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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惕若厉(二)

    “郭小眼”,当然是绰号。至于他的真名,没人记得,就连他自己也快不记得了——没错,郭小眼就是一个能忘记自己名字的人。因为在他只看重利益,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无关的事都很难入他的“小眼”。

    其实,郭小眼的眼睛并不小。只是他笑的时候总是眯着眼,而他又常常逢人就笑,说话也笑,遇事也笑。时间久了,自然有了这个绰号。

    除此之外,还因为他心眼小,好算计。当年,还在崆峒派花技门的时候。他为了出人头地,苦苦追求门中晓镜长老的独生女三年,期间甚至不惜陷害自己的结拜兄弟。等到抱得美人归之时,他又更进一步,诓骗了晓镜长老的独门秘笈“镜子功”。待神功练成后,他又抛弃发妻,流连于风月场,找机会结交权贵。

    郭小眼是那种连做梦都想做官的人,恨不得立刻就能封侯进爵,受万人敬仰。可是,江湖人入庙堂自有一套“规矩”,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

    少林僧人无欲无求,却居守国师一职,以致朝中地位不低;

    华山一派尊儒重道,门人多投于士大夫之流门下;

    青城山乃道家传承之地,深得皇族信赖,乃是禁军府卫之职的不二之选;

    昆仑侠士熟悉边塞地域,又骁勇善战,在军中最易被接纳。

    唯独崆峒八门子弟却因江湖气太重,难为庙堂所容。想有所作为,要么从侍做起,修身养性。要么投身为吏,累积功绩慢慢升迁。

    所以,郭小眼做了捕快,而且一干就是七八年。

    不过,他可没打算“慢慢升迁”。在得知新到任的刺史好美色后,他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他有一个暗地里养了四年多的相好,姿色诱人,且年纪尚可。于是,他谎称其表妹,托人几经引荐,使得他的这个相好终与刺史大人勾搭上,之后更嫁入府做了小妾。而他也得以顺利升迁到州府,做了捕头。

    即便做了刺史的“表舅哥”,他还是认为自己的靠山不太稳,因为他自己心里明白:风月场里的人的情谊是有限的,这种“人情”最多只能用一次。

    相比之下,他与身边的同僚的差距就跟明显了。例如“大头神捕”丁大头,虽然论资历和武功,都远不及他。但人家却是总兵大人的结拜兄弟,实打实的关系。虽然有传言赵总兵与杨刺史暗地里不和,但大家毕竟同在属幽州官场,公开撕破脸前应有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大头小眼”的叫法是郭小眼巴结丁大头时,故意让人传的。其实每次都是郭小眼解决事情,而丁大头去领赏赐。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通过丁大头与总兵府也搭上关系。却没想到丁大头是个短命鬼,关系还没稳时,丁大头就把命给丢了。正当郭小眼一筹莫展之时,谁知总兵府居然主动找上了他,联络人也算是他的一个熟人——同属崆峒派,出自神兵门,有过点头之交。

    财神庙这些人就是他的“投名状”。所以,今晚他不仅要出手,还要大杀四方,既要杀出理来,也要杀出气势。好让总兵府看到他“价值”。

    “姓郭的……俺们兄弟们今晚认栽了,可否给条生路走?过后财神庙必有重礼奉上。”

    “呵呵……郝脖子,我已杀了你们不少高手,而且你的好兄弟马老巴子也刚刚死在我手上。你的’重礼’不会是要把我扒皮抽筋吧!恕郭某无福消受。”

    “姓郭的,你别太嚣张!我们的确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别忘了舵财神庙是谁当家,得罪她的后果你能承受得起吗!”

    “嗯,你说得对,我的确敌不过’小妖女’。可是,今晚约你们的是总兵府,跟我有什么关系。明天,还得是我来勘察现场呢。”

    忽然,一声尖啸袭来。白脸侍者终于运功驱散了体内的寒冰劲,立刻飞跃到到郝脖子等人近前。

    “不用跟他们多费口舌!这群叫花子诡计多端,郭师……还请郭捕头赶快杀掉他们了事。”

    郭小眼含笑点了点头,下一刻已杀入对面人群。左突右进,随意出招。一名手持长刀的汉子像马老巴子一样,被他一掌打了个“粉碎”。然后,他顺手接过刀,用“乱披风”砍杀了三人,接着又接过其中一人的短刀,用“五花刀法”再杀五人。

    另一头,郝脖子被白脸侍者缠上。不到二十招,他手中的算盘就被“双头蛇”搅碎,肩头被削掉一大块皮肉,一条腿还被挑了筋,已是重伤无力再战。偏偏这个时候,一件由破衣卷成的绳鞭却从后边偷袭,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康管事,此处就不劳您费心了。还是先查看下货吧,大人的事可不好有闪失。”

    白脸侍者康管事盯着郝脖子看了一会儿,目光由狰狞慢慢变成不屑。冷哼一声,转身带人走向马车。

    这时,突然一道白光袭来。先斩断了郭小眼手中的绳鞭,然后钉在白脸侍者等人的面前,阻止前行。

    “还有高手?”

    白脸侍者面前只有一柄剑。剑身竖直入地,精光暗敛,却杀意凛然——

    剑非剑,剑无剑,剑归剑。三重剑境,一种剑意。他感觉来的人定是用剑的高手,绝顶高手。

    可是,剑仅是普通的剑,用剑人也是熟悉的人。当熟悉的人持普通的剑站在面前。所有人都仿佛有种“好久不见”之感,还是曾经熟悉的面孔,只是两鬓多些许银丝,神情多了几分冰冷,曾经整洁的皂服,如今却换成了一身脏破衣衫。

    “我记得你!一个疑点重重的小捕快。当初就应该结果了你,省得今晚在这儿装神弄鬼。”

    康管事握紧了手中的“双头蛇”。

    “周……周游!周老弟,我们打过交道的,还记得吧……你也看到了,今晚衙门有事要办。不关你事的,先走远点,回头老哥我请你喝酒。”

    郭小眼笑得很真诚,也很小心。与此同时,他双掌暗中聚劲,准备随时发动致命一击。

    然而,周游并没有理会二人,而是直接看向郝脖子等人。

    “还撑得住吗。”

    “烂命一条,死不了的……唉!你自己小心些。那个白脸儿虽然难缠,但是我们这些人还能挡他一阵子。最麻烦的是郭小眼,他的’镜子功’不简单,尤其小心他的’碎镜掌’,厉害得紧呐。”

    白脸侍者忽然一声冷哼,手中“双头蛇”着郝脖子飙射而出。与此同时,周围的黑衣人也激发了臂弩,四面八方的箭矢誓要将周游钉死当场。

    于此同时,郭小眼却无奈地后退一步。这位身居总兵府管事的康师弟虽与他同出于崆峒,但毕竟还是师承有别。差别之大,不仅仅是在武功上,还有眼力和忍耐力。郭小眼认为做人最重要的是得能忍,切忌冲动。做事之前,先谋而后动。其次还得会“看”——看人看事,都得看得分明才好动手。否则,人肯定做不成,只能做死人。

    这个白脸的康管事就是既不懂得忍耐,也没有个好眼力。

    因为周游手中剑旋转搅动,气劲带动射到的箭矢随剑而动,使得攻势已完全消弭。再一剑挥出,剑劲裹着箭矢斩向飙行中“双头蛇”,在郝脖子身前将它打飞。

    这时,有一道人影飞起,接住“双头蛇”。紧接着转身扑向周游,手中“双头蛇”瞬间至少变换了七种杀招,最后直噬其眉心。

    “康——”

    郭小眼想阻止,只是话刚说出口就已经来不及了。

    “苍茫无妄揽清思。泼热血,抚伤病,唱凄凉。不知昨夜几回风雨换晨霜……”

    心中吟唱,痛楚自生。一念传手,由手入剑。虽然,周游的剑仍不是“神剑”,他也更不是“剑神”。但是,此刻他的剑已成“魔”——由心入魔,杀意无穷。

    由意入道,以痛练剑,是为魔道。但是也只有成魔,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不过,最终的方向还得是由人而定:如果追逐欲望,丧失信念,就会深坠魔渊,成为嗜杀的魔。如果能悬崖勒马,自解心结,那么尚有机会破魔成神。

    不管以后如何,在今夜,周游就是魔。因为康管事率先出手偷袭,而他又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所以他死了,死于周游的剑下。被快得不可思议的一剑斩断喉咙,不给他留下任何生机。

    “这不是华山派的剑法!我记得你出自华山门下,居然能练成这种剑法……算了,不说这个。康师弟栽了,算他倒霉。今儿这事结了,大家算扯平,如何?”

    郭小眼俯身翻看了下康管事的身体,然后半蹲着问向周游。与此同时,他身后一名黑衣人已悄无声息地遁走。

    “姓郭的!你少做梦了。咱们这么多兄弟都折在你的手上,你不把命留下,可说不过去!”

    郝脖子身旁一个汉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你可得想清楚了。康师弟他充其量不过是总兵府的一个管事,无官无爵,死了也就死了。而我毕竟还是州府里的捕头,从七品。如果你杀官,可就是朝廷的钦犯,这辈子可就别想翻身了。”

    郭小眼满脸堆笑地站起身,却后退一小步,正好踩到一柄钢刀上。

    “郭捕头既然提到了朝廷,那好,周某之前也在衙门呆过一段时间。敢问郭捕头,今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对我财神庙众人大开杀戒?”

    “呵呵……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天下人都知道财神庙的叫花子是专做拐卖幼童和绑票勒索买卖的,那边马车里装的是啥,还用我挑明吗。朝廷的早有律法言明:凡有绑架和拐卖孩童者,在缉捕中如有反抗,验明正身后即可就地正法,不必三司会审。”

    “说得好!衙门办案也得讲究个’做贼拿赃’,郭捕头如何就认定那辆马车就是我们的,而不是那白脸儿和他那群手下的?就因为我们在岸上?说不过去吧。”

    郝脖子强忍着伤痛,抢过话头质问郭小眼。立刻换来身后众人的厉声附和,叫骂声不止。

    “呵呵,这好说。先前那赶车的车夫难道不是你们丐帮的六袋长老,绰号’鲁跛子’的鲁侯岳吗?他那’冰蚕手’的功夫如假包换,连我也是仿不了的。”

    “那鲁跛子人呢?死无对证的事,随你怎么说都行了。退一步讲,就算是鲁跛子赶的车,那又怎么样。总兵府可是’买主’,那些男童到了他们手里,全都是要阉了的。然后,再调教数月,带到京里给大人物们当’礼物’。敢问郭总捕头,对这事儿有个什么说法儿?”

    “郝脖子!你别跟我这儿胡搅蛮缠。今儿咱们明说了,财神庙和总兵府的’买卖’本来是相安无事的,但你们不守规矩,不单坑了钱,还坐地起价,真当总兵府是’纸老虎’吗。别忘了,此地大乱将起,总兵府到时就会重掌幽州大权。到时,别说财神庙了,恐怕整个幽州都得俯首。”

    郭小眼说完看向周游,希望他接过话头。

    正在这时,从官道方向奔过来一帮衣衫褴褛的人。跑在前面的是一个身形七尺,手持厚重大刀的汉子,边跑边焦急地冲周游大喊道:

    “禀星君,我们被围了。四周忽然冒出了成批的黑衣骑兵,数量不下千人。”

    “糟了!郭小眼原来在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郭小眼突然发动了攻势:他把脚下的钢刀踢向郝脖子,同时飞起身形尾随其后。双手聚劲,抓向郝脖子身后两人。

    寒光一闪,钢刀已被一剑挑飞,连带他的攻势也被阻断。不过,郭小眼却发出一声冷笑,突然身形诡异地转到出剑者的身后,一掌拍出。

    这才是他的杀招。

    原来,郭小眼在看过周游出剑后,心知难以胜他。所以,他假意劝周游罢手。一方面是在给总兵府的援兵拖延时间,另一方面也是让所有人放松警惕,好让他找到偷袭的时机,一击必杀。

    财神庙众人发现援兵而惊慌之际,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过,他还要再求稳妥,让时机变得“更好”,所以他又假装袭杀郝脖子等人引周游出手,然后他的真正杀招才会出手——最诡异的身法配合全部功力的“碎镜掌”。

    可是,当手掌刚碰到衣衫时,郭小眼忽然想起了丁大头,也忽然对丁大头的死感到一丝悲凉。

    怎么会这样?

    据县衙回报,丁大头是与吴老烟互拼而亡。但是他的致命伤却透着诡异——非刀非剑,更非吴老烟的烟袋锅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呢?

    他忽然想起华山派有一门绝技,名为“沾叶飞花”,可御万物如手中剑,千里追魂。恰巧周游就是出自华山派,而且他也在现场……

    “糟了!”

    突然,郭小眼火速撤掌,并疾退了十几米。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刚退时瞥见一道银光闪过。

    周游手中的剑忽然离手飞斩身后,接着斜入刺地。一滴殷红的鲜血顺剑身滑下,正落在剑下一截断臂的手掌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