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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奇人其谋

    这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甚至只是随兴为之的计划。

    作为驱邪世家,章家有一套成熟完备的预防邪祟的体系,能够及时察觉出现在柬川及其周边的业障并将之祓除。在楚家商队遇袭的前一天,章家前哨就已经察觉到了妖邪的存在。而这一消息却并没有报告给章家家主章成化,只传到了章自忠手中。这是一个值得留意的细节,很能体现出二人在能力和权力上的差距,以及两兄弟间微妙的关系。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章成化,全然没有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更确切的说,是章自忠已经对他这位哥哥恨之入骨。

    章自忠和章成化的反目成仇,是争权夺利的结果,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着复杂的利害关系。

    章自忠作为次子,本来并不是家主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由于其才华出众,天赋异禀,在族中声望很高。而章成化虽然没有那么出众的表现,却也凭借自己的勤勉正直获得了诸多赞许。兄弟二人到底谁会是下一任家主一直是族人喜闻乐见的话题。然而,那年章自忠生了一场大病,几经治疗,总不见好转,母亲便带着他外出求医。回来时父亲已死,章成化早已继承了家主之位。

    既然如此,章自忠也没什么好说的。然而章成化才能平庸,引发不满,族中又有人提出让康复的章自忠接替他。就在这件事要被提上日程的时候,章自忠的病却复发了,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而类似的事情在之后的日子里不断发生,让人很难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每一次章自忠病情复发,章成化都在直接或间接的受益。章自忠对自己的兄长产生了怀疑,他利用了族医章德忠对章成化的不满,得到了真相。

    父亲去世的时候,章自忠的已经基本痊愈,在计划返程了。不想回到柬川的时候,章成化已经靠着族系的支持登上了家主之位。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章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有不少旁系势力,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利益诉求选择支持的对象。争取和团结这些旁系势力是家主的重要任务之一。

    章成化做到了,但显然做的并不好。正直而不够聪明,往往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与旁系势力产生了矛盾,他们威胁要让章成化下台。章成化虽然不愿落得如此下场,但更不愿因此向族系低头。就在双方火热斗争的时候,能够接替家主之位的章自忠病情复发,章成化成功渡过了此次危机。没错,章自忠的第一次发病,完全是意外。

    而第二次,则是因为他的药被人动了手脚。这次是章德忠的自作主张,那时他还是站在章成化一边。事后他将实情告诉了章成化。而章成化虽然深感愧疚,斥责了章德忠,可因为当时的处境,最终决定秘而不宣。

    第三次,尝到了甜头的章成化默许了章德忠的行为。

    谁也不知道得知真相时,章自忠在想什么。他不但没有去找章成化要一个说法,而且还把自己关进房间,对外宣布自己旧病复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但章自忠并没有把这件事放下,他有自己的打算。

    章自忠的手段比他这位哥哥要高明的多,经过多年的经营,他逐步掌握了章家的大部分力量。凭借已有的权势,他完全可以把章成化赶下来,自己取而代之。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用自己的手腕替章成化摆平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让他在家主之位上坐的舒舒服服的。甚至,章自忠还暗中帮助他的侄子章文仲修行。

    但这并不是什么兄弟情深。

    章自忠在一点一点地收紧着包围章成化的罗网,他并不是要坐上家主之位,而是要毁掉章成化的一切。为了让这个毁灭来的更痛苦,更彻底,他还要亲自帮助章成化塑造他的美好,让他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尽善尽美。

    章自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回到发现妖邪的这件事上来。章自忠其实并未将之放在心上,本打算顺手处理,却突然想起章文仲不日将回到柬川,临时起意,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这也是当时的传言那么快就消散的原因。他打算把这个问题留给章文仲处理,试试他这位侄子的本事。顺便,他也想借此机会试试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是否足够强大,足够可靠。

    驱邪师方面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都是章自忠能够控制的人。需要解决的是那些普通人,尤其是衙门负责此事的人。因为这次的业障非常显眼,痕迹随处可见。正当章自忠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章文仲无意中帮了他一把。他打伤了负责这个案件的捕快刘松。章自忠便派了自己的代理人——准确的说,他并不是人——找到了刘松,与他达成了合作。在刘松的帮助下,衙门以及雇佣来的猎人达成了一致的口风。

    御手洗皇太一,这个被章自忠释放出来的怨魂,可以说是他的最大助力。在章自忠闭门不出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代为执行,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章自忠求医归来之后,时常感觉到章家的府邸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躁动。他顺着力量的痕迹,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卷古书,仔细检查之后发现这是一个封印卷轴,而且封印的力量已经极其衰微。这本古书的年代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章家初创之时,上面文字大多已经模糊不清,没有什么可读的内容。章自忠只是大概推断出卷轴里封印的是一个名叫御手洗皇太一的人。当然,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已经不具有人形了,不过其力量竟然能留存到现在,看来也是个人物。章自忠制作了一个新的卷轴,想将他封印其中,但是并没有成功。他虽然非常优秀,可还是没有达到当年的祖辈的水平。章自忠只好将封印稍微打开一点,释放出太一的部分力量以缓解封印的压力。而这些释放出来的东西竟然还具有意识,章自忠花了不少功夫才将其制服。

    “还我,自由!”

    被封印了上百年,仅仅释放出部分力量就已经如此难缠。难以想象此人当初是何等强大。而他一心想要自由,章自忠意识到这会是一个绝好的工具。而且在利用他的同时,还能逐步削弱他的力量,方便日后处理。于是章自忠就与太一达成一个交易,只要他帮助自己达成目的,便彻底将他从封印中释放。

    既然是交易,这个“目的”就不能太模糊。

    “只要章家家主之位更迭,我便还你自由。”章自忠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全部盘算。

    而御手洗皇太一,这个失去了人形的怨魂,在封印的虚无中耗尽了了自己的心神,丧失了记忆与情感。在封印的虚无和痛苦中,他产生了憎恨,这种恨意成了他的唯一。他要向封印他的人,让他承受无尽痛苦之人复仇。

    爱与恨,是两种最对立、最激烈的情感,也是最具有力量的、超出“情感”二字所能形容的范畴的冲动。二者难分高下,也不能用是非对错的尺度简单衡量。“爱”往往代表着美好,而“恨”则倾向毁灭。可“爱”不见得比恨伟大,“恨”也不见得比爱狭隘。博爱众生是爱,偏心宠溺也是爱;私人恩怨是恨,国仇家恨也是恨。而如果将时间的限度拉的很长,恨无疑比爱更具有优势。“爱”总是很容易达到限度,因为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无限的包容,矛盾和失落会将耐心消耗殆尽;而恨却是刻骨铭心,能够激发最强烈的渴求,因为仇恨的宣泄和满足是心灵最痛快最酣畅的享受。

    章自忠是如此,太一也是如此。在无尽的虚无中,恨成了支撑他忍受痛苦的唯一信念。而他仍记得,封印他的人,姓章。

    意识到章自忠的目的给章家带来的可能的破坏,太一答应了同他的交易,何况他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章自忠为太一制作了一个栖身的人偶,其实只是一副用特殊材料固定的骨架。它可以防止太一力量的过多的流失,毕竟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能量体,没有依托很难长时间存在。

    搞定衙门衙门之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这件事推给章文仲了。这其中也有刘松的助力。他上报给岑震,说这头熊凶猛异常,必须请驱邪师处理此事。于是就有了岑震和楚襄一同拜访章家的那一幕。接下来还得章自忠出面,他向兄长提议让从未执行过任务的章文仲处理此事。

    “侄儿可真是后生可畏。只是现在虽出了名头,却没有实在的功绩。不妨将此事交给他处理。虽不是妖邪,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为民除害。第一次实战,找些简单的任务也是好的。”

    出乎章自忠的意料,章成化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这位哥哥对他提出的意见似乎总是很轻易的赞同。章自忠看得出来他心中有愧。可这种章成化的所谓的补偿,在章自忠看来未免过于可笑。

    “我的这位哥哥,似乎沉浸在自我感动的把戏中了。”

    章自忠派太一暗中监视这次的行动,准许他便宜行事。不过太一最后并没有出手,只是抢走了流雕木枯。而且他并没有将这个东西交给章自忠,只是将消息带回。

    章自忠的计划本来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虽然出现了不小的变数,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或许也能成为一张可用的牌。而之后,当章文仲占有了为民除害的功劳之后,章自忠敏锐的意识到,收网的时机或许已经到来。

    似乎是为了回报自己多年来的隐忍,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甚至不需要刻意的安排,只需顺水推舟。

    首先就是要在章文仲和灵均之间制造矛盾,而章文仲自己就把这个矛盾的由头送了上来。章文仲将族医章德忠喊去,还刻意让他晚点再出发,实在是给足了章自忠安排的时间。他让章德忠将沾染的业障的医护用品带去,尽量将其中一些留在那个女人身上。而这一步也非常顺利,章德忠甚至还带回了她用过的石膏,这些东西带有一些她身上的能量痕迹,可惜最后并没有什么发挥什么作用。因为她的能量性质非常特殊,以章自忠现有的知识无法从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但章德忠的这一趟还是收获颇丰,甚至记录下了章文仲的“热情发言”。

    之后的事情,脉络就比较清晰了。章自忠让太一去试探并教唆她与章文仲发生冲突,他甚至还特意安排自己的儿子章少忠跟着章文仲。章少忠一直将这位堂兄视为偶像,是难得的与章文仲关系不错的同辈。而在这位堂弟面前,章文仲实在丢不下面子,结果就有了和她的对决。至于那些观众,也是章自忠安排散布的消息。

    而章文仲不出所料的在比试中落败。不过还是被他父亲救了下来,没有丢掉性命。但这并不影响章自忠将计划向前推进,因为章成化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了。他急于寻找机会向那个女人发起挑战,说是挑战,但章成化毫无疑问想公私兼顾,借挑战之名在比试中合理合法的杀了她。因为他在公众的视野中无疑处于下风,也没有办法揭穿他自认为的妖邪的伪装。即便向她发起挑战,也要忍受很多的嘲笑甚至指责。而且显然她不打算咬这个没有诱饵的鱼钩。

    正当章成化急的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时候,章自忠适时的站了出来。他耐心的从章成化口中听完了这些在他掌握之中的情况,然后告诉他:

    “实在是个诡计多端的妖女。兄长既然一心想要为民除害,何须在乎手段?”

    “面上的周全还是要顾及的,我章家的名声不能败在她身上。”

    “既如此,我这倒有一个法子。虽不甚光彩,却也不至于落人口舌。”

    于是章自忠就将一件与太一一样的斗篷交给了章成化,让他遮蔽好身形在竞技场静候佳音。看着这身打扮,章成化大概明白章自忠要怎么做了。说白了就是让一个穿成这样的人去找她的麻烦,再趁着夜色把她引过来。不过章成化很怀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在他看来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幼稚。可看着章自忠充满自信的样子,他竟然没有提出质疑。章成化自然不清楚其中要旨。对于深陷麻烦的她来说,太一可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拒绝的诱饵。

    一切本来都在章自忠的掌握之中,但最大的变数出现了,他的这位哥哥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落败身死,他也只能提前站到台前。他的盘算就这样草草收场。而剩下的苦果,就让他的好侄子全部吃下吧。

    灵仪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在此之前她一直很乖巧的待在我身边,不开口说话,也没有很大的动作。察觉到这一异样的太一也停了下来。

    “有人,靠的很近。”灵仪紧皱着眉头,“三个。他们身上,有很危险的气息。”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危机感,握紧刀柄的手心冷汗直冒,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得很轻。那些人或许与我只有一墙之隔,而我却无法察觉他们的动向。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应该害怕才对。我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自信,即便不能取胜,逃跑也不成问题。何况,这里还有四个可以成为他们目标的……

    不!该死,我在想什么?

    “咚咚咚。”

    来了么!

    “第四个……不,她和他们不一样。”灵仪有些惊讶的说,“很熟悉,可是不认识。”

    “他们走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对于紧绷的神经来说无疑是沉重的负担。

    “确定么?”太一显然很怀疑。至于我,我愿意相信灵仪的判断,但是我不敢去冒这样的风险。我们谁也没动,保持着备战的姿势。可门外那个人似乎非常执着,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轻轻地敲一下门。已是后半夜,在这个时间敲门,却又一点急躁的样子都没有。

    “你确定没有危险么?”我问灵仪。她摇摇头,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很熟悉,可是不认识。”

    好吧,但这样敲下去我真的会受不了的。这种感觉就跟听到金属和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的时候一样,会让人浑身一颤,甚至肌肉抽搐。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那种声音短促且突然,而这个则是持续而煎熬。

    “你,去看看。”我对太一说。

    “我可不想这么做。既然她愿意这样敲门,就让她敲下去吧,我不会介意。”

    “我是这里的主人,让你去你就去。”

    “你不觉得,开门看到我这副模样,很容易造成误会么?说不定就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太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自己去开门的。

    “打起来就打起来,与我何干。”我说,“去开门,或者就在这里跟我打。你选一个。”

    “你真的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跟我浪费力气么?”

    “选一个。”

    “好吧,如你所愿。”太一拔出自己的武器,与我沉默的对视了几秒。末了,他转身走出了客厅。

    呼,还好。其实我也知道在附近还有力量未知的威胁的情况下,提前浪费战力不是明智之举。但太一无疑处在一个更危险的位置。跟我闹翻就意味着要被我解决,出去开门虽有风险,但却比留在这里安全得多。我们可不是同伴,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至于章文仲,他一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看上去跟睡着了一样。但他听着这些事情,他应该是睡不着的。不过我现在也懒得理会他。虽然知道了其中内幕,但我依旧讨厌这个家伙,还有他的父亲。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会有现在这些麻烦。至于他们自己的事,实在太复杂了,我也理不清其中的是非对错。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懒得去思考。唯一我认为值得同情的,就是他失去了父亲。但我并不会因此同情他,更不会对此感到愧疚。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只关心我自己。

    太一打开了门。情况还不错,他跟门外的人并没有起冲突。他们聊了几句,太一就把人带进来了。

    不对,为什么那么自然呢?该不会……这是太一设计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