来玩儿？我是嘉年华草薙京，你是上原街八神庵，人生难得知己更难得强敌啊，今天我这就是险胜，险胜！侥幸得很啊！
陈慈都准备站起来发表胜利感言了，可下一秒他傻了。
对面的八神似乎在等着一刻，竟然在草薙京奥义起手的瞬间，爆气甩出了一个“八酒杯”！
“草！这么贱！这也行！？”
陈慈，慷慨陈词。
“里百八式·八酒杯”，是拳皇97中八神庵被众多玩家诟病的一个“废招”。为什么是废招呢？因为这个必杀奥义的出招慢、飞行速度也慢，面对玩家对战的时候没有傻子会等着中这样的一个大招，顶多在打无脑的人机的时候用用，所以又被大家戏称为“敬酒”。但有一点，八酒杯这一招的判定很强，为什么说它很强呢？因为这该死的废招在这个时间点，与陈慈控制的草薙京同时放出，竟然在“无式”刚抬手的时候把这个奥义给打断了！
一个敬酒，就给陈慈这个不胜酒量的给敬到桌子底下去了。
“安乐地去死吧！”配合着八神使出这一招的台词，陈慈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崩腾而过，每一头的可恶嘴脸都是呲着大牙笑得肆无忌惮。
屏幕中的草薙京被锁在那巨大的紫色炎柱中动弹不得，屏幕外的陈慈满脸的生无可恋。陈慈觉得自己被打得有点不能自理了，刚才想要为自己高喊“bravo”的想法就好像一个小丑为自己的表演鼓掌一样。
只见八神晃来晃去，特意转身对着反方向放了一次暗勾手，又转过来站直身子，脑袋后仰，做了一个标志性的嘲讽动作。
“你害怕我吗？”
我去，这老哥到底什么人啊？陈慈不仅没生气，反倒乐出来了。他看着屏幕上八神庵鬼步五连，再接一个八稚女打出“KO”，觉着今天是碰上彻底的高手了。
陈慈站起身，走到机器对面，想一窥对面高手的真容。
对面机位这边围着的人比陈慈想象中要多的不少，陈慈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到机位前面，于是心中了然了。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打得比较好看所以大家才凑热闹过来看——毕竟之前也算个拳皇大神的陈慈也不是没被围观过，但今儿个这事儿，性质明显不太一样。
机器座位上的是个娇小的金发女孩儿，一眼看过去，应该是个俄罗斯人。她的面容精致，不施粉黛的脸上竟有种清冷的艳丽。她白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用一根银色的金属簪子盘在脑后，蓝色的瞳孔纯净得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贝加尔湖。她的冷白色皮肤调和着恰到好处的粉色，陈慈想了想，觉得用“娇艳欲滴”来形容或许还不错。
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此刻她穿着简简单单的白T和水洗蓝的牛仔裤，盘腿坐在红色的圆凳上，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和周围一圈儿老少爷们儿讲着她是怎么运筹帷幄厚积薄发秒了陈慈，俨然是这电玩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所以陈慈明白过味儿来了，合着这二十来个人，十八九个都得是来跟美女套近乎的。确实，现在这种电玩城里，长相极为出众，操作又无比犀利，还落落大方和围观的陌生人们聊得来的社交牛逼症的美女只能是可遇不可求，百十来次拳皇大战也碰不着一个。
陈慈本来脑海里对于对面的想象是一个留着油腻短头的中年大哥，叼着一根“玉溪”或者“利群”，指尖被烟熏黄，穿着背心或者有点埋汰的半袖，短裤下的腿上，腿毛厚得能当毛裤，然后陈慈过去，大哥缓缓吐出一口烟，再高深莫测地说：“草薙打得不错。”
甚至把“草薙”念成“草稚”都是司空见惯的。可现在看来，或许这位对手与陈慈脑海中的形象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他们都穿了一双人字拖。
陈慈这就没有上前搭讪了。面对一个美女，自己上去说你好我是你对面的那个草薙，你打得不错有空一起玩儿，难免有搭讪的嫌疑。而且这么多男的，自己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可围观的群众就不管这些了，一圈儿人围上去要微信，可谓万箭齐发。陈慈毫不怀疑这时候自己要是出头搭话，那齐发的万箭会毫不犹豫地扎到自己身上。
“不加不加不加，整啥呢，来打游戏的还是来撩妹的啊？”俄罗斯妹子的中文甚至带些东北腔，但声音清脆好听，反而让人有种反差的惊喜：“要不你们就谁跟我打一盘，赢了我就给微信！”
于是一帮人乌泱泱地涌向对面的机器抢位置，陈慈和美女这边反而空荡荡了。
陈慈正准备抬腿离开，可美女却发话了：“阿芙罗拉·伊万·维克托利亚。”
陈慈没反应过来，看看两边，又看看美女，确定对方那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是在盯着自己，于是挠了挠脑袋：“啥？”
“阿芙罗拉·伊万·维克托利亚。”阿芙罗拉转头看向屏幕，“你可以叫我阿芙罗拉，或者阿芙。你草薙打得不错。”
陈慈有点脑袋发懵。所以自己这算是被美女搭讪了？他只好直愣愣地回：“陈慈。”
“为什么我就剩一格血了，你还要接一个‘无式’？一个‘荒咬’或者轻点几拳，你都能赢的。”
“一般都这么接吧，因为······比较帅？”陈慈想说用奥义终结对手，屏幕闪动间跳出大大的“KO”，然后取得胜利，会让他有一种“圆圆满满”的满足感。
“所以你是讲究一些仪式感的那种人？”
“也不太讲究······”
“那你这把被反杀了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接点朴实无华的轻拳轻脚？”阿芙操作着角色把对面一通暴揍，问。
“也不会，我是因为觉得必赢了才接的大······”陈慈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阿芙，“所以只能说明你这把打得比我牛，我挺服的。”
“这把？”阿芙捕捉到关键的字眼。
“嗯，”陈慈点点头，“下次再打，我感觉不一定，我感觉我能赢。”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阿芙呛他。
陈慈笑笑，不说话。
“所以你还挺有自信的，这是好事。”阿芙“KO”了对面，用一种颇为感慨的大叔语调说，“有些事情，就得是有自信才能做成啊。”
陈慈这次是真的乐了，他心想你一个小姑娘，咱们俩不一定谁岁数大呢，怎么一把游戏的事儿，还和我讲上人生哲理了？
“如果这不是一把游戏呢？”阿芙却有些不依不饶，她盯着陈慈的眼睛，“比如一场比赛，一次赌博，一些人生的重大选择，你会选择输得漂亮还是赢得难看？”
“你看过《让子弹飞》没？”陈慈问。
阿芙点点头；“一部很不错的黑色喜剧，很多梗，以至于我的同事们现在都时不时会用。”
“那你还挺中国的，很多中国人都看不懂姜文的戏。”陈慈笑着说，“所以，为什么我就不能站着把钱挣了，打得漂亮还把游戏赢了？”
“很多时候这种情况都只出现在电影里，”阿芙把手从摇杆上拿来，搓了搓脸。这个女孩儿竟然涂了看起来挺是朋克的黑色指甲，其中有一个指甲还是蛛网状的花纹，“少说多做，至少赢了我再说。”
好吧，好吧。陈慈耸了耸肩，心说这毛妹还是个实干派，得想想办法狠狠地虐她两把，让她再嘚嘚嗖嗖的。
“说不定你能行呢，至少我觉得你会有第三个选择。”
阿芙站起身，把手机屏幕上已经点出来的二维码怼在他脸前。
“呃······”陈慈怔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他心想这算是走了点桃花运还是什么？虽然这女的说话有点神神叨叨的，但长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矮了点，也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她主动递来的联系方式吧？
所以陈慈掏出兜里的手机，扫了屏幕上的二维码。
阿芙罗拉盯着手机，确定自己收到好友申请以后，才点点头，说：“我明天这个时间还会来。”
“啊···行，但是我明天不一定会来啊。”陈慈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怎么好像人家是特意为你来的似的呢？多大人了还他娘的这样，就算真有那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那也掉不到你陈慈头上啊。
“不，你会来的。”阿芙罗拉依旧与陈慈四目相对。
她说：“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太古创世，有兄妹二人：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受命于天，以巨矛搅海，矛尖滴水成岛。二人遂居岛上，建“八寻殿”，立玉柱于旁。相约分头绕柱一匝，待遇合时则结为连理。二人乃循柱左右而行，终相遇相合焉。”
“据柏拉图《会饮篇》，上古人类没有阴阳之分，雌雄同体，头脑灵活，四肢发达，心生傲慢，不向天神祭祀，惹恼了宙斯。宙斯降下神罚，将人类劈为两半，分出阴阳。从此每个人都不完整，终日茶饭不思，不断希望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面不知为何已经泛起了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滚着海浪与波涛：“世界在年轻时很小，一切都合为一处，随着混沌分开，才渐行渐远。”
陈慈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虽然矮了点但是看比例也是腰细腿长身材好的美女要对着自己说这些，但又不好打断，只得顺着她的思路在心里说些烂话：“没错没错，笔仙啊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所以，你会来的，”阿芙罗拉说，“毕竟世间的所有相遇，都不过是久别重逢啊。”
按你这么说，我俩指不定上辈子是穿过一条裤衩子的亲兄弟。陈慈微笑着回她“对对对”，决定明天不再来，转身走出这个电玩城。
“不急，”阿芙罗拉右手比出一个“枪”的手势，虚抬。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说。
“让子弹飞一会儿。”
陈慈并没有注意到，胜利的结算界面，八神庵的台词模糊了一下。光标闪动，英文的字幕被改得面目全非。
“不必前进、前方已是虚无；不必退缩，后方即为悬崖。七宝为界、透明的骨与血、冰冻的月亮之喟叹、红与白的战争之枪、海沟之伤痕、神之心脏。若赐你翅膀，你将飞翔，哪怕大地已沉入水中；若予你长剑，你将战斗，哪怕天空已用光芒将你射穿。”
“你会如何选择？就这样一成不变，还是下定决心勇往直前？”
《拳皇97》是由日本SNK公司于1997年发行的一款街机格斗游戏，相比拳皇系列前三个版本在各方面均有较大改进，是拳皇系列的成熟之作。在十数年之前，街边还开着大大小小游戏厅，一个游戏币只要五毛钱的年代，《拳皇97》无疑是风靡大众、且最受欢迎的街机游戏，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之一。而在各种电子产品迭代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的现在，还坚持要每周来电玩城花几个币子去打几盘的人，大多是为了情怀。几个十几个人围着一台机器看大神一币通关的场景已经极其少见了，可即便这样，今天在这里，还是有不少人圈成一圈，观赏着这两个对战的玩家搓动摇杆，敲击按键，你来我往，短兵相接。
无他，实在是打得太精彩而已。
只要是你去过游戏厅，接触过这款街机游戏的人，在这个一周中最令人感到惬意的星期六下午路过他们的街机屏幕，都免不了驻足观看一番——何况——这是周末。所以惊叹于他们操作的小孩子停下脚步的话，带着孩子的大人们也只得无奈驻足；而聚精会神观战的人多起来的话，其他路过的人出于好奇便又会聚集过来。就好像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在大街上以抬头望天的姿势捏着鼻子许久，他身边的人便也会下意识地朝天上看。等大家一起看着那天空而久久没有发觉这个人在看什么的时候，最开始的那个人终于摸出了张纸巾堵住鼻子，说句他娘的流鼻血了。
……
草薙京的机器这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的黑发自然下垂，掺着不少好像挑染一般的白丝，通俗的叫法称之为“少白头”。他的额发细碎，略微挡眼，但鬓角整齐，耳边的碎发也没有没过耳廓。这个天生就有些少白头的少年穿着一身宽松的卫衣卫裤，踩着舒适的运动鞋，也算是清秀好看。
他叫陈慈，今年十九周岁。
陈慈手心朝上，把摇杆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感觉自己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屏幕上的草薙京始终和对手保持着一腿之隔，把人物的近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方都是最后一个人物，对面的强悍也让他颇感意外。他不断用下轻腿和轻拳配合着连续的错位重拳找机会，可对面的八神庵根本不搭理，要么下蹲防御要么刚好错一个身位后跳，时不时贱嗖嗖地甩一个暗勾手过来。那紫色的火焰好像滚地雷一样慢吞吞地滑过来，可是面对随便谁都会放的“地波”陈慈要么跳要么防，不然就要被对面拎住打一套，极其难受。
可陈慈不觉得烦躁，只觉得惊喜和兴奋。
因为好久没人能和他在这款街机游戏上打得难舍难分了。
今天他只是准备像往常一样用一枚游戏币打个通关来消磨一下时间，可坐下不到十分钟，自己的二阶堂红丸刚用一记雷光拳把电脑操控的神乐千鹤轰个外焦里嫩，屏幕上便闪出了“新的挑战者”的字样。两台街机是对着摆的，所以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周围的小学生们跑来跑去，他只当是有好奇宝宝来探索新大陆。漫不经心地操纵着红丸朝着对方走去之后，竟然被对面的麻宫雅典娜一套近身重轻拳加上连环腿配合心灵传送和水晶波给一套带走了。
三个人物打两个人物，对面水平又和他不相上下，自然是在陈慈白给了一个人的情况下拿下了这局。
陈慈饶有兴致地又投了一枚游戏币，和对面杠上了。
切磋几局，各有胜负。陈慈决定打完这盘回家吃饭，所以他一定要赢。
陈慈很喜欢，也很习惯给自己定一些颇有仪式感的小目标。比如一段路一定要只踩到红色的石砖；比如今天打球一定要得几十分；比如今天游戏里要拿多少个人头；比如洗脸的时候要在水里憋足三分钟的气再好好洗脸等等。一旦达到了这些各种各样的小目标后，他就会觉得很满足。
所以今天他也是追逐着这种满足感，使出浑身解数。
屏幕上的草薙京一记又一记“荒咬”，打得八神庵只得防御再防御。
……不急，优势。陈慈慢慢磨着对面的血量。对面的八神似乎有些松懈，又没头没脑地一个暗勾手丢了过来，陈慈五指如飞，敲击按键的速度并不那么快，但输入指令的频率非常有节奏。只见草薙京卡着地上滚动的苍炎翻滚避开，防御后跳，打出一个奈落后接重拳，打出一次七五式改，一脚踢在八神庵的小脑袋瓜上。
他心中计算着对面的血条，松了口气，而后挥空了一次下轻拳。这并非是他大意疏忽而导致的操作失误，而是为了实现无限连的效果而故意为之。逼到版边，重脚、重拳打出眩晕，爆气，最终决战奥义·无式！
赢了！
这点儿血，他必死了！
陈慈看着屏幕上爆开的炎柱，难得地激动了一下。这款游戏对他来说几乎已经变成了怀念旧时光的一种寄托，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与电脑控制的人物对战，今天遇到了这么难缠的对手，对战数场后取得胜利，让他似乎找回了曾经苦苦钻研技术并且第一次通关的成就感！
他甚至想要当一把社交悍匪，他想站起身走到对面的街机那里，看看对面长什么样子，告诉他嘿哥们儿你打的真的很强，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有空一起来玩儿？我是嘉年华草薙京，你是上原街八神庵，人生难得知己更难得强敌啊，今天我这就是险胜，险胜！侥幸得很啊！
陈慈都准备站起来发表胜利感言了，可下一秒他傻了。
对面的八神似乎在等着一刻，竟然在草薙京奥义起手的瞬间，爆气甩出了一个“八酒杯”！
“草！这么贱！这也行！？”
陈慈，慷慨陈词。
“里百八式·八酒杯”，是拳皇97中八神庵被众多玩家诟病的一个“废招”。为什么是废招呢？因为这个必杀奥义的出招慢、飞行速度也慢，面对玩家对战的时候没有傻子会等着中这样的一个大招，顶多在打无脑的人机的时候用用，所以又被大家戏称为“敬酒”。但有一点，八酒杯这一招的判定很强，为什么说它很强呢？因为这该死的废招在这个时间点，与陈慈控制的草薙京同时放出，竟然在“无式”刚抬手的时候把这个奥义给打断了！
一个敬酒，就给陈慈这个不胜酒量的给敬到桌子底下去了。
“安乐地去死吧！”配合着八神使出这一招的台词，陈慈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崩腾而过，每一头的可恶嘴脸都是呲着大牙笑得肆无忌惮。
屏幕中的草薙京被锁在那巨大的紫色炎柱中动弹不得，屏幕外的陈慈满脸的生无可恋。陈慈觉得自己被打得有点不能自理了，刚才想要为自己高喊“bravo”的想法就好像一个小丑为自己的表演鼓掌一样。
只见八神晃来晃去，特意转身对着反方向放了一次暗勾手，又转过来站直身子，脑袋后仰，做了一个标志性的嘲讽动作。
“你害怕我吗？”
我去，这老哥到底什么人啊？陈慈不仅没生气，反倒乐出来了。他看着屏幕上八神庵鬼步五连，再接一个八稚女打出“KO”，觉着今天是碰上彻底的高手了。
陈慈站起身，走到机器对面，想一窥对面高手的真容。
对面机位这边围着的人比陈慈想象中要多的不少，陈慈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到机位前面，于是心中了然了。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打得比较好看所以大家才凑热闹过来看——毕竟之前也算个拳皇大神的陈慈也不是没被围观过，但今儿个这事儿，性质明显不太一样。
机器座位上的是个娇小的金发女孩儿，一眼看过去，应该是个俄罗斯人。她的面容精致，不施粉黛的脸上竟有种清冷的艳丽。她白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用一根银色的金属簪子盘在脑后，蓝色的瞳孔纯净得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贝加尔湖。她的冷白色皮肤调和着恰到好处的粉色，陈慈想了想，觉得用“娇艳欲滴”来形容或许还不错。
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此刻她穿着简简单单的白T和水洗蓝的牛仔裤，盘腿坐在红色的圆凳上，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和周围一圈儿老少爷们儿讲着她是怎么运筹帷幄厚积薄发秒了陈慈，俨然是这电玩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所以陈慈明白过味儿来了，合着这二十来个人，十八九个都得是来跟美女套近乎的。确实，现在这种电玩城里，长相极为出众，操作又无比犀利，还落落大方和围观的陌生人们聊得来的社交牛逼症的美女只能是可遇不可求，百十来次拳皇大战也碰不着一个。
陈慈本来脑海里对于对面的想象是一个留着油腻短头的中年大哥，叼着一根“玉溪”或者“利群”，指尖被烟熏黄，穿着背心或者有点埋汰的半袖，短裤下的腿上，腿毛厚得能当毛裤，然后陈慈过去，大哥缓缓吐出一口烟，再高深莫测地说：“草薙打得不错。”
甚至把“草薙”念成“草稚”都是司空见惯的。可现在看来，或许这位对手与陈慈脑海中的形象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他们都穿了一双人字拖。
陈慈这就没有上前搭讪了。面对一个美女，自己上去说你好我是你对面的那个草薙，你打得不错有空一起玩儿，难免有搭讪的嫌疑。而且这么多男的，自己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可围观的群众就不管这些了，一圈儿人围上去要微信，可谓万箭齐发。陈慈毫不怀疑这时候自己要是出头搭话，那齐发的万箭会毫不犹豫地扎到自己身上。
“不加不加不加，整啥呢，来打游戏的还是来撩妹的啊？”俄罗斯妹子的中文甚至带些东北腔，但声音清脆好听，反而让人有种反差的惊喜：“要不你们就谁跟我打一盘，赢了我就给微信！”
于是一帮人乌泱泱地涌向对面的机器抢位置，陈慈和美女这边反而空荡荡了。
陈慈正准备抬腿离开，可美女却发话了：“阿芙罗拉·伊万·维克托利亚。”
陈慈没反应过来，看看两边，又看看美女，确定对方那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是在盯着自己，于是挠了挠脑袋：“啥？”
“阿芙罗拉·伊万·维克托利亚。”阿芙罗拉转头看向屏幕，“你可以叫我阿芙罗拉，或者阿芙。你草薙打得不错。”
陈慈有点脑袋发懵。所以自己这算是被美女搭讪了？他只好直愣愣地回：“陈慈。”
“为什么我就剩一格血了，你还要接一个‘无式’？一个‘荒咬’或者轻点几拳，你都能赢的。”
“一般都这么接吧，因为······比较帅？”陈慈想说用奥义终结对手，屏幕闪动间跳出大大的“KO”，然后取得胜利，会让他有一种“圆圆满满”的满足感。
“所以你是讲究一些仪式感的那种人？”
“也不太讲究······”
“那你这把被反杀了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接点朴实无华的轻拳轻脚？”阿芙操作着角色把对面一通暴揍，问。
“也不会，我是因为觉得必赢了才接的大······”陈慈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阿芙，“所以只能说明你这把打得比我牛，我挺服的。”
“这把？”阿芙捕捉到关键的字眼。
“嗯，”陈慈点点头，“下次再打，我感觉不一定，我感觉我能赢。”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阿芙呛他。
陈慈笑笑，不说话。
“所以你还挺有自信的，这是好事。”阿芙“KO”了对面，用一种颇为感慨的大叔语调说，“有些事情，就得是有自信才能做成啊。”
陈慈这次是真的乐了，他心想你一个小姑娘，咱们俩不一定谁岁数大呢，怎么一把游戏的事儿，还和我讲上人生哲理了？
“如果这不是一把游戏呢？”阿芙却有些不依不饶，她盯着陈慈的眼睛，“比如一场比赛，一次赌博，一些人生的重大选择，你会选择输得漂亮还是赢得难看？”
“你看过《让子弹飞》没？”陈慈问。
阿芙点点头；“一部很不错的黑色喜剧，很多梗，以至于我的同事们现在都时不时会用。”
“那你还挺中国的，很多中国人都看不懂姜文的戏。”陈慈笑着说，“所以，为什么我就不能站着把钱挣了，打得漂亮还把游戏赢了？”
“很多时候这种情况都只出现在电影里，”阿芙把手从摇杆上拿来，搓了搓脸。这个女孩儿竟然涂了看起来挺是朋克的黑色指甲，其中有一个指甲还是蛛网状的花纹，“少说多做，至少赢了我再说。”
好吧，好吧。陈慈耸了耸肩，心说这毛妹还是个实干派，得想想办法狠狠地虐她两把，让她再嘚嘚嗖嗖的。
“说不定你能行呢，至少我觉得你会有第三个选择。”
阿芙站起身，把手机屏幕上已经点出来的二维码怼在他脸前。
“呃······”陈慈怔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他心想这算是走了点桃花运还是什么？虽然这女的说话有点神神叨叨的，但长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矮了点，也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她主动递来的联系方式吧？
所以陈慈掏出兜里的手机，扫了屏幕上的二维码。
阿芙罗拉盯着手机，确定自己收到好友申请以后，才点点头，说：“我明天这个时间还会来。”
“啊···行，但是我明天不一定会来啊。”陈慈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怎么好像人家是特意为你来的似的呢？多大人了还他娘的这样，就算真有那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那也掉不到你陈慈头上啊。
“不，你会来的。”阿芙罗拉依旧与陈慈四目相对。
她说：“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太古创世，有兄妹二人：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受命于天，以巨矛搅海，矛尖滴水成岛。二人遂居岛上，建“八寻殿”，立玉柱于旁。相约分头绕柱一匝，待遇合时则结为连理。二人乃循柱左右而行，终相遇相合焉。”
“据柏拉图《会饮篇》，上古人类没有阴阳之分，雌雄同体，头脑灵活，四肢发达，心生傲慢，不向天神祭祀，惹恼了宙斯。宙斯降下神罚，将人类劈为两半，分出阴阳。从此每个人都不完整，终日茶饭不思，不断希望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面不知为何已经泛起了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滚着海浪与波涛：“世界在年轻时很小，一切都合为一处，随着混沌分开，才渐行渐远。”
陈慈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虽然矮了点但是看比例也是腰细腿长身材好的美女要对着自己说这些，但又不好打断，只得顺着她的思路在心里说些烂话：“没错没错，笔仙啊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所以，你会来的，”阿芙罗拉说，“毕竟世间的所有相遇，都不过是久别重逢啊。”
按你这么说，我俩指不定上辈子是穿过一条裤衩子的亲兄弟。陈慈微笑着回她“对对对”，决定明天不再来，转身走出这个电玩城。
“不急，”阿芙罗拉右手比出一个“枪”的手势，虚抬。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说。
“让子弹飞一会儿。”
陈慈并没有注意到，胜利的结算界面，八神庵的台词模糊了一下。光标闪动，英文的字幕被改得面目全非。
“不必前进、前方已是虚无；不必退缩，后方即为悬崖。七宝为界、透明的骨与血、冰冻的月亮之喟叹、红与白的战争之枪、海沟之伤痕、神之心脏。若赐你翅膀，你将飞翔，哪怕大地已沉入水中；若予你长剑，你将战斗，哪怕天空已用光芒将你射穿。”
“你会如何选择？就这样一成不变，还是下定决心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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