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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桃花楚楚,市井喧闹。

    唯有十殿桃花源的食肆商卖的是人间的黍稷。一殿至九殿,鬼肆里皆是蒸心煮肝,熬血煎掌,生食亦随处可觅。

    十殿转轮王不知去处。千余年任职从未听五殿阎罗王提及,其余殿下亦未谈论起转轮王。十殿酆都亦已弃置,便连烟齑都积了几层,唯有莹莹卒火仍徘徊于此。为防妖邪侵占酆都为居巢,六殿卞城王则于人间每年中元之时清剿整顿,其余八殿则担任桃花源的督安巡查职务及辅佐十殿鹯华整理文书。今则,是五殿的轮职。

    市井巡了,流经花源的弱水亦皆沿岸走了一遭,纷落的芳菲划入弱水皆沉沉溺底,与寻常无异。

    任延筠立于弱水旁,弱水澄澈,溺底的芳菲沉入却不见余影,望去只见粼粼的坻屿。

    桃花枝间簌簌,更抖落几星桃花。芳菲处鸣声雀雀,旋即振翅是一只青鸾,缓缓落于任延筠的肩侧。

    任延筠敛眸,偏头,抬手解开那青鸾足处绑系的音信。展开,音信中传出阙代的声色,“近日亦有仙处陨落的谪星,大抵是跌入酆都前侧的黑水了,劳烦五殿的黑无常爷辛苦一遭了。”

    “知道了。”任延筠轻声应着,青鸾便乘风而起,顺着叠叠重花远去。

    位列仙班的仙君,名号将记录于仙籍里。依据撰写的功德与仁义,天枢七星悬垂不同的星律于天幕中,每一星律即是在籍的仙君。功德与仁义,即是星律的光耀与方圆。每位仙君所属的星律,由天枢七星掌管。剔除于仙籍的谪仙,亦由天枢七星流放落星,大多落入冥府,亦有少数流于人间。

    人间的命理冗杂沉重,提笔难书。唯有同为命纹的仙座才可配平这悬落的命格。以陨落的谪星研磨为墨,才得以提笔撰写凡人的生世。字里行间,或许也能窥见仙人的影市。

    冥府的仙星大多落于十殿桃花源。因桃花源便位于仙界下处。

    芳菲的迷津旋旋萦萦,盘落转转似香莺。任延筠顺着弱水步出重重桃花,面前豁然开朗。市井藏于浅浅白雾后,音色却好似困于雾中,侬侬绵绵。

    向着市井的背侧而去,便是酆都的方向。白雾不见,近了,便是黏腻的赤雾缠身不散。酆都城府的玄关前侧便是回绕的黑水。黑水流经酆都,分成九河,将酆都亦分为九城。如今酆都废置,九河也枯涸了,唯有玄关前侧的黑水不绝。只是也静止着,水波不动。

    长绵的黑水绵延入远侧的黑暗。渐近,赤雾后隐隐约约有人身的廓影。近至岸处,见一叶轻舟上端端立有一人,向酆都玄关缓缓靠去。任延筠见了便也向着玄关处疾步走去。酆都城门紧闭,前侧的岸处,轻舟停泊。任延筠行于其后,舟上的人正恰拾岸而立。听闻身后的衣猎窸窣,便也回身。

    任延筠一蹙,收足作揖,“鹯华大人。”

    鹯华山黎色的双眼似蕴笑意,他亦拱手回礼,“五殿的黑无常大人。”

    立定,抬眸,“此行是来拾理谪星的罢。”他轻笑,伸手,掌上浮现的便是星数的倒影。袖手,倒影便也散了,“我闲来无事,便已尽数拾理了。”

    任延筠敛衽又作一礼,垂面,“如此劳烦鹯华大人,属实过意不去,便先谢过了。”

    “既然你来了,此番便再陪同我一起罢。”他笑,黑色的风席卷而过,倒吹散了几分黏厚的赤雾。

    “那鹯华大人先请。”任延筠轻声开口,侧身敛袖。

    “五殿的黑无常大人,”鹯华不疾不徐,行于前侧,“白无常大人没有随同一起么?”

    任延筠笑,亦步履缓缓行于后侧,“她有其余的要事。”

    “如此,”鹯华垂眉思量,“想来五殿也是初次于十殿桃花源执勤罢,”低笑一声,“先前的文书里好似皆未出现五殿的人。”

    任延筠敛眸,望向身侧静息的黑水,其中是蔽日的黑暗,映不出山川人市的侧影,“确是如此。”

    “不过,”鹯华略带踟蹰,“好似五殿的白无常大人执勤一次。”

    任延筠蹙眉,沉吟不语,只缄默着。黑色的风绵绵而来,赤雾渐褪。愈近,白雾便愈发潮湿。

    “总是这般劳烦别殿的人为十殿分忧,”鹯华音色冗长,“真是感激不尽。”

    “不远便是命格司,”鹯华伸手,星数的倒影浮于掌处,影影绰绰,“稍后一同去桃花源的酒肆浅饮几杯如何?听闻此次人间的玉丝酿很是醉人。”

    “谢鹯华大人好意了,”任延筠浅笑一声,看星数闪闪烁烁,微光藏匿于赤雾后,“只是今日繁忙,恐怕择日再约。”

    “抱歉抱歉,许久未见生人,有些兴愉了。”鹯华顿身,上前推开命格司饰有瞳纹的石门,略略侧头看向停于阶下的任延筠,“属实可惜,那便择日再约。”

    山黎色的眼中笑意更甚。任延筠轻颔首,转身,轻轻步过浮流的莹莹光屑,向桃花源后人间一隅远去。

    满目荧色,唯见苍穹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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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孟婆如此问我,”南瑾立于庭前,黑色的风乍起,茫茫彼岸花倾倒一片,“凡人与生魂究竟有何异。”

    任延筠不语,只垂面起笔整理文书。

    “我思虑许久,皆不知应如何应答。”赤雾后的奈何桥阻塞难行,依旧不时的有生魂挤落,没入奈河里,烟消云散。

    “私认为,”孟婆嗟叹惋惜,这般回复,“生魂,或喜或悲,皆空无了。”

    满开彼岸花顺着黑色的风飘飘零零,落于窗处。彼时孟婆便是如此回应,淡薄的,若游丝萦萦盘桓于黑色的风里。

    任延筠顿手,抬眸望向窗边倚立于黑暗中的人,“现如今,又思虑的如何?”

    她轻笑一声,转身坐于任延筠的对侧,“长夜漫漫,一起整理罢。今日文书颇多,若书理不尽,明日会被阎王爷苛责。”

    窗外黑色的风猎猎,窗棂支支作响。一叶烛火曳曳,两人相对成影。

    “看。”她莞尔,手中是以纸页折成的云鹊。

    任延筠正欲开口,却听她急急辩解,“是你写废的书页。”

    任延筠一怔,旋即浅应,“我知道。”低头,眷写文书,“我一人足矣,你倒不如早些休憩。”

    “那三更过后,我来接替你便是。”她如此说着,起身步至窗前,伸手,黑色的风便卷过这云鹊,浮沉不定飘向远处,乍看与活物的云鹊无异。

    白色的云鹊载风而去,只是风月无眼,去路迢迢,何是归处。

    任延筠回神。人间景色已至眼前,和熙清风。

    如今却已天各一方,泾渭相隔,寂兮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