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丛林（二）

    与年长的野人一家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后，阿布已经能大致听懂他们的语言，再加上他们丰富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阿布已基本能够明白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能够跟他们进行简单的交流了。阿布发现，这些野人的语言和文字中有许多汉语和汉文的影子，只不过发音方法、表达习惯以及书写结构有一些不同。年长的野人名叫狛桑图，是这个部族的族长，在部族中有着非常高的威望，按照部族的说法，他接受天狼星的指引，维护着部族的秩序，护佑他的部族繁衍生息。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狛萨，二儿子叫狛塔，还有一个小女儿，名叫狛那佤。

    阿布从桑图族长口中得知，当时自己跌落山崖，身受重伤，失血过多，极度虚弱，奄奄一息，一直昏迷。族长夜观天象，按照天狼星的指引，带着家人在山崖下发现了自己并将自己救回洞穴。当他们发现自己竟然长着一条尾巴时，惊骇之余，更加相信自己是天狼神之子。他们用草药给自己疗伤，用狼乳给自己喂食，悉心照顾，把自己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阿布循着族长的描述，努力回忆受伤之前的事情，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不记得为何来到这里，不记得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

    阿布还了解到，这些人并非世代生于山林。他们的祖先是汉人，元代曾居住在中书省保定路。元朝末年，为躲避战乱，整个村落的人向北迁徙，躲进深山之中，从那以后世代在此居住，再也没有出去过，到现在已经在山里生活了将近三百年。部族的后代不断向北发展，他们翻越绵绵山脉，渡过条条河流，一直到达格尔必齐河和外兴安岭地区，其中一支又向东南折返，进入小兴安岭地区，现在，他们生活的区域已经遍及整个兴安岭。随着时间的推移，部族渐渐分化为四个分支，分别是北部的图伦部，中部的呼伦部，南部的察伦部以及东部的乌伦部。为远离战祸，他们的祖先定下规矩，不许任何人走出山林，不许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不许与外面的人通婚，不许泄露部族的任何信息。桑图族长把自己救回来，打破了祖先定下的、世世代代严格遵守的规矩。部族一些人担心信息散播出去，引来祸患，因而反对留下自己。族长一直保护着自己并向部族的人解释，他之所以找到自己并且用心救治，是因为得到了天狼神的启示：远来之人将拯救部族。

    至于狼群能听懂并且听从野人的号令，阿布也弄明白了。几十万年以来，狼群统治着这片广袤的山林，这些人的祖先刚来到这里时，也曾与狼发生冲突。他们视狼为敌，为保护族人免受攻击而猎杀狼群；他们衣不蔽体，为获取狼皮而猎杀狼群；他们食不果腹，为获取肉食而猎杀狼群。狼群也视这些外来之人为敌，时常咬死咬伤族人。狼群与人的冲突愈演愈烈。后来，族人试着驯化狼，他们将捉到的狼进行圈养，试图用皮鞭让狼变得顺从和驯服，从而成为狼群以及这片山林的主宰。但是他们发现，这些努力只是一番徒劳，狼是一种不受驯化的生灵，从不低头，桀骜不驯，从不屈服于人的威逼利诱，从不向人摇尾乞怜。再后来，吃了无数苦头、受了无数挫折的族人们逐渐意识到，这是狼的领地，狼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是中途闯入、无知无礼的暴徒。他们开始懂得，万物生而平等，没有优劣高下之分，应该共生共荣。从此，他们不再猎杀狼群，而将狼视为部族的一份子。他们运用人类的技艺和智慧帮助狼群围捕猎物，将捕获的猎物与狼共享，救治受伤生病的狼。慢慢的，部族获得了狼群的信任和接纳，它们不再袭扰族人，与部族越来越亲近。族人通过长期观察，熟知狼的习性，了解狼的情绪、声音、行为，能够与狼交流，召唤狼群。他们和狼群一起捕猎，一起享用食物，相邻而居，彼此协助，视对方为同类，相依共生。再后来，部族渐渐形成了崇尚狼的精神信仰，奉狼为图腾。他们的祖先姓白，出于对狼的信仰和敬畏，也出于对这片山林最初主人的感恩，他们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反犬旁，从此以“狛”为姓，视自己为狼族，视部族与狼同生一源。

    “按照天狼星的启示，从现在开始，你姓狛，名叫阿布。”在部族传说中，阿布是天狼神的第九个儿子，是神与兽结合的后代，天生神力，负责阻挡邪恶的入侵，是天狼族的守护神。桑图族长在主持了隆重的献祭仪式后，定下了这个名字，同时昭告全部族，阿布正式成为部族的一员。

    桑图族长在这片山林生活了五十多年，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也对这里的一切满怀敬畏，他小心地遵从着这里的法则。他告诉阿布，每一个生命都要了解并且遵从自然的法则，这些法则没有刻在石壁上，它们就在身边，需要用心去感受。春天，万物复苏，大地从沉寂中醒来；夏天，百草繁茂，生命竞相舒展，充满活力；秋天，野果飘香，喧嚣渐渐褪去；冬天，积雪覆盖，一切又归于沉寂，这是自然的法则。什么地方水草丰美，什么位置可以给我们庇护，什么草药可以治疗什么疾病，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什么食物，这是自然的法则。只有顺应自然的法则，才能得到天狼神的庇佑，才能拥有力量，才能生存下去。族长告诫阿布，这里时时处处充满了已知和未知的危险，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一旦麻痹大意或者判断失误，就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布一时半会儿还无法领悟族长的话，在他眼里，这里满是乐趣。松鼠机警敏捷地在枝上跳跃，梅花鹿优雅地啃食着野草，虫子在草丛中低吟浅唱，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狛萨是生存的好手，他教阿布搭建温暖舒适的巢穴、燧木取火、寻找水源，带阿布辨别野草，告诉他哪些能吃，哪些有毒。狛塔是打猎能手，他教阿布制作弓箭和长矛、设置陷阱，给阿布示范怎样隐蔽，如何投掷。狛那佤善于料理家务，她教阿布搓绳、制针、缝制兽皮衣服以及烹制美味的食物。阿布虽然读过书，虽然拥有外部世界生存的知识，但对于这些原始丛林中的原始技能，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聪明好学，进步很快，过了些日子，这些事情做起来就有模有样了。他对族长一家对他的救助和照顾心怀感激，迫切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学成，独当一面，从而赢得部族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