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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朋友陆斌喝多了之后对我说:回忆青春这件事怎么说呢?嗯……就好像是把瓶子里的啤酒倒入杯子时的情景一样,缓慢倒出整个回忆的同时,零星的记忆碎片和似是而非的情感就像析出的泡沫一样,随着记忆的迸发,一并涌现出来,久久不能散去。每当我倒啤酒的时候,都会往杯子里插一根一次性筷子,能够更快地消除泡沫,但是对于青春的回忆不同,这些涌出的泡沫都是我最美好的记忆碎片,我不希望我每一次倾倒回忆的时候,这些泡沫很快地消失,它们是我这杯“回忆啤酒”的精华,是这杯啤酒更具象化的存在。但是,你作为这根儿一次性的筷子,非要生硬地插到这杯酒里,破坏我的回忆碎片,非要让它们成为完整的一体——一杯没有泡沫的啤酒。没有泡沫的啤酒,单调而且毫无味道,你一定要把我的青春写成像快速消费品一样的东西吗?看过一次就扔?】

    【陆斌还说:你用第三人称写吧,那样你可以写的演义一些。记住,千万别用我真名。】

    余求鲤在学生时代的外号注定就是“鲤鱼”,这是不言而喻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不会再为别人称呼他“鲤鱼”而感到苦恼和愤怒。相比于邻居大妈们叫他“小鲤子”,“鲤鱼”已经温柔许多了。

    余求鲤刚出生的时候,并不叫余求鲤,这个名字是在他一岁多的时候,他的父亲去派出所给他改的,户口本上曾用名那一栏写的是“余代”,本意是为余家传宗接代。他的新名字取自二十四孝的典故“卧冰求鲤”,是为了让余求鲤以后孝顺他妈,但是他父亲并不知道的是,“卧冰求鲤”中王祥的母亲是他的继母。

    不过话说回来,“鲤鱼”相较“带鱼”来说,确实好听多了。

    当时的户籍管理没有录入电脑系统,改名字还不是很复杂,拿上两条好烟、拎上两瓶好酒,再加上熟人介绍,甚至都不需要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当然,那是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交际之时。

    余求鲤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一岁会独立行走。

    两岁戒奶。

    三岁不尿裤子了。

    四岁在幼儿园中班里会揪小姑娘的小辫儿。

    五岁在幼儿园大班里和甄武一起把别的小朋友的玩具全部抢过来,然后俩人分赃不均,再打上一架,最终被甄武给揍哭了。

    六岁上学前班,学会了“a、o、e”。

    七岁上一年级,戴上了绿苗苗——一种正式入少先队之前的标志,和红领巾一样的制式,只不过是绿色领巾。

    八岁上二年级,正式成为少先队员,由高年级的大姐姐给佩戴红领巾,结果那位大姐打结的手法不灵,余求鲤差点没被勒死在仪式礼台上。

    九岁上三年级,和好朋友甄武一起捅马蜂窝,结果甄武跑了,余求鲤的脑门儿却被马蜂蜇了个大包,大哭了一鼻子,回家被他妈按着脑袋,挤出了马蜂尾上针。

    十岁上四年级,上课没憋住,拉了一裤兜子,弄得教室里众人作呕,到家的时候排泄物已经被坐成了饼状。

    十一岁上五年级,和甄武追跑打闹的时候,胳膊被门掩了一下,居然骨裂了,打石膏夹板半个多月,主题班会被作为典型进行了安全教育。

    十二岁上六年级,流行灌篮高手和水浒卡,盲从追之。

    十三岁上初一,和甄武围观高年级的学生欺负同班懦弱同学,

    十四岁上初二,班里流行起了周杰伦,每个人都会两句“哼哼哈兮”。

    十五岁上初三,张国荣走了,非典来了,余求鲤有了要好的人,但是随着毕业的到来,断了联系,无始无终。

    是的,甄武和余求鲤从幼儿园起,一直是同学,他们就像动画片里的各类二人组合一样,一胖一瘦。

    时间之神柯罗诺斯伸出他的手指,快速地往回拨转着钟表上的时针。

    还是从2003年9月中旬的一个周一开始说起吧。

    那天有点阴天,云层虽然不是很厚,但是基本上也透不出阳光,空气虽然很好,但是在灰色的天空下,总是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好像弥漫着淡淡的霾。每个周一的早操都是升国旗仪式,按班级顺序每周派出一个代表上台朗诵各种各样的鸡汤文,余求鲤无精打采地站在队列中,出神地望着在灰色天空下红的出奇的国旗,领操台上一个高三的姐姐铿锵有力地念着什么,在余求鲤耳中,只听到一阵“哇啦哇啦”的声音,具体内容一句也没听进去。

    上周刚刚给所有高一的学生量完校服的尺寸,学校又从学生家长处骗得每人300元。在新校服剪裁完成下发之前,学校要求高一的学生还穿着之前初中时的校服来上课。这一招阴险至极,大家从校服上就能分辨出之前初中的学校,而不用在不相熟的情况下互相问来问去,从而选择初中校友或者好学校的学生相互结伴,现在一目了然。有心机的学生会找重点初中的学生搭讪,并且美其名曰“良禽择木而栖”,没有心机的学生只能吃吃窝边草了。

    新民中学只能算是一所普通高中,甚至在区里排名也相对靠后。它的名字是取自《大学》里的一个词,教学楼一层大厅的影壁墙上就镂着两排不知道是什么字体的金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好像是在告诉学生和家长们,通往大学的道路,就在新民中学。校门正对着的是一个农贸市场,里面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小贩,距学校不远有条狭长的马路,走过一条臭水沟就能看见一家家琳琅满目的小发廊,其中大多数屋里只趁一张床和一挂窗帘,那里面浓妆艳抹的妞儿们抽着廉价的香烟,喷着劣质的香水,从门口路过时,隐约的气味令人作呕,至于她们是否真的会理发,就不得而知了。

    2003年的中考虽然如期而至,但是因为“非典”的缘故,仅仅考了语数外三科,每科120分,总分360分,往年还有物理的100分,化学的80分,以及体育30分。这场疫情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有的人理科不好,恰逢不考物理化学,大大降低了失分率,名次一下子提升了不少;有的人拼命练跑步、练弹跳、练投掷,结果体育分没了;还有的人就靠物理化学来弥补英语的缺陷。余求鲤和甄武就是这些“还有的人”,他们俩自认为如果要是考了物理化学,即便是考不上区里的重点中学,考一个区里排名靠前的学校还是不成问题的。偏偏人算不如天算,本来有可能考上区重点的人,却和本来只能考上中专的人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看同一块黑板,呼吸同一颗粉笔碾压出的沫子,吃着同一个老师的唾沫星子。

    教历史的班主任老汪就是那个喷着唾沫星子的老师。老汪叫汪震水,大家根据《故乡》里那个捉猹少年闰土名字的由来,推理出老汪命中缺水,“汪”是三点水,“震”是雨字头,“水”则表达的很直接。从名字上看,老汪缺的不是一星半点的水,从每天喷吐沫星子的行为和数量上看,老汪确实容易缺水。所以,老汪手里总有一个保温杯,每天换着花样泡着各种诸如枸杞、菊花、金银花、胖大海以及各类茶叶和叫不上名来的奇形怪状的内容物。

    高中开学以来,接触到最多的老师就是班主任老汪,他要求每天必须在早上七点二十到校——实际早上是从七点半开始自习,他每天早上都会利用这十分钟点一遍名,简单嘱咐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等到晚上放学的时候,他会命令全班晚放学十分钟,还会再点一遍名,每天轮到的值日生相应的也会晚十分钟开始搞卫生,弄得大家怨声哀道的。这样的好处只有一个,即老汪能够迅速地记住了每位同学的名字,以便他随时能点到人去帮他干活或者准确地指出犯了微小错误的同学名字,好让他们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

    一开始的老汪还很温顺,说话很慢,就像作报告时的校领导一样,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循循善诱。等到后来接触了一段时间,他了解每个人的个性之后,换了一副面孔,对成绩好的学生或者他认为长得好看的女生,依然是一副敦敦教导的模样,但是对于他认为调皮捣蛋或者不循规蹈矩的学生,则露出他的尖牙利嘴,以至于班里的同学——包括他授课的外班学生,对他的称呼产生了分歧,明面上所有人都叫他汪老师,背地里得到他好脸的同学依然称呼他为老汪,被讥讽或斥责过的同学则称呼他为疯狗,因为他老“汪汪”。

    余求鲤和甄武就是管他叫老汪的那一派。

    陆斌则是称呼老汪每天老是汪汪的疯狗派。

    【我没有信守对陆斌的承诺,依然固执地选择使用他的真名。因为对于我来说,给小说人物起名字就像便秘者蹲在茅坑上排泄一样费劲,我只能从陆斌给我讲的故事里的人名加以更改,比如在姓上加个偏旁,或者取同音字,名字则按照人家原先的找个反义词或者规律词之类的。这样往往还能发挥出不错的效果。我实在不愿意随便起个阿猫阿狗或者小明小红之类名字用来敷衍读者。所以,我的小说里的每一个名字,都有他们真实的名字在做支撑。当然,事情的发展还是要是用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毕竟都是我听来的。】

    继续说说老汪——要是按照陆斌的角度,应该叫疯狗的,但是我觉得还是用老汪这个称呼更加合适一些。

    老汪与祖国同岁,生日比祖国还要大几个月,他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矮,很难想象一个北方人,一个北方的男人,一个来自燕赵大地三千年没有改过名字的地方的男人,目测身高也就一米五五左右。老汪的头发梳着偏分,灰白色和黑色相间,黑色相对多一些且油光可鉴,使得苍蝇也无法落脚,他的眼睛硕大且突出,像是一个严重的甲亢病人一样,温和的时候面部和蔼,嘴角上扬,愤怒的时候表情狰狞,脸部肌肉隆起,随着皱皮而显得沟壑万千,配合上两颗渗人的眼球,活像日本的天狗能面一样恐怖。这样一个三寸丁谷树皮般的人物,几乎每天都穿着一样蓝灰色且布满褶皱的不合身的西服,肥大宽阔,搭配着略短的灰褐色的条绒西裤,微微露出脚脖子,饱经风霜的黑色皮鞋里是短款肉色丝袜,让人忍俊不禁。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自习,有时会组织班会,学习一些可有可无的规定,或者传达一下校领导脑袋一热想出来的各种坏主意。

    今天的自习课还是照例自习,每个人都百无聊赖地假装翻着书,有个别偷摸传递小纸条的,躲避着坐在讲台边上老汪的目光,老汪戴上老花镜,翻看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书,时不时用右手食指在舌头上轻蘸一下,然后将食指上粘稠的口水在拇指上一捻,再在书页上一捻,顺利翻到下一页,再扶一下老花镜,认真阅读下去。

    有人轻轻敲了一下前门,然后打开,年级主任探进头来,冲老汪低声说:“汪老师,出来一下,开个短会。”

    老汪连忙站起,顺手将已读的书页折了个角,合上,冲年级主任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略带口音对讲台下的学生说:“大家先自己学习吧,注意纪律。”

    老汪出了门,屋里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老汪踮起脚尖,在后门的观察缝里露出一双突出的大眼睛,看到同学们开始骚动起来,略带愤怒的敲了敲后门,大家齐刷刷的回头看到一双大眼睛,瞬时安静下来。

    他们教室座位一共六组,挨着楼道墙一侧和挨着窗户一侧的,都是单独一组,中间的四组两两并桌,成为两个粗壮的大组,这也方便了挨着的两个人在下面搞小动作。

    余求鲤坐在第三组第四个,他的同桌是第二组的陆斌,陆斌此时正在无聊地画画。余求鲤歪头瞅了一眼陆斌的画,大树、小草、房子、太阳、云朵,水平不怎么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低,和刚会握笔的幼儿园小班小朋友差不多。

    经过两周的磨合,余求鲤已经和陆斌相对比较熟悉了,再加上甄武,他们算是班级里面比较快速扎堆的三人组了。每天中午吃完学校统一配送的午餐后,仨人就会下楼,围着操场遛达,互相聊聊兴趣爱好,吹吹牛逼。

    没过一会,老汪回到教室,原本淅淅索索的声音瞬时就消失不见了,他抬头看了看黑板正上方的表,还差十分钟下课。

    “同学们学习先停一下,”老汪站上讲台,对着下面的同学说,“趁着还有十分钟下课,我简单的传达一下年级主任刚才的会议内容。”

    有的人放下笔,抬头看着他,有的人仍然继续低头写作业。

    “一共呢,有两个事儿,大家不用记啊,抬头听我说就行,别着急这会写作业,先听我说,”老汪看到还有个别人在低头写作业,先是板着脸提醒,继而变成了训斥,“这几分钟耽误不了你们什么时间,你的成绩也不会因为这几分钟就下降了,你们不要在这个时候争分夺秒……作业呢,是用来巩固你们今天所学的知识的,不是给老师完成任务的,自习课呢,虽然是允许你们完成作业的,但是也是在老师的安排下进行的,在我说事情的时候呢,你们要认真听……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抓紧写作业的几个人被不记名批评后,噘着嘴把笔扔在桌上,个别人还小声嘟囔咒骂着。

    “年级主任的会议内容。”底下有人小声提醒。

    “哦,对,想起来了,主要有两个事啊,首先呢,嗯…是计划要在月底放假之前,全年级组织一次摸底考试,考试的内容呢,主要还是初中的知识,你们高中入学以来学的这些先不考,还是初中那些主科的课程,目前定的应该是在这月最后一天,或者最后两天考,考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别的先不考,这次主要也是为了了解大家在初中的时候学习的情况,学校和年级呢,也是要对大家的情况有所掌握,你们也知道,咱们班和一班,是年级里最好的两个班,我希望呢,大家在这两周的时间里,也巩固一下之前学过的知识,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班级,取得一个好的成绩,不能辜负校领导和年级主任,还有我,对大家的期望,”老汪顿了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继续说,“好了,你们继续学习吧。”

    “哎,汪老师,不是两个事吗?”底下有同学举手问。

    “哦,对对对,那个……”老汪扶了扶老花镜,看清提问的学生,“那个谁提醒的对……啊,那个苏磊提醒的对,还有个事啊,回家都跟家长说一下,咱们在入学之前没有军训,本来按照教委的要求呢,高中是要有一周的军训的,入学之前因为非典的问题,学校没有组织,现在呢,学校定下来了,预计要在十一期间组织军训……大家不要抱怨,老师也要牺牲假期,跟着你们一起去……现在时间暂时定的是十月四号到十月十号,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动,通知估计过两天就要下来了,要跟大家说的是什么呢……啊,跟大家说的是,回家跟家长说一下,如果有身体不好,符合免体标准的,可以不去,但是要医院开证明,周五之前交上来,其余的,都要参加军训,每个人交二百七十块钱,是食宿和服装材料等等的费用,也是周五交上来,一百元的纸钞要用铅笔写上名字啊。”

    老汪说到军训费用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待铃声响毕之后,他又强调一遍:“回家别忘了跟家长说啊,军训费是二百七,周五之前呢,要收齐……还有一点,啊,从明天开始呢,早上和晚上就不点名了。”

    取消了早晚点名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每天可以晚到十分钟,放学之后也可以早回家十分钟。

    余求鲤和甄武一边骑车一边扯淡。他们沿着丽泽路一直骑到西三环,然后再沿着西三环一路向南。

    中考之前,甄武的父母答应他,如果能够考上区重点,就给他买一辆新的山地车,供他每天上下学使用。区重点的路程大概从家骑车需要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是适合骑车上下学的。甄武阴差阳错地考上了新民中学,恰恰从家到学校的时间也是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左右,而且又有余求鲤作伴,他父母虽然对他的成绩不甚满意,但还是信守承诺,给他买了一辆新的山地车。当然,甄武骑车上学的另一个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减肥。

    甄武是真胖,不是虚胖,他的胖是肉眼可见的,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当然,根本也藏不住。而且甄武特别白,皮肤吹弹可破,肚子溜圆,后背熊阔,偏偏脑袋和四肢修长,活像一只充满气的橡胶手套,也许这么形容更容易有画面感——就像是给动画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里的小头爸爸换个圆圆的身子。

    这只充气橡胶手套虽然身材奇特,但是眉眼还算看得过去,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正好能架住他那硕大的黑框眼镜,嘴唇薄利,颇有高加索人种的特征。据说甄武妈娘家那边祖上,在八国联军进BJ的时候,被串了种。

    当然这种说法不是从甄武嘴里得来的,余求鲤是从他那个好打听事的妈那听说的。

    写到这,我情不自禁的想要跑一下题,讲讲这些每个人都好奇的八卦。

    以下是余求鲤他妈王大萍在“非典”停课的时候聊到甄武的长相时跟他说的。当然,精简了许多,要是按照王大萍的原话,那将又是一个中篇小说。

    甄武之所以叫甄武,是因为他爸爸姓甄,他妈妈姓武。老武家先祖在前清的时候也算是个大户人家,物质丰足,家有余粮,吃官俸,养仆人,一妻二妾三子四女,在当时不是小康,是大康。哪知清政府软弱无能,老佛爷欺软怕硬,先是扶持义和团,后又受境外势力的蛊惑,伙同洋人一起打压拳匪,终于在庚子年的时候,老佛爷带着清政府西行避祸,八国联军紧接着进BJ烧杀抢掠,武家避祸不及,仆人各自逃命,三个儿子被牧师诬陷为拳匪,让德国人给毙了,先祖带着大女儿和小女儿独自外逃,不知所踪,兴许是死在外面了,一妻二妾、二女儿和三女儿被德国人轮番糟蹋,后来一妻上吊,家败后二妾出逃,二女和三女怀孕,再后来二人各产一子,还是冠以武姓,她们不再嫁人,依靠变卖被掠夺后的一点家产度日,再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也算争气,上了大学,接受了先进的思想,再后来巴黎和会,然后就是俩孩子参加五四运动,再后来就是打仗,俩孩子都去当兵了,再后来就是站队,二女儿的儿子站错了队,去了海峡对岸的宝岛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再后来就解放了,甄武他妈武桂英就是三女儿的儿子这一支的。

    “再后来呢?”余求鲤刨根问底。

    “再后来,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王大萍敷衍道。

    余求鲤后来怀疑他妈是看过《大宅门》之后,根据其中雅萍姑奶奶被德国鬼子糟蹋那段瞎编的。

    再回归正题,充气橡胶手套也想给自己撒撒气,我的意思是甄武一直想要减减肥。相对的,余求鲤是真瘦,麻杆儿一样的躯干,牙签一样的四肢,唯独脑袋滚圆,余求鲤要是四肢并拢和甄武叉腰劈叉站在一起,活像大鼓和鼓槌。两家家长互相羡慕,都觉得余求鲤和甄武身上的肉,互相匀匀最好。

    “带变速的车就是好。”余求鲤看着甄武的新车,不无羡慕的说道。

    “好是好,就是有时候爱掉链子。”爬坡的时候,甄武扭动变速调节杆,车链子由后轮上的大齿轮,变到了小齿轮上,蹬起来轻快许多。

    “明天让我试试。”余求鲤说。

    “过几天吧,我还没新鲜够呢。”

    “抠儿劲儿,”余求鲤撇撇嘴,“就你这体重,一会就得把车轱辘压‘龙’了。”

    “别乌鸦嘴啊,臭鲤鱼。”甄武紧蹬两下,躲避对面逆行的自行车。

    “去你大爷的,死肥猫儿。”余求鲤也紧蹬着,跟上甄武。

    在取外号这件事上,每个人都不会被区别对待,余求鲤被叫了多少年的“鲤鱼”,甄武就被叫了多少年的“肥猫”。

    “肥猫”这个外号,最早源于幼儿园中班时,一个小朋友去了一趟位于真武庙附近的亲戚家之后,回来对同班的小朋友吹嘘时说到的,大家很自然的就把真武庙和甄武联系起来。一开始都叫他真武庙,说这可能是给甄武盖的庙,甄武回家还认真地问过他妈,他妈一通解释,甄武挠着细长的脑瓜,没听明白。后来逐渐演变成一个人说甄武,好几个人起哄地叫“庙”,再后来就直接变成了“喵儿”,最后终于根据甄武的体型,定格为“肥猫”。

    有一阵电视上播放《肥猫寻亲记》,好事的男生们询问甄武是不是小时候也发过高烧吃错过药,甄武则自嘲地说精神病打人不犯法。不得不说的是,甄武学起来郑则仕那种哆哆嗦嗦、抽抽嗒嗒的样子,惟妙惟肖。

    真武庙位于BJ市XC区,供奉的是北天真武大帝,真武大帝最著名的就是有两个龟蛇二将,如果要是讲真武大帝的故事,又要跑很远的题,赘不述表。

    余求鲤家和甄武家的楼挨着,他们院里一共有三栋板楼,呈“三”字形,均是南北向的二居室,甄武家在“三”的中间一横,余求鲤家在“三”的下面一横,从甄武家阳台能看见余求鲤的小屋窗户。

    甄武自诩是个读书爱好者。当然,他经常说自己是某某主义者或者某某爱好者,并且也会轻易的给别人定义为某某主义者。比如,他就说余求鲤是个辟谷主义者,仅仅是因为余求鲤干瘦的身材。

    不过甄武确实爱看各种带字或者带画的纸制品,主要是受家庭影响,他爸甄爱国是某所高中的化学老师,他妈武桂英是某所初中的语文老师,俩人对甄武从小的教育就是多读书,而且家里有一大书架的各类健康书籍,供甄武阅读。他们家晚饭后基本上从不开电视,甄爱国看完天气预报后就会关上电视,或从帆布袋子中掏出学生的作业进行批改或找本小说看,武桂英的作息基本上和甄爱国一样,这也造就了甄武打小养成阅读的习惯。

    甄武晚上除了写作业和看各类书籍,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拿望远镜看别人家的窗户。往往都是等他关灯之后,从抽屉里拿出望远镜,找好对面楼亮灯的窗户,对好焦距,观察起来。

    说起拿望远镜看人家窗户这个事,完全是个巧合。上初中时的一个夏天,甄武晚上冲完凉,关上灯准备上床睡觉,无意发现斜对面楼上阳台上,一个穿着简单且身躯曼妙的女性正在举着双臂摘挂在阳台的衣服。甄武立马精神起来,从写字台拿起眼镜,顺手架在鼻梁上,快速走到窗边,探出半个修长的脑袋偷偷看了起来,只见一个年轻白皙的女人头发盘起,上半身仅仅穿着胸罩,正在阳台摘衣服,摘下一件就随手往后一扔,前后不到一分钟就摘完了。因为背着光,甄武没有看清她的样子。甄武不认识那家人,应该是在这边租房的。

    之后甄武每天晚上都会悄悄观察那个窗户,但是很少再看到过那个女人,即使偶尔看到过一两次,也是穿着正常。后来,他就用省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个低倍的望远镜。观察别人的生活有时候比书本上的文字有意思,如果要是发现了满是春色的窗口,甚至比那些不健康的光盘更带劲。

    晚上甄武写完作业,翻开了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生硬地阅读着,好不容易耗到十点钟,就迫不及待地关上灯,掏出望远镜,四处看了一会,没有收获,失望地上床睡觉去了。

    10

    余求鲤把老汪关于军训的话转述给他爸余兴国,只不过在费用上稍做手脚,由学校定的二百七十元改为了四百七十元。晚饭后,趁余求鲤写作业的时候,余兴国从抽屉里取出五百块钱,放在客厅茶几上,然后去敲敲余求鲤的屋门,告诉他钱在茶几上,明天早上别忘了带着。余求鲤应了一声,开始默默盘算二百块钱怎么花。

    平时余求鲤和甄武约的时间都是六点五十在楼下见面,但是老汪取消了早点名,他们就商量改为七点在出门上学。但是第二天早上,余求鲤还是六点五十就下了楼,他把车支好,抬头冲着甄武家的方向“打响儿”。所谓“打响儿”,就是用舌头顶住上膛,不留任何空隙,然后舌尖用力往回一嘬,依靠大气压力产生的响动发出“嗒”的一声响,这是一项技术活,不是人人都会,甄武就不精通这项技能,他只能依靠口香糖发出这个声音。当时手机还并没有普及到每一个学生的兜里,互联网更是不能握在手中,只有依靠最原始的通讯方法进行沟通。他们一旦听到这个声音,就会放下手里的一切跑到窗边寻着声源找发声的人。果不其然,甄武探头看了一下,发现余求鲤已经下楼,赶紧简单洗漱一下,冲下了楼。

    路上,余求鲤看着甄武轻松地蹬着自行车,说道:“你跟你家里说军训要交多少钱?”

    “我还没说呢,昨天我给忘了,”甄武用变速杆将车链调至小轮,双腿就像上了弦一样,玩命地踏着脚蹬子,这样虽然需要快速且不间断的蹬车,但是却不费力,“你要了多少?咱俩得统一一下,要不然问起来容易露馅。”

    “我昨天说完了就后悔了,就怕你也跟家里说了,和我说不一样就麻烦了,”余求鲤拐了一下车把,贴着马路牙子停下来说,“先靠一下边。”

    “怎么了?”甄武也随即停下来。

    “让我试试你车。”

    “不行,昨儿不跟你说了吗,过几天再说。”

    “你要不给我骑你车,我就不告诉你我说了多少。”

    “有本事你别告诉我,我回家就按老汪说的钱告诉我爸,看咱俩谁心虚。”甄武假装要蹬车走。

    “那我告诉你爸,你抽屉里有望远镜,专门看人家小妞儿换衣服。”余求鲤坏笑着,假意威胁甄武。他俩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秘密,有任何事情几乎都会互相分享。

    “你还别吓唬我啊,我知道你把小黄书放哪了。”甄武重新蹬起车。

    “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是你给我的。”余求鲤也蹬起车。

    “去你大爷的,”甄武笑骂,紧蹬了两步,“一会不给你丫数学作业抄了。”

    “别介啊,”余求鲤蹬车追上,“我要了四百七,我可告诉你了啊,别穿帮了。”

    11

    早自习对于每个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一小部分学生利用这半个小时,或者预习一下今天可能要讲的课程,或者复习前两天学过的知识,或者做一些课外练习题。大部分学生要抓紧这点时间去抄小部分学生的作业,用以糊弄老师和自己。

    说起抄作业这个事,用两个成语就可以概括,它们分别是“囫囵吞枣”和“不求甚解”。拿起别人作业大抄一气,不管对错和自己是否理解,只要能把作业本上的空白填满即可,老练的老师们则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自己写的,哪些是抄的。

    “大哥,你这是写的什么玩意啊?”陆斌用胳膊肘杵了一下余求鲤,一边偷瞄前面低头看书的老汪,一边低声问。

    余求鲤也瞄了一眼前面的老汪,然后微微探着身子瞟向邻桌,同样低声问:“哪个?”

    “就这个,”陆斌指着余求鲤的作业本上,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写英文字母“n”的符号,“是‘呢’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

    “欧米伽啊!这都不认识。”余求鲤略带嫌弃的口气说。

    “这是欧米伽?画的跟个咂儿似的。”陆斌调侃道。

    “去你大爷的,跟你似的。”余求鲤笑骂。

    青春期的男孩一向对“性”保持着懵懂的向往,语言中充斥着各种低俗内容,肆无忌惮地开着各种下流玩笑。往往他们之间还会互相借阅黄色书籍和光盘,每每传阅过的书籍总是破烂不堪,光盘总是划痕无数。

    老汪抬起头来循声:“不要讲话,有什么事情下课再说,现在是早自习的时间……早自习早自习,顾名思义,早上起来要自己学习。”

    12

    体育课上,前十分钟基本就是做一遍广播体操,再加上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之后的三十五分钟就是自由活动。男生们要么打篮球,要么踢足球,要么呆着,女生们或三三两两的围着操场绕圈,或坐在阴凉处的台阶上看男生打球,并且指指点点,时不时掩面而笑。

    《灌篮高手》在中国播放以前,余求鲤热衷的一直是踢足球,虽然踢得不好,但是能跟大家凑热闹,后来看过了《灌篮高手》,小伙伴们的重点就从足球转移到篮球,平时楼下踢足球的空地也被改成篮球场。没有篮球框,他们就从菜市场捡来两个破框放在地上当篮球框,没有篮球,他们就把足球的气给打足,充当篮球使用。

    上了初中以后,体育课上老师会教授篮球的基本技巧。余求鲤因为爱好,总是在课后或假期去打球。甄武则不同,他对体育类的项目一窍不通,如果不是为了中考时能加上体育的30分,他才不会与体育有更深的接触,只是没想到当时下了功夫练的长跑和跳远等项目,被“非典”一票否决——体考取消了。

    陆斌也喜欢打篮球,他打篮球的时候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他同样深受《灌篮高手》影响,刻意去模仿流川枫,头发弄得蓬松,打起球来独断独行,喜欢一味地突破,并且时不时还会做出一些耍帅的动作,女生们一向是吃这一套的。

    当然,女生更吃男生长得帅这一套。陆斌当时身高一米七七,体重一百三十余斤,皮肤白皙,眼睛细长高挑,鼻梁高耸,笑起来的时候,左颊凹进去一个浅浅的酒窝,右侧则露出一颗虎牙,看起来是那么的干净阳光。

    体育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成天咧着嘴笑。他从不参加学生之间的比赛,但是他非常热衷给比赛吹哨,并且在课上总会积极地组织小比赛,满足他当裁判的瘾。

    今天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又招呼男生们分拨打半场,陆斌余求鲤之流积极参与,甄武之辈则纷纷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