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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辽饷(五)

    京城西北角的一处宅院,深深地藏在胡同深处,即便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很少注意到。院子似乎许久没有打理了。院墙内的石榴树疯长着,枝杈已伸到墙外。大门上的挑檐掉了一角,几块儿瓦片已经松动,摇摇欲坠。檐下结满了蛛网,厚厚的灰尘给斗拱刷了一层灰色。大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门前的台阶上满是落叶。

    王元童站在院子里,满脸焦躁,不时看向大门。他在等待一个人,但他不确定,他等待的那个人会不会来。

    正午时分,透过门缝,他注意到,一顶轿子落在门前,下来一个人,穿着青灰色长袍,快步向大门走来。他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下大半。

    “吴大人,您回来了,一路劳顿。”王元童迎上去,拱手行礼。他口中的吴大人,名叫吴敬善,也就是知府所说的那位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此人受命去山西监察官银一案,刚刚返京。

    吴敬善扫了一眼院子,“王大人,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清幽的去处。”

    “早些年置办的,好长时间没有打理了。这里偏僻,不会有人打扰。这边请。”王元童走在前面,将吴敬善带到一座凉亭。“吴大人,情况如何?”

    “大同知府失职渎职、枉法裁判,攀附阁臣、参与党争,情况属实,死罪难逃。已按王大人的意思,革职问罪,押入督察院监,只待三司会审,奏报皇上后,处以极刑。”

    “不敢,不敢,一切仰仗吴大人。我虽未参与审理,但于此案也有失察之过。出了这个情况,我心里着实愧疚、痛心。我已上表,自请免去一年俸禄。”

    王元童清楚,督察院介入此案,一是要纠办错案,问办案官员失职渎职之罪,二是要查明案情,据实奏报,重新定谳。对于第一条,他不担心,正如他刚刚说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撇清干系。第二条才是他最关心,也是最担心的,他不知道案犯有没有供出李佥,会不会扯出自己,他不知道吴敬善有没有能力捂住这个事情。

    “案犯如何供述?”王元童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手里有两份供词。一份是你想看到的,一份是你不想看到的。王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吴大人,虽然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我还是要重申一遍,在这个案子上,我没有任何徇私枉法之处。”

    “那是,我绝对相信。可这些供词如果到了督御史大人手中,王大人解释起来,恐怕要大费周章了。”

    王元童听出了意思,慌忙问,“供词只在您手中?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吴敬善笑了笑,不忙着回答。“王大人,给舍弟办充军刑的事,不知进展如何?”

    王元童知道,事到如今,他已无回头之路,只能一条道走下去。“吴大人放心,就按你说的,令弟改为充军刑,到关外一线。刑部监我会安排妥当的,兵部杨大人那里也没问题。替代充军之人,我已物色好,无根无依,孑身一人,年龄和身形都与令弟相似。”

    “王大人费心了。我也向王大人保证,你不想看到的供词,会永远地消失,事情就到我这里打住。”

    “好,咱们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荣民在王元童府邸门外候着,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了,但是每一次来都让他激动不已,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京城气度,远非山西可比。

    “荣老爷请。”下人开门,请荣老爷进去。

    荣民初次进入王元童私宅,既倍感荣宠,也稍有些拘束。一路上不敢驻足细看,跟着府里下人一路走,只感觉宅院深深,花香氤氲,一切井井有条。

    进了前厅,王元童起身来迎。

    “叩见大人。”荣民跪下磕头。

    王元童热情地将荣民扶起,仿佛久未谋面的老友相见,异常亲切。“荣老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请坐,请坐。”

    下人端上茶,两人开始攀谈起来。从山西的风物到京城的见闻,从美食到花鸟,从家事到逸闻,两人谈天说地,非常投机。

    话也聊得差不多了,王元童问:“荣老爷大老远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荣民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王元童面前。“大人在京城,应酬多,这是代吾儿荣淳孝敬您的。”

    “这是干什么?”王元童瞟了一眼,故作推辞地说了一句,然后就问起了荣淳的情况。

    “承蒙大人提携,犬子在兵部衙门当差。只是…”荣老爷笑了笑。

    “但说无妨。”

    “只是,虽说是在兵部衙门当差,目前就是在伙房里做一些清扫盥洗的杂活。犬子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干过这些,吃不消这苦,我也心疼。想请大人给疏通疏通,给个一官半职。”

    王元童听了,点点头。“就这个事?”

    荣民笑了笑。“大人知道,我一直干药材生意,这些年一直在山西经营,一直没走出去。想请大人牵牵线,看能不能把药材送进京城,所得利润与大人五五分账。”

    王元童笑了笑。“荣老爷讲的,我听明白了。我先讲第二件事。这事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京城用的药材,打哪儿来,打谁那儿来,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就那几家,都是有来头的,都不简单。京城不比别的地方,天子脚下,朝廷重地,水深着呢,这水不是你我能蹚得了的。”

    荣老爷认真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再说第一件。一来刑部一直没有空缺,二来他是我的人,安排在我手下,容易惹人议论,所以就把他安排进了兵部。六部衙门,岂是地方官府所能比的,大着呢,直属或内设子部官署,遍布京城。就拿兵部来说,有武选司、车驾司、武库司,职方司,其它下辖机构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从武官选授、征伐简练、马政驿传诸事,到整个衙门的衣食住行,吃喝用度,都要有人管、有人办,真正在衙门大院里办事的,能有几个人。无论干什么,都是历练,荣淳尚年少,以后有大把的机会,荣老爷不必操之过急。”

    见两件事似乎都没有着落,荣民心有不甘,陪着笑脸,“若是简单,也不会请大人出马。我们在京城也没别的依靠,只有靠大人您哪。”

    那一叠银票还在案上压着呢,惹得王元童心痒痒。药材提成的许诺更是充满诱惑,勾着他的神经。他沉默了片刻,决定不跟银子过不去。“荣老爷的事,我自当尽力而为。依我看,药材的事,荣老爷与其盯着京城,倒不如放眼关外。朝廷这些年,一直苦心经营关外,几十万大军的用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能将这条路走通,那可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再说荣淳的事。荣老爷有些顾虑也能理解,的确,如果没有关系,只能一辈子趴在那儿,起不来的。这两件事,我来试试看。”

    荣民一听,心里欢喜。“一切拜托给大人,感激不尽。”

    夜里,王元童来到兵部右侍郎杨镐的家里。杨镐同时兼着辽东经略的差事,无论是兵部的事,还是关外军中的事,他都能说上话。两人早年相识,私交甚密。王元童开门见山,将药材出关和荣淳提拔的事讲给杨镐。“杨大人,不让您白忙活,荣老爷说了,事成之后,从利润里抽出三成给你。”

    “那都不重要。”杨镐摆了摆手,“王大人的世交,也就是我的朋友。关外士兵整日操练备战,药材消耗量很大,现在是当地供应为主,一些关外没有的药材,则从关内几家药铺周转接济过去,时有短缺。关内的药材统一从一家拿,是能省去不少麻烦,这是好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关外军中药材,一律从荣记药铺拿。”

    王元童听了,连连拱手称谢。

    “至于荣淳,他年纪轻,资历浅,未建寸功,上下左右都盯着,倘在这里提拔,难以服众。关外形势虽然紧张,但却是个建功的地方。若是他愿意去,过些时日,以军功提拔,则顺理成章。”

    “来前没问过,不知道他爹愿不愿意,毕竟关外兵荒马乱的。”王元童拿不准。

    “关外也分前方后方,我不把他放到抚顺清河前线,不就行了。”杨镐想了一下,“就放到广宁,几百里远呢。”

    王元童一听,这样安排,荣民绝对同意。“好,我也不问了,我替他爹做主了,就到广宁去。”

    果然,荣记的药材顺利供到关外军中,荣淳也被派往广宁卫,成了总兵府的一名守备。荣淳也很争气,顺藤抱树,很快得到了广宁巡抚周永春的赏识,再加上杨镐这层关系,两个月后,就被巡抚派到正安堡历练,一路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