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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重影

    “难道是一篇文章中所有的词句都被打散了?”这种状态想想都可怕,意识中类似乎一两句话的混乱都需要一两天来恢复,如果是一篇文章所有的词序都被打乱,如果文章够长,恐怕一辈子也难以恢复了。

    鲤问着摄像头,紧紧地闭上双眼,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失志,竟然酿成如此大祸!得了这种精神疾病,恐怕比死更痛苦。鲤心神震动不已,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倒不是。”摄像头看着愧疚失神的鲤,“如果乱到这种程度,反而有着简单的解决办法,我们现在也能做到。便是清除所有意识,直接废除这篇文章。”

    “这种方法虽然残忍,可能会使病人的某些功能缺失,但总比疯掉好。”

    鲤惊恐地问:“难道她现在的情况比这种还严重?”

    “确实如此……”摄像头叹了一口气。

    “她方才表现出的状态更像是意识的更深层次发生了混乱……”

    “我方才所讲述的那些情况里,人虽然可能疯了,但最基础认知还是完整的,都是有着被恢复的可能性的。”

    “同样以一篇文章作比喻,上面我们所说的几种文章混乱的情况,只触及到“词”的程度。”

    “病人可能疯了,但他依旧能说出他以前认识的事物的名字,虽然可能张冠李戴,将厕所当成面包、将兔子当成啤酒,但他依然能正确地说出厕所、面包、兔子、啤酒这些词。”

    “但如果,发生了更深层次的混乱……”

    鲤喉咙一紧惊恐地瞪着地面,呼吸沉入深海,眼珠又要夺眶而出坠入地狱。

    摄像头不紧不慢道:“她可能会将厕所当成面酒、兔子当成啤包。同时她可能还认识如:厕子、厕啤、所包、所面、兔包、面所等等日常生活中可以见到的事物。”

    摄像头中红点幽幽,看不出丝毫情绪,吐出的话语也是莫得感情的电子音。

    “厕子、厕啤、所包、所面、兔包、面所……这算哪门子事物?难道是对其他的事物起了新的名字?她有了独属于自己一人的语言?”

    摄像头点点头:“这是最乐观的一种情况,大多数只是疯了,又或许是没疯但我们以为疯了,总之是成为了我们不能理解的存在。”

    “混乱发生在更深的层次,认知基础被打碎乱后重新排序,有成了无,无生出众多种有,真实在她脑中散化成亿万沙星,又重聚成一个新世界。醒来后她又算在哪里?”

    “她将虽然与我们在同处一个世界,却有了语言、甚至行为上的隔阂,大概已不算是同一物种。我们看她,以为她疯了,她看我们,以为我们是狒狒。”

    “在文明璀璨的时期,这种状态是可以得到有效的治愈。甚至有人会主动选择短暂地进入这种状态,妄图突破极限,提升智力。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这是不治之症。”

    “这就是莲目前的状态。”

    “看看她口中的话语,都是些什么词:霸霸元首?废土?五厘米长剑?恐怖如斯!这与厕啤、兔包有何不同?标准地没得治了。”

    摄像头说到这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的状态,不住地摇头。

    “就这些?”鲤听到此处心中忽地一喜,原来如此!

    “机器人,你没联网吗?”鲤笑嘻嘻地看着摄像头,“这些都是近百年来经典星际文学中常见的词啊!并非认识混乱的词。”

    “啊?是吗?”

    “你难道没看过《霸霸元首爱上我》《吃星星》《捅破天》这样的旷世神作?”鲤滔滔不绝起来,“我给你科普一下,这霸霸一词是……”

    “懂了吗?”

    看来在这个仓库待了二百年,自己真落伍了啊。

    摄像头看向莲,莲坐在[梦椅]沙发上看戏般地看着摄像头的长篇大论,见摄像头回过头来,还拍拍手给它点了赞。

    “讲得好!这机器人的水准,这想象力,简直可以编星际文学了。人工智能真可怕!”

    “谢谢……”摄像头还礼貌地回敬一句,这女娃娃的这句话听起来还挺正常的,病的程度确实有待观察。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按以前的步骤进行吗?”鲤感觉一身轻,凑在摄像头旁边悄悄地问,原来是被这只摄像头给误诊,吓人一跳,真是不是靠谱。

    摄像头没有回答,只是优雅的点了点头。

    鲤跪坐在地上,扶着长凳,屁股还是有点疼,只好高高跷起。

    那就是开始聊天!聊什么呢?

    鲤:“对了,莲,你也喜欢星际文学吗?”

    莲:“是的,我的本专业就是星际文学翻译。”

    “星际文学翻译专业!太厉害了!据说能上这种专业的人基因超级好!你一定是个学霸咯?”

    莲:“嗯,我确实是个学霸!煊赫古今,君临天下,只需再等三年!”

    鲤:“……”这话怎么接?

    莲:“这只机器人是你的吗?多少钱买的?这么会说话的机器人据说很值钱的哩!”

    鲤:“这是我们脑科所的财产,你值多少钱?”鲤回过头来问摄像头。

    摄像头抬头看天花板:“无价之宝……”

    莲:“真会说话,我现在也算是脑科所的人了,给我玩玩。”

    说着话莲就要立刻起身要过来自己拿,没想成刚站起来一半不知被什么东西挠得腿痒痒,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

    这是[梦椅]的作用。

    鲤起身来也觉着屁股疼,只上前走了一步,喊了声“接着”将摄像头扔向莲。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可给秦王通风报过信,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莲接住摄像头后另一只手用力地捶着沙发,拳头落在沙发上后立刻变得绵软无力。

    “这……是什么情况?还正常吗?”鲤呆住了,不会真疯了吧?

    摄像头没有理会鲤的提问,反而转过头与莲交谈起来:“秦王是谁?”

    “你们不是秦王的人?啊……难道你们是楚王的人?”莲立马捂住嘴,两面派真不好当啊……

    摄像头:“这里是生态城二水河路的脑科学研究所,你是莲吗?”

    莲:“我是荷,不,我是子午……莲?对的,我还是莲……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莲?你们不是楚王的人吗?”

    摄像头转过头对鲤说道:“精神恢复聊天的技巧就是:‘讲事实。’接下来你来试试。”

    说得好有道理,这些我好像在书上学过,该死,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讲事实……这个不难,鲤点点头。

    鲤:“我们当然知道,今天你是第一天来这儿上班。”

    莲:“噢,我想起来了,我要举报你们!你们非法拘禁,你们竟然强制加班!你们这群万恶的资本主义!”

    鲤:“我,你胡说!我们没有拘禁你,这是[梦椅]在保护你。还有,我们不是资本,我们这儿是t星认证的第一批[t星非物质文明遗产],吃的是公家饭!我们也从不加班。我来这里三年了,我没有加过一天的班,相反我每天都迟到早退……”

    鲤刚开始还有点激动,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偷偷扫了眼其他地方,师父正好在看着他。

    莲:“哦?那你解释一下我想退出游戏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退出游戏?”

    鲤:“[梦椅]至少需要两人才可启动,只能由操作员起动,入梦者本身的意识并不稳定,不可以自行操作……总之这是为了你的安全。”鲤大概能听懂莲的意思,于是照着[梦椅]的使用说明书念了一段。

    莲:“你胡说!”

    鲤:“你造谣……”

    ……

    莲不理鲤了,转而把玩起手中的摄像头。

    莲:“你几岁了?”

    摄像头:“二百五,你呢?”

    莲:“你真逗,你以后就叫二百五了。我,我十七……二十……十七还是二十?”

    “子午是二十,莲是十七。我是荷还是莲?”莲呆滞在[梦椅]上。

    鲤插话道:“你是莲,现在十点半,今天早上九点到的生态城二河路脑科学研究所,直到现在一共工作了一个半小时,没有加班……”

    摄像头转过身来对鲤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样子。”

    鲤有了信心便道:“你是学的是星际文学翻译,那么你认识薇吗?”

    莲:“她是我的导师……你怎么认识她”

    鲤:“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要张签名?我是她的粉丝,特别喜欢她翻译的新作《蜃墓》……”

    莲:“薇……《蜃墓》……”

    鲤兴奋直起腰来,屁股都不觉痛了,脚踏长凳,挥手握拳朗诵道:“对,薇的《蜃墓》!”

    “穿越了宇宙洪荒,凝练了天地玄黄,纵使摆脱了六个圈圈,也难逃那天地动荡……”

    “蜃死了!猫灭了!而我,还活着!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莲:“哼!《蜃墓》是我翻译的,她只不过是个挂名罢了……”

    鲤:“你胡说,你又造谣!《蜃墓》的作者冰清玉洁的绝世仙子,而你简直就像《蜃墓》中的那个阴险的毒妇。”

    摄像头:“咳咳……”

    莲:“星际文学的作者都来自于宇宙深处的d文明,没有人见过他们,《蜃墓》的作者也是,你个文盲。”

    摄像头:“那么对d文明我们现在有新的发现吗?”

    莲:“慢慢地不再会有人再去关注d文明了。全世界都在忙着开发t星,星际文学研究所也将被归入下一批[t星非物质文明遗产]名录。”

    鲤:“不会吧,那以岂不是没星际文学可看了?”

    莲:“是的,被归入[t星非物质文明遗产]名录的学科将只会被当作老古董一样继承,但决不允许其发现和产品在人们生活中大规模流行。”

    鲤:“真是可恶,《蜃墓》还没有完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摄像头:“你与秦王楚王是什么关系?”

    莲:“是,不能说的关系……”双面间谍可不兴说啊。

    摄像头又问:“子午又是谁?”

    莲:“子午……也是我?”

    莲的眼神又空洞了起来,脑中浮现出水波,水波中映出一个身影,一名高瘦的士兵,穿着一身轻便的竹甲,留着搞笑的卫生胡子。那是子午,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面。

    莲:“有没有镜子?”

    [梦椅]竟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在莲眼浮现出三维投影,镜像展现出莲现在在样子,是一个长着不少雀斑留着短发的青涩女生,与莲坐在同样的一款沙发上,两人相对而坐,差别只是投影莲的身后没有那个[冰箱]。

    两个莲同时伸手抚向对方的脸,身靠[冰箱]的正牌莲手穿过面向[冰箱]的冒牌“莲”的脸,那一部分面容虚化起来,投影自动虚化起来,使得真莲的手显露出来。同此时,假莲那只伸来的手触及真莲肌肤的一刻,却融化为了乌有。

    真莲摊开手,只见假莲的手腕在莲的脸旁,却没有抚摸到真莲。假莲又挥手穿过真莲的眼睛,假莲也恍惚地撇头避开光影。之后两人又尝试相互摸向对方的头发,托起对方的下巴……最终相互遮住对方的眼睛。

    眼睛被遮住后眼前不是黑,有微暗的光彩流溢,还杂有游动的浮尘,手无法完成隔绝,闭眼才能分离世界。

    莲想起了黑潭,两者有一点近似的部分,有的地方却又完全相反。

    莲:“她是莲么?她死了么?她为什么摸不到我?”

    “我是荷吗?”

    鲤:“荷与莲是同一种花,你不是荷,你是莲。”

    “不对……这应该怎么说呢……”鲤扯着自己的头发,荷与莲,谁起得这两个名字,道理难讲极了,现实的人都要被这两个名字搅浑了。

    摄像头:“我们只认识叫作莲的你。”

    莲将手收回,眼前的投影向前逼近,在深度上扭曲变形,假莲被压缩成一幅平面的画。画的表面唰地一下反起光来,身后也出现了一个[冰箱],画镜与周围环境之色融成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时该有的样子,莲坐在[冰箱]巨大的阴影之下,真实里看不清多少容貌细节,远处廉价的白炽灯光来时惨白,穿落后漆深所有存在。一切像是用深渊为铅绘出的素描。

    鲤:“这个世界没有荷。我们都不认识荷,只认识莲。”

    莲:“没有荷?怎么可能没有荷?没有荷的话,莲还有什么意义?”

    摄像头:“被人知晓,才会长久存在。”

    莲:“被知晓,才存在。确实如此,没有人知晓荷,那边都称他为子午,是楚王的卫;另一边都称她为莲,是个刚找到工作的新人……”

    摄像头:“那么荷是谁呀?”

    莲:“荷只是个游戏刚开始的定义,是新生,以后的莲。”

    “可是在那边的自己有另一个名字,莲成的子午。”

    “回来后,大家都说,子午又成了莲。”

    “荷既成不了莲,也成不了子午。”

    “子午可以回归为莲,莲也可以化名为子午。”

    “可无论如何都没有荷却没有位置,荷从一出现开始,就不在了。”

    鲤看着莲,一字一句地回味着莲的这几句话,似乎莲将自己拆解成了好几份。莲是莲头发,荷在莲的嘴唇上,子午是莲的一整张脸;不对莲是莲的左半边身子,子午是莲的右半个身子,荷没地方去,被扔在脚下;也不对莲是整个头……

    鲤感觉自己也要疯了。

    鲤:“嘶……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鱿:“问题出在那个荷身上。”

    不知何时,师父竟站在了鲤的身后,鲤正被莲的话搞得迷迷糊糊,又被师父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差点把魂甩出去。

    摄像头:“鲤应该惹不出这么大的事来。”

    鱿:“我刚检查了一遍,[梦椅]和[冰箱]本身都没有问题。”

    “但总感觉像是人为的。可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没法子造出一个人格出来,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可怕的还是个空壳子。这每一层都是好几个不可跨越的技术门槛。全盛时期的脑科学所也不可能完成。”

    摄像头:“既然不可能,那就不可能是人为,是纯粹的偶然。不要总感觉,要不就去找偶然的原因,总感觉是垒不出可靠的技术的。”

    鱿:“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摄像头:“一个空壳子,约等于没有。休息两天,好好地吃吃喝喝,别乱想,也就全都忘了,总感觉这不像是坏事,反而能成为一种保险手段。只是个小毛病,我们想多了。”

    鱿:“确实是想多了。虽然像是没见过的症状,但治疗方法可以完全归类到其他类别里去。”

    摄像头点点头赞同这一说法。

    鲤:“什么类别?怎么治?”

    鲤心想,只要不是让自己娶了师妹什么都行。

    鱿:“自己去想。”

    鱿撂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这个师父一点也不称职,这两个人也都算是你的徒弟了啊,徒弟病了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算是抑郁了?”鲤脑袋里翻看着这三年来背过的书。

    “孺子可教也……”摄像头还想多夸夸鲤,想了想还是没夸。

    鲤:“那么该怎么治疗?”

    摄像头:“方法一样,只不过需要磨时间。”

    鲤:“也就是讲真话,一直不停地讲?”

    摄像头点点头。

    鲤:“好累啊……有没有简单一点的方法……”

    “有了!你看这样行不行。”鲤灵机一动,“不如让她去看去新闻!”

    摄像头:“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你这新闻,保真吗?”

    鲤:“应该,保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