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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云雾浮浓,白光丝缕。

    我理好袯襫,出了玄关。正值卯时,萦缭细雨,乱风婆娑竹叶。

    任延筠的府邸独立山麓,寂静平息。若要步至街市,需约莫半个时辰。此行,是去药肆抓取这半月所需的煎药。

    青石路面狭隘湿滑,空山鸟啼。我扶紧袯襫,风雨渐大。不远处枝侧群鸟乍起,如惊弓之势没入浓雾中。天色晦暗。

    风乱迷眼。我停步,立于障木之下稳身。我将被凛风吹斜的茅蒲扶正,抬面望向半空笼罩的浓雾。已渐渐是飘风骤雨之势,虽望不穿这重云厚雾,但也无霹雳列缺。虽蹊跷,但正因此,可允我于障木下稍作休憩。

    面前本是潺潺溪川。平日里只需踏着川面上浅露的平石即可渡过,只是现下凛冽风雨,平缓的溪川此刻湍急涌流,难以踏石而过。

    虽可原路而返,我垂面,但是需按时服药,不可耽搁。

    雨势滂沱。虽已是卯时,但已连先前的微光都窥不见了,此时光景仿若三更一般。

    我整理风衣罢,顺着溪川下游而去。厉风刺面,举步维艰。我攥紧茅蒲,逆风而行,袯襫冽冽作响,衣衫已尽湿。

    记忆中这长水除却那中段仅此的渡石路,别无他渡河桥。只能先行至下游,再另寻他法。

    旁侧的湍河水浪翻卷,侧头看去,只是映射的暗影,但是余光瞥去,又好似人影在逆流翻涌,属实怪异。

    林间空寂无生灵。想必都避雨去了。停停走走,濡湿的衣衫紧贴身侧,此番莫要沾染风寒。

    不见天日,应是走了许久,周身肃冷。我停步凝神,觉这川水今日如此冗长。平日里顺着下游行去,约莫二刻便足以看见人市的轮廓。虽说今日急风骤雨,又是遮天云雾,但也不至行了许久仍窥不见人市一隅。

    再向前行去,终是透过萦萦浓雾后窥见一隅阴影。近了,见是一水梁横越溪川。

    何时新筑的水梁?我驻足凝望。

    风势渐起。我回神,向水梁步去。踏至水梁时,周遭黑暗丛生,皆看不见了。耳侧喧嚣的风声中此刻裹携着啜泣哀鸣,幽幽然不绝。

    我垂面,匆匆步过。渡过水梁,踏至岸处,风雨骤停。蛰目的日光普照,晴空无云。我取下茅蒲,不知所以。回身望去,水梁干燥明净。目色越过水梁,来时路侧的立木平静矗立着,所望之处,皆无水渍,也无风雨肆虐的迹象。

    我卸下袯襫,全身皆湿。濡湿的衣衫倒有些束缚我的行动了,步履维艰。

    若不及时更换干燥的衣裳,怕是会染上风寒。要快些顺着山路步至人市。

    我稍作停留,理好袯襫顺着青石路疾步行去。不过八丈距离,耀光收辉,重云覆盖,暗影重重更甚方才。四下有如三更。

    我驻足,四下黑暗裹挟,倒有些熟识的气息。只是厚云以压城之势,周遭皆看不清了,耳侧落珠之声刺裂天际,周身的细竹劈裂。

    磅礴烈雨,水雾好似嵌入眼中,所视皆若镜中水月,如入渺渺茫茫。厚云后仿若一人身影悠悠侧侧,徘徊彳亍。天侧列缺,看清了人影愈来愈近。那凄凄人影好似不是双眼所见,四下皆水雾难辨,滔天大雨令我双眼皆难以睁开。那愈近的削瘦身影,莫不是不可名状之物而视之。

    猎猎刺风卷走了茅蒲。我以手遮雨,雾后的人影好似驻足。

    我不禁屏息。落雨凛冽如刺针,耳侧净是潺潺落珠与天际炸裂霹雳之声。倏忽一声鸟啼袭过浓雾,破势划过雨帘,如穿云之箭刺入耳中。只一声便止,却尖锐刺冽,不禁令人寒颤。好似亦是不可名状之声。不旋踵间,厚雾渐浓,便连自身的足履亦难视见。

    我裹紧袯襫,回神看去,却见那人影已然消散,周遭朦胧渺渺,好似唯有我一人。周遭唯有望不穿的雾白雨帘与听不尽的嘈杂落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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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瑟缩于暖壶侧,裹入裘衾。刚服罢煎温的风寒药,我蜷于黑暗中,咳逆不止。

    他起身,我不禁用力攥住他。他轻叹一气,委身握住我颤巍的手,坐于榻侧。

    那声叹息。他是不是今夜有许多要事于身。

    我喘咳几许,眼中酸涩,便连抬眼的余力好像都无了。

    他亦无言,只用力将我的手握住。

    “我无碍,”我攒足了气力,“不用顾及我,你处理你的便是。”

    “现在并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任延筠轻轻开口。

    倦意四溢。便连苦楚都少了几分。

    “以后抓取药材,便由我去罢。”他缓缓说道,“你少些走动。”

    我好似颔首,又无气力。只昏昏听他说。

    “其中一个关押的囚徒,”他的音色断断续续,“趁势逃狱。”

    任延筠莫不是衙门的差役。

    记忆里他从未提及他的身分。今日,还是他初次涉及。

    衙役。我的意识愈发淡薄。可以护得一隅宁静,甚好。

    “心痹日久不愈,又复感外邪,或常常思虑忧心,”坐堂号脉如此诊断,“常有心悸心痛,气喘难平,血脉淤滞。”

    “难愈,夕发旦死。”

    “半时辰后,新处的清淤镇心煎药便好了。”他的声音好似近了,明晰了几分。

    我欲摇首,却没了余力,只觉意识浑噩。他好似起身,榻侧是支支的声响。

    “不想。”咽干舌燥,我用尽气力却若嗟叹。

    体内是片刻的宁静,意识中黑暗浸没,只渐渐沉寐。他依旧静坐于榻侧,未动。只是入了梦寐的宁静,亦依旧困于梦魇中。

    一片黑暗豁然明朗,莹莹弱光飘洒,黛螺青竹绵延铺开,好似碧波起伏。漏雨绵绵,卷伏清波粼粼。

    木宇矗立,檐下静设黑白象天,对弈二人手执各棋,只注目于其一寸方圆,各自无言,静若思虑,唯有水波之声荡漾。

    弈手黑子只将长发散着,身着白棉寝服,一颗黑子于玉琼指节间弹转反侧。婆娑暗影衬映入他松木色的眼中,好似他的双眼中亦有萧萧竹林随风月齐动。

    我手中的白子落定不决,只得陈长叹息一声。面前的人支颐,向前近了几分,松木色的眸中略含笑意,“快些。”

    我蹙眉,听他催促愈发浮躁,只好轻轻开口,“勿急。”

    落雨骤急,石几侧的棋笥被疾风掀落。黑白子清清脆脆撒落一地,渗入雨击石月之声,落进竹林剪影之中,黑白难辨。

    分明是宁静的春华胥,为何梦醒时分却若梦魇,急急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