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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今夜,是中元之时。昼日相安,只是现下金乌将落,今宵莫要出些什么差池。”暨漓立于阶侧,缓缓翻阅着手里的文案。

    出了阎王殿,疾步行过奈河岸边。奈何桥处的生魂吵闹喧嚣,争相渡河。赤雾后远山重重,无常府的廓形埋没其中。天际妖瞳不灭,闪烁着窥伺鬼市的生魂。无尽绵绵的彼岸花浸没黑风里,顺着彼岸花间的蜿蜒石路而去,黑色的风起,带起一袭林间啼鸣。

    步至无常府玄关侧,见门前置着一坛酒酿。近了,见酒酿下亦有一封书信。俯身,只拾起了书信,启封,却是无字的白书。任延筠蹙眉,垂面看了眼足侧的酒酿,抬步进了无常府。

    虽已嘱托了南瑾,今夜中元便不可出门,也不知她听去了几分。窗后的赤轮没入了重山之下,即是瞑昏之时。阴影欲动,光暗交错。青石路面处映射喧嚣,赤雾稀薄,任延筠步至窗侧,倚栏而望,赤雾掩映,幸而明月韶光,足以看见往生路熙攘,妖鬼拥挤,不时有生魂跌落奈何桥,落入赤水奈河中,魂飞魄散。

    桃花源是冥府最为接近人间的方向,因而连通人间的鬼门便位处其后。中元繁忙,潜伏于天幕后多时的妖物亦会趁势于各殿鬼市中作乱,吞食生魂。

    夜色浓郁,连通人间的鬼门渐开。

    任延筠起身,拾起案桌木椅处的披衣,步出玄关,向五殿幽都行去。

    只是今时幽都不同昔年。天际后的妖物虽焦躁徘徊不止,却只匿于赤雾后,透过莹莹妖瞳窥伺着鬼市的众魂。幽都的生魂皆躲藏于屋府里,一时寂静。

    幽都的四方都城皆安置了鬼卒。任延筠亦不安的来回踱步,只托付了牛头与马面几句,便急急传了青鸾音信,转述于阎王殿内的暨漓。

    几许风吹林动,任延筠便凝神听去。不多时青鸾破开赤雾缓缓落于任延筠肩侧,启喙理乱羽。任延筠取下青鸾足处的音信,展开,是暨漓犹豫吟虑的音色,“鬼门处已有鬼卒镇守,你便先去酆都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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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酆都里,烟齑泯没下的断壁残垣,黑色的风起,层层烟灰呛人口咽。

    废屋弃室里的黑暗后细细听去,可辨窸窣。深处行去,层层残骸废址皆望不见了,豁然开朗。旷阔的空地,往里处步去,层积的烟齑已过踝处。

    视野所及,可见卷天灰雾里稀稀立有几人。见罢,任延筠便立于远处。言语声吞没于重重雾齑里,不多时,便只余一人立于不散的尘烟里。

    任延筠抬步,踏过厚沉的烟齑。近了,那人也听见声响,回身,凛冽的月色拦折于不透的灰烟里,月白的微光上移,见是鹯华。

    “五殿的黑无常。”他轻笑一声,又回转了身,望向面前绵伏的黑暗。

    任延筠并未再上前了,只立于他身后。身后也是往昔的寂静,或许有妖物潜伏欲动,只是皆躲藏于远处的黑暗下。

    “十殿今宵太平与否?”任延筠轻轻言道,垂眸侧耳听去。

    “我写予你的书信,拆封了么?”他袖手立着,起了别的话锋。

    任延筠闻言轻挑眉目,垂面思虑,见他未应,便也笑言道,“无字的天书。”

    “白日里看自然无字,”鹯华抬手,便有几许烟尘随风而动,“须于月色里,自然能读。”

    “这般闲情雅致,属实难以欣赏。”任延筠轻叹一声,抬面望向面前人。月影斜斜,影照四方。

    鹯华静立着,也未回身,只轻轻开口,“昨日去了桃花源的井肆巡察几遭,又记与你有约,便捎带着送了玉丝酿过去。”

    任延筠眉间一蹙,浅笑,“鹯华大人可谓有心。”

    两厢静默。见他好似避而不谈,只望向眼前漫漫飘延的齑灰,任延筠也便不再多问,正欲转身而去,却听鹯华恻恻开口,“今宵十殿确实太平。”

    任延筠闻言顿了身形,侧立看他。欲语凝噎,今时属实蹊跷,定暗藏汹涌。

    “不必担心。”鹯华音色好似愉悦,“今宵你大可早些回去休憩。”

    “何出此言?”任延筠蹙眉,不觉凛厉。想必这鹯华玄深莫测,纵观十殿,也定内有乾坤。

    他沉吟不语,黑色的风乍起,他也便理齐了衣袂处的皱褶。半晌,他浅浅开口,风止无息,“便因此处是十殿。”

    任延筠也便立定了身形,立眉看他。他侧身,迎上任延筠的目色,唇齿浮笑,“十殿的方圆寸土,此处之下,便关印着一位大凶之人。”

    风止,飘落的齑灰遍也好似滞于月空里。见任延筠不应,鹯华也便缓缓续道,“谓之相柳。”

    “所过之处,尽成泽国,遍野疟疾。食土,又喜食人。为妖,便是九头的凶兽。化人,便是蛇尾之姿。”他言罢也便抬步,踏了几番足下的积尘,“今宵,许是她躁动,惊乍了徘徊的妖物与野鬼。”

    “如此凶物,既已有挣脱之势,此番更应慎行。”任延筠蹙眉,便欲转身,“闲聊恕不奉陪,便到此为止罢。”

    “何须如此不安。”鹯华倒是轻笑出声。

    任延筠垂面不语,折循的月尘粼粼。十殿,望去便是满目疮痍。

    他抬步,缓缓走于任延筠面前,轻轻俯身,看向任延筠低垂面容埋于黑暗中的双眼,“方才一殿的秦广王及四殿的仵官王皆来此巡视了,确已无事,并无破绽。”

    任延筠不语,只向后退了一步,离他稍远。落芷的去处,几殿也是毫无头绪。

    “你当真觉得,对于落芷的去处,并无脉络可言么?”他笑。

    任延筠蹙眉不悦,向后又退了几分,目色谨慎。

    “迢迢冥府,奇人辈出。”他却好似笑意更甚,“足以窥见他人心处所想的诡技亦是存在。”

    “此番真是受教了。”任延筠音色含愠,轻嗤一声。

    “抱歉抱歉,”他笑形于色,“发觉月夜照映下,你的双眼可谓是津波迷迭,便不觉流连了几许,窥其所想。”

    “那便先失礼了。”任延筠瞥眸,不欲纠缠,便作辑拜别,转身离去。

    “今宵便早些回去休憩罢。想必五殿的阎罗王殿下也会如此言说。”鹯华忍俊不禁,也回礼作别,“我赠与你的玉丝酿,切莫忘了。”

    再望去,任延筠便已没入黑暗,想必是未听见了。

    足下方圆之地皆撼动,震了齑灰飞旋漫漫。

    鹯华垂眸,笑意更甚。陈烟四起,他也便袖手坐下。

    灰雾皆起,只是须臾便宁息了,归于寂静。

    望去,不见天际。身后便是疮痍的废址。远处是蔽日遮天的齑雾,莹莹月色折越浓云,散透于迷迭津波里。

    “想想,他的音色也传于寸土之下了。”鹯华山黎色的眼中笑意盈盈,只是月色照抚,不知其下波涛,“到底九头,耳力不错。”

    听去,寂寂寥寥。不见人声,未听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