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栖身
遥山隐隐，远水粼粼。
圆月悬空，只是过于明媚，反而照暗了星辰，似这般嫦娥的梳妆镜啊，也只能孤零一身。
阴司酒倚在枝头，香汉遍身，喘着粗气。
秀肩伤口隐痛，解开包扎的绢帛，看去，竟有些溃烂了。
“希望不会留疤……唉……身子粘粘的，想洗澡又怕打湿伤口……”
……
“阴姑娘，你在吗？”
树上答话了：“别老阴姑娘、阴姑娘的叫，好像我年纪多老似的……还是叫我司酒吧。”
“那多不显尊重。”
阴司酒一跃从枝头跳下，脚步虚浮，险些没站稳。
“小心！”
九华欲伸手去扶，又担心此举冒犯亵渎，把手缩了回来。
稳住身形，阴司酒嗔怒道：“你都不接一下我的吗？”
“这……只恐……”
“对了，我竟忘了，咱们在某些方面的认知是不同的……”阴司酒瞬间息了火气，又问：“怎么你脸好像被妇人抓花似的……西林寺还有女子？”
“是女鬼，一言难尽，留了些皮肉伤，不碍事。阴……司酒，你无事吧？”
“我没事，此行收获如何?”
“幸亏，你将喇嘛都引走了，虽遇上一些恶鬼阻路，最终也算顺利。”
九华解开包成团的喇嘛袍子，露出一片金灿灿的蛊虫。
阴司酒大喜：“干的漂亮！一、二……竟有二十四枚！可惜金蛊只能生存三十三天，算上西林寺培育，积攒血气的时光，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天。”
说着她运转本相，手上凝结黑暗团团，挑了枚个头最大的金蛊，捏的粉碎，一口将金粉吞下。
“你也吃一枚，治疗脸上的伤势……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失了手的采花贼，哈哈哈！”
九华被说的略一腼腆，照着她的样子，运转桀骜本相，手心有紫气凝聚……
“哇，你现在很熟练了嘛！”
“全是你教的好。”
金粉下肚，九华觉着一股热气流入身体，些许温暖在脸颊浓聚，伤口飞速愈合。
阴司酒垫着脚尖，将脸贴近，细细查看，九华被盯得很不自在。
“司酒，你看啥？”
“哈哈，没留疤！”
阴司酒俏皮着一跳，离远了一尺，才问：“寻到你本相的术法传承了没？”
“有，也没有。”
当下，九华将寺中发生之事，一一言明。
说起那名正在追查桀骜本相的灰教诸侯，忽的顿住了，那个名号……诡异地想不起来。
仿佛尚在嘴边，那样的清楚，但却说不出。
阴司酒略一沉吟，讲解道：“灰教的架构非常简单。”
“最底层是尚未入道的教众，开启本相之后就是——士族，一二三环的贤士，辟如桑杰。到了四环仙师，可以点化弟子之后，就能升为——卿大夫，处理一地教务。”
“卿大夫中最为优异的九人，有资格进入灰教总坛，觐见灰教的世尊教主。能代表世尊，传谕命令，称为——九卿。”
“九卿之上，是灰教的四方诸侯，地位仅在世尊之下，都是坐镇一方的强者，每有空缺，只从九卿中增补。现任的灰教诸侯，名号分别是奉忎公、启忈公、怜世王……还有荒川国主。”
九华扶额，想的头都有些发昏：“我能确定，我听到的不是这四个名号，但的确是灰教诸侯某某。”
“许是老人家即将油尽灯枯，头脑昏沉，记错了，或是说错了。”
九华点了点头：“有可能。”
“看来，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在人前显露桀骜本相的好。”
九华继续说着西林寺中的事，言至，自己将余下八坛金蛊，全都毁了。
阴司酒闻之色变，大呼不该：“九哥！你这事儿做的太欠考虑了！”
“这等害人的东西，毁了就毁了，又能怎样。”
“能怎样？你怎么不明白！正因为西林寺有这些金蛊，桑杰才被缚住手脚，既要将金蛊培育的更大，又要防着人偷。如今金蛊尽毁，他无法向上级交代，必然恼恨，此时又不受牵绊，可以离寺来追杀我了！并且是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后果的追杀！现在！他正指望着拿我的人头抵罪！你明不明白！”
闻言，九华愧疚，只因自己一时冲动，竟让阴司酒的处境变得这般危险。
“我承认错误，当时确实没有深思熟虑，凭着一腔意气，胡乱地做了。只是，现在要如何应对？”
阴司酒沉思良久，说道：“藏你家去，他们不知我与你如何。旁人问起，就说有过一面之缘，似是梦中在西林寺见过，一起喝过花酒，如今小和尚已去往京城了。”
……
九华的故居已经卖了，现在的居处不大不小，是当年家业败落前，置下的别院，算是个中等居户的样子。五六口人也住的开，曾经也有下人在，如今只有九华一人居此。
一只橘猫趴在房瓦上，呼呼大睡。这并不是九华养的，只是喂了几次，赖在这里，赶也赶不走。
院子缺乏打理，青砖的缝隙里生了不少杂草，有口水井，井水难得的甘甜。屋里十分干净，桌椅板凳并无落灰，只是缺了书画摆件，略显空旷。
“司酒，你就住在这屋吧，东西都可以随便用。穿过大堂，对面那屋就是我的房间，有事喊一声就成。天都快亮了，早点休息吧！”
阴司酒忽揪住九华的衣袖：“九哥，你累吗？求你件事呗~”
“有事说吧，没有不依的。”
“谢谢，九哥你太好了！给我烧盆洗澡水！”
……
“哇啊~”
从屋内传来，阴司酒享受的呻吟。
九华又打了一桶热水，放在她的门外：“热水放门口了，水凉了就自己调一下。”
“好嘞。”
九华走到院内，见天光已明，伸了伸懒腰。从厨下取了些吃食，呼来橘猫喂食。
正抚着猫头，忽听见有人砸门。
“老九在家没？开门。”
听声音是衙门的刘班头，他怎么来了？
莫不是老苗的案子有了进展？
疑惑着前去开门，只见是刘班头带着十几名衙役前来，又向人群中细望……
看清一人，九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桑杰！
他怎么也来了！
九华惊讶的张大了嘴，又立刻作势打个哈欠，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他世故地笑道：“刘爷，什么事儿？怎么来这样早？”
刘班头也打了哈欠，怨气极大地回道：“嗐！别提了，昨晚西林寺出事了……”
“说是有个江洋大盗扮作小和尚闯进去，连伤二十七条人命。”
九华不用细思，就知道是那两名女鬼干的，还是忙不迭装出吃惊的样子：“一个？能杀二十七个？此人好身手啊！”
“可不是嘛，所以我才带着那么多兄弟来……该不会是你们找人干的吧？毕竟你们与西林寺刚闹了过节。”
“呵呵，我若认识这等样人，早就磕头拜师，当剑客游侠去了，还窝在这干什么？”
“可我刚从春花苑来，他们说你昨天带着一个小和尚去喝花酒。老九，你可要说实话啊！不然哥们也保不了你。”
九华爽朗一笑：“九爷，我跟您怎么可能扯谎呢。”
这时，远处的桑杰走了过来，一脸慈悲和蔼，只是眉头间略有哀伤局促。
“施主有礼。”
“活佛有礼。”
桑杰又问：“昨日，施主宴请之宾客，有重大嫌疑。斗胆一问，施主与那人如何结识？”
九华心脏都吓停了几跳，但还是面如平湖。
“这不是前日做了场昏梦嘛，又是鬼又是神的，令我说了不少胡话，幸亏兄弟们提点，细细想来，真是愚蠢。我与那人，在酒楼见过一面，竟将他也梦进去了，还与活佛各种斗法……唉，今后还是少饮酒为妙。”
“昨日寻着那人，问了一问，他也说我是做梦。聊了聊天，感觉有缘，又说到女人，就带他去吃了顿花酒，没有别的了。”
此时，刘班头插话：“之后和尚去哪了？”
九华扶额，想了又想：“吃酒的时候……他好像说要去京城……哎呀，我也记不太清了。”
桑杰慈笑着，又近前了两步，捻动手上的乌黑佛珠，盯着九华的双眼，问道：
“还望给本座一丝薄面，你知道那人在哪，就说吧。”
九华猛地感觉，自己的喉咙正在蠕动，舌头不由自主的想要顶开牙堂，一句话脱口而出：
“在我家中。”
……
在这一瞬间，九华灵慧急智，赶着这句话的尾音，又说道：“……并无和尚，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处。”
闻言，桑杰叹了口气，难掩失望。
刘班头说道：“老九，不是不信你，你知道规矩的，我们要搜一遍。”
九华心里是真慌了……连忙制止，笑道：“家里有女眷，不太方便。”
“开玩笑，你一个光棍儿有个什么女眷……你不会要给人报信，让他逃跑吧？”
“哪敢啊！”
刘班头冷笑，一把推开九华，转头吩咐部下：“搜！”
十几名衙役冲进了院中，将埋头吃食的橘猫，吓到了房梁上。
“左厢没有！”
“茅厕没人！”
“厨房没有！”
“你们几个去正房！”
几名衙役正要窜入大堂……
忽见得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宽大的衣物，半叠起衣袖，用玉指衔着，抬手掩住樱桃小嘴，满脸惊惧，走出房来……正是阴司酒。
只见她，乌发未干，点点水痕凝着柳丝，杏眼圆睁，似害怕，蛾眉不解，似迷茫。消瘦清丽的面庞尚未全然熟透，也已长成八九分的人才，再待几年，定然美冠群芳。
真叫是，含苞带雨未相问，露蕊临风倍可怜。
阴司酒瞧见九华，水做的眸子顷刻湿润，碎碎步躲到他的身后，紧紧扒住膀臂，侧着露出头来，学着花梨儿的语气，嗲嗲地念道：“九哥哥，怎生来了这许多人，奴家害怕。”
九华愣了一息，方才回道：“莫怕，莫怕。”
刘班头扫了一眼，戏谑道：“还当你扯谎呢，原来真有女眷。老九艳福不浅啊，找了个这样娇嫩的，她再小两岁，我都要抓你了。”
“刘爷，莫说笑，这是我妹妹。”
“妹妹？没听说过你还有这么标致一妹妹……”
“妹妹……新认得。”
刘班头闻言，不住坏笑，一脸我都懂的样子，看着蓝天自言自语。
“住在你家，大早上的沐浴，还穿着老九你的衣服……呵呵，干哥哥，干妹妹，兄妹感情很深嘛……还是年轻人好哦。想当年，你刘爷我，也才十七岁，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在小韩庄当差的时候，葛员外家的……”
这时，衙役们已经搜查完毕，禀告声打断了刘班头的话。
“头儿，都找过了，没有。”
“打扰了，都撤吧。”
刘班头带着人往外走，行了几步，忽的止住，转身对九华说道：“我这人最瞧不起始乱终弃的杂碎……老九，今后收着些心，安分过日子，摆酒的时候记得叫我，告辞了。”
“额……刘爷，慢走。”
……
待人走远，上好了门栓，九华和阴司酒都长出了一口气。
“我将我的僧袍和包裹金蛊的喇嘛衣服，都扔灶里烧了。”阴司酒又啐了一口，低声叫骂：“桑杰这个秃子，真歹毒，竟找官府来寻我。我若拒捕，显露本相，会引来官家的修士追杀。我若被捕，怕是到不了县衙，就会被他阴死。”
“还好你反应快，不然麻烦大了。”
阴司酒想起什么，一指厨房，急道：“九哥！快去灶灰里把金蛊掏出来，烘的一久就不能用了。”
九华闻言，忙去到灶边，将未熄的余烬掏了出来。用铁筷子，在其中捡着金蛊。
啪。
“嗯？这是什么？”
九华从灰烬中，夹出来一枚翠玉扳指。
……
天光大亮，街巷市集变得热闹起来。
“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那个恶徒，叫九华的，弄了一个好小的女娃藏在家里嘢。”
“啊？谁家的闺女，敢给他啊！”
“我听说那女娃是被绑去的。”
“不，我听刘妈说是外地拐来的！”
“听说才十三四岁，真可怜。”
“不是十一二岁吗？”
“人渣！衙门口不管？”
“听说今早，刘班头带着一群人去了，不过没抓。”
“定是这恶徒塞了银子！”
……
市井流言之间，九华的名声又臭了几分。
春花苑中，花梨儿洗漱完毕，正在梳头，听着一旁大丫头，说着市井中的传言。
“假的吧？九哥哥绝不是什么贪恋女色的登徒浪子。”
“我原本也这样想……只是刚才遇到了县衙的许三儿，我问他，他说是真的。今天他与刘班头一起去的，亲眼瞧见了，他还直夸那个骚蹄子长好，真是气人。”
花梨儿面无表情地看向镜中的自己，打开脂粉匣子，默默念道：“唇脂没了，你去帮我买些。”
丫头闻言，道一声是，出了春闺。
花梨儿就那样打扮，淡施粉黛。
她对镜良久，取来一枚针，刺在指尖，挤出血来。用血，为唇间涂上朱红，满意的笑了。
“那日鸨母让我在你酒中下了药，扶你进帐，我是否就该……”
“九哥哥啊，九哥哥，流落这般所在，我知道我不该奢求什么的……”
“葛员外想强行要我的时候，是你护在我身前，那时光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以为自己有可能的……”
花梨儿念叨着念叨着，笑着留下泪来，粉腮都花了。
迷蒙的视线里，九华的面庞，浮现在妆镜之中。
花梨儿吻了上去，在铜镜上，留下了带血的吻痕。
房内忽有凄厉的女声响起……
“呵呵……又爱又恨……这是带着仇怨的血啊……真香！”
花梨儿惊惧起身，四顾无人，试探着问道：“谁！”
铜镜中，浮现出一张女鬼的脸，嘴一直裂到耳根，森森尖齿，猩红双目。
“你将此躯借与我栖身躲难，我帮你挽回情郎，如何？”
……
圆月悬空，只是过于明媚，反而照暗了星辰，似这般嫦娥的梳妆镜啊，也只能孤零一身。
阴司酒倚在枝头，香汉遍身，喘着粗气。
秀肩伤口隐痛，解开包扎的绢帛，看去，竟有些溃烂了。
“希望不会留疤……唉……身子粘粘的，想洗澡又怕打湿伤口……”
……
“阴姑娘，你在吗？”
树上答话了：“别老阴姑娘、阴姑娘的叫，好像我年纪多老似的……还是叫我司酒吧。”
“那多不显尊重。”
阴司酒一跃从枝头跳下，脚步虚浮，险些没站稳。
“小心！”
九华欲伸手去扶，又担心此举冒犯亵渎，把手缩了回来。
稳住身形，阴司酒嗔怒道：“你都不接一下我的吗？”
“这……只恐……”
“对了，我竟忘了，咱们在某些方面的认知是不同的……”阴司酒瞬间息了火气，又问：“怎么你脸好像被妇人抓花似的……西林寺还有女子？”
“是女鬼，一言难尽，留了些皮肉伤，不碍事。阴……司酒，你无事吧？”
“我没事，此行收获如何?”
“幸亏，你将喇嘛都引走了，虽遇上一些恶鬼阻路，最终也算顺利。”
九华解开包成团的喇嘛袍子，露出一片金灿灿的蛊虫。
阴司酒大喜：“干的漂亮！一、二……竟有二十四枚！可惜金蛊只能生存三十三天，算上西林寺培育，积攒血气的时光，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天。”
说着她运转本相，手上凝结黑暗团团，挑了枚个头最大的金蛊，捏的粉碎，一口将金粉吞下。
“你也吃一枚，治疗脸上的伤势……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失了手的采花贼，哈哈哈！”
九华被说的略一腼腆，照着她的样子，运转桀骜本相，手心有紫气凝聚……
“哇，你现在很熟练了嘛！”
“全是你教的好。”
金粉下肚，九华觉着一股热气流入身体，些许温暖在脸颊浓聚，伤口飞速愈合。
阴司酒垫着脚尖，将脸贴近，细细查看，九华被盯得很不自在。
“司酒，你看啥？”
“哈哈，没留疤！”
阴司酒俏皮着一跳，离远了一尺，才问：“寻到你本相的术法传承了没？”
“有，也没有。”
当下，九华将寺中发生之事，一一言明。
说起那名正在追查桀骜本相的灰教诸侯，忽的顿住了，那个名号……诡异地想不起来。
仿佛尚在嘴边，那样的清楚，但却说不出。
阴司酒略一沉吟，讲解道：“灰教的架构非常简单。”
“最底层是尚未入道的教众，开启本相之后就是——士族，一二三环的贤士，辟如桑杰。到了四环仙师，可以点化弟子之后，就能升为——卿大夫，处理一地教务。”
“卿大夫中最为优异的九人，有资格进入灰教总坛，觐见灰教的世尊教主。能代表世尊，传谕命令，称为——九卿。”
“九卿之上，是灰教的四方诸侯，地位仅在世尊之下，都是坐镇一方的强者，每有空缺，只从九卿中增补。现任的灰教诸侯，名号分别是奉忎公、启忈公、怜世王……还有荒川国主。”
九华扶额，想的头都有些发昏：“我能确定，我听到的不是这四个名号，但的确是灰教诸侯某某。”
“许是老人家即将油尽灯枯，头脑昏沉，记错了，或是说错了。”
九华点了点头：“有可能。”
“看来，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在人前显露桀骜本相的好。”
九华继续说着西林寺中的事，言至，自己将余下八坛金蛊，全都毁了。
阴司酒闻之色变，大呼不该：“九哥！你这事儿做的太欠考虑了！”
“这等害人的东西，毁了就毁了，又能怎样。”
“能怎样？你怎么不明白！正因为西林寺有这些金蛊，桑杰才被缚住手脚，既要将金蛊培育的更大，又要防着人偷。如今金蛊尽毁，他无法向上级交代，必然恼恨，此时又不受牵绊，可以离寺来追杀我了！并且是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后果的追杀！现在！他正指望着拿我的人头抵罪！你明不明白！”
闻言，九华愧疚，只因自己一时冲动，竟让阴司酒的处境变得这般危险。
“我承认错误，当时确实没有深思熟虑，凭着一腔意气，胡乱地做了。只是，现在要如何应对？”
阴司酒沉思良久，说道：“藏你家去，他们不知我与你如何。旁人问起，就说有过一面之缘，似是梦中在西林寺见过，一起喝过花酒，如今小和尚已去往京城了。”
……
九华的故居已经卖了，现在的居处不大不小，是当年家业败落前，置下的别院，算是个中等居户的样子。五六口人也住的开，曾经也有下人在，如今只有九华一人居此。
一只橘猫趴在房瓦上，呼呼大睡。这并不是九华养的，只是喂了几次，赖在这里，赶也赶不走。
院子缺乏打理，青砖的缝隙里生了不少杂草，有口水井，井水难得的甘甜。屋里十分干净，桌椅板凳并无落灰，只是缺了书画摆件，略显空旷。
“司酒，你就住在这屋吧，东西都可以随便用。穿过大堂，对面那屋就是我的房间，有事喊一声就成。天都快亮了，早点休息吧！”
阴司酒忽揪住九华的衣袖：“九哥，你累吗？求你件事呗~”
“有事说吧，没有不依的。”
“谢谢，九哥你太好了！给我烧盆洗澡水！”
……
“哇啊~”
从屋内传来，阴司酒享受的呻吟。
九华又打了一桶热水，放在她的门外：“热水放门口了，水凉了就自己调一下。”
“好嘞。”
九华走到院内，见天光已明，伸了伸懒腰。从厨下取了些吃食，呼来橘猫喂食。
正抚着猫头，忽听见有人砸门。
“老九在家没？开门。”
听声音是衙门的刘班头，他怎么来了？
莫不是老苗的案子有了进展？
疑惑着前去开门，只见是刘班头带着十几名衙役前来，又向人群中细望……
看清一人，九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桑杰！
他怎么也来了！
九华惊讶的张大了嘴，又立刻作势打个哈欠，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他世故地笑道：“刘爷，什么事儿？怎么来这样早？”
刘班头也打了哈欠，怨气极大地回道：“嗐！别提了，昨晚西林寺出事了……”
“说是有个江洋大盗扮作小和尚闯进去，连伤二十七条人命。”
九华不用细思，就知道是那两名女鬼干的，还是忙不迭装出吃惊的样子：“一个？能杀二十七个？此人好身手啊！”
“可不是嘛，所以我才带着那么多兄弟来……该不会是你们找人干的吧？毕竟你们与西林寺刚闹了过节。”
“呵呵，我若认识这等样人，早就磕头拜师，当剑客游侠去了，还窝在这干什么？”
“可我刚从春花苑来，他们说你昨天带着一个小和尚去喝花酒。老九，你可要说实话啊！不然哥们也保不了你。”
九华爽朗一笑：“九爷，我跟您怎么可能扯谎呢。”
这时，远处的桑杰走了过来，一脸慈悲和蔼，只是眉头间略有哀伤局促。
“施主有礼。”
“活佛有礼。”
桑杰又问：“昨日，施主宴请之宾客，有重大嫌疑。斗胆一问，施主与那人如何结识？”
九华心脏都吓停了几跳，但还是面如平湖。
“这不是前日做了场昏梦嘛，又是鬼又是神的，令我说了不少胡话，幸亏兄弟们提点，细细想来，真是愚蠢。我与那人，在酒楼见过一面，竟将他也梦进去了，还与活佛各种斗法……唉，今后还是少饮酒为妙。”
“昨日寻着那人，问了一问，他也说我是做梦。聊了聊天，感觉有缘，又说到女人，就带他去吃了顿花酒，没有别的了。”
此时，刘班头插话：“之后和尚去哪了？”
九华扶额，想了又想：“吃酒的时候……他好像说要去京城……哎呀，我也记不太清了。”
桑杰慈笑着，又近前了两步，捻动手上的乌黑佛珠，盯着九华的双眼，问道：
“还望给本座一丝薄面，你知道那人在哪，就说吧。”
九华猛地感觉，自己的喉咙正在蠕动，舌头不由自主的想要顶开牙堂，一句话脱口而出：
“在我家中。”
……
在这一瞬间，九华灵慧急智，赶着这句话的尾音，又说道：“……并无和尚，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处。”
闻言，桑杰叹了口气，难掩失望。
刘班头说道：“老九，不是不信你，你知道规矩的，我们要搜一遍。”
九华心里是真慌了……连忙制止，笑道：“家里有女眷，不太方便。”
“开玩笑，你一个光棍儿有个什么女眷……你不会要给人报信，让他逃跑吧？”
“哪敢啊！”
刘班头冷笑，一把推开九华，转头吩咐部下：“搜！”
十几名衙役冲进了院中，将埋头吃食的橘猫，吓到了房梁上。
“左厢没有！”
“茅厕没人！”
“厨房没有！”
“你们几个去正房！”
几名衙役正要窜入大堂……
忽见得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宽大的衣物，半叠起衣袖，用玉指衔着，抬手掩住樱桃小嘴，满脸惊惧，走出房来……正是阴司酒。
只见她，乌发未干，点点水痕凝着柳丝，杏眼圆睁，似害怕，蛾眉不解，似迷茫。消瘦清丽的面庞尚未全然熟透，也已长成八九分的人才，再待几年，定然美冠群芳。
真叫是，含苞带雨未相问，露蕊临风倍可怜。
阴司酒瞧见九华，水做的眸子顷刻湿润，碎碎步躲到他的身后，紧紧扒住膀臂，侧着露出头来，学着花梨儿的语气，嗲嗲地念道：“九哥哥，怎生来了这许多人，奴家害怕。”
九华愣了一息，方才回道：“莫怕，莫怕。”
刘班头扫了一眼，戏谑道：“还当你扯谎呢，原来真有女眷。老九艳福不浅啊，找了个这样娇嫩的，她再小两岁，我都要抓你了。”
“刘爷，莫说笑，这是我妹妹。”
“妹妹？没听说过你还有这么标致一妹妹……”
“妹妹……新认得。”
刘班头闻言，不住坏笑，一脸我都懂的样子，看着蓝天自言自语。
“住在你家，大早上的沐浴，还穿着老九你的衣服……呵呵，干哥哥，干妹妹，兄妹感情很深嘛……还是年轻人好哦。想当年，你刘爷我，也才十七岁，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在小韩庄当差的时候，葛员外家的……”
这时，衙役们已经搜查完毕，禀告声打断了刘班头的话。
“头儿，都找过了，没有。”
“打扰了，都撤吧。”
刘班头带着人往外走，行了几步，忽的止住，转身对九华说道：“我这人最瞧不起始乱终弃的杂碎……老九，今后收着些心，安分过日子，摆酒的时候记得叫我，告辞了。”
“额……刘爷，慢走。”
……
待人走远，上好了门栓，九华和阴司酒都长出了一口气。
“我将我的僧袍和包裹金蛊的喇嘛衣服，都扔灶里烧了。”阴司酒又啐了一口，低声叫骂：“桑杰这个秃子，真歹毒，竟找官府来寻我。我若拒捕，显露本相，会引来官家的修士追杀。我若被捕，怕是到不了县衙，就会被他阴死。”
“还好你反应快，不然麻烦大了。”
阴司酒想起什么，一指厨房，急道：“九哥！快去灶灰里把金蛊掏出来，烘的一久就不能用了。”
九华闻言，忙去到灶边，将未熄的余烬掏了出来。用铁筷子，在其中捡着金蛊。
啪。
“嗯？这是什么？”
九华从灰烬中，夹出来一枚翠玉扳指。
……
天光大亮，街巷市集变得热闹起来。
“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那个恶徒，叫九华的，弄了一个好小的女娃藏在家里嘢。”
“啊？谁家的闺女，敢给他啊！”
“我听说那女娃是被绑去的。”
“不，我听刘妈说是外地拐来的！”
“听说才十三四岁，真可怜。”
“不是十一二岁吗？”
“人渣！衙门口不管？”
“听说今早，刘班头带着一群人去了，不过没抓。”
“定是这恶徒塞了银子！”
……
市井流言之间，九华的名声又臭了几分。
春花苑中，花梨儿洗漱完毕，正在梳头，听着一旁大丫头，说着市井中的传言。
“假的吧？九哥哥绝不是什么贪恋女色的登徒浪子。”
“我原本也这样想……只是刚才遇到了县衙的许三儿，我问他，他说是真的。今天他与刘班头一起去的，亲眼瞧见了，他还直夸那个骚蹄子长好，真是气人。”
花梨儿面无表情地看向镜中的自己，打开脂粉匣子，默默念道：“唇脂没了，你去帮我买些。”
丫头闻言，道一声是，出了春闺。
花梨儿就那样打扮，淡施粉黛。
她对镜良久，取来一枚针，刺在指尖，挤出血来。用血，为唇间涂上朱红，满意的笑了。
“那日鸨母让我在你酒中下了药，扶你进帐，我是否就该……”
“九哥哥啊，九哥哥，流落这般所在，我知道我不该奢求什么的……”
“葛员外想强行要我的时候，是你护在我身前，那时光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以为自己有可能的……”
花梨儿念叨着念叨着，笑着留下泪来，粉腮都花了。
迷蒙的视线里，九华的面庞，浮现在妆镜之中。
花梨儿吻了上去，在铜镜上，留下了带血的吻痕。
房内忽有凄厉的女声响起……
“呵呵……又爱又恨……这是带着仇怨的血啊……真香！”
花梨儿惊惧起身，四顾无人，试探着问道：“谁！”
铜镜中，浮现出一张女鬼的脸，嘴一直裂到耳根，森森尖齿，猩红双目。
“你将此躯借与我栖身躲难，我帮你挽回情郎，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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