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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春花秋月,独寒见晚。

    黑色的弱水长长延延,两岸桃花落英缤纷。顺着夹道而行,愈近去十殿方向,桃花愈死。末了立于十殿城中,四下望去,皆余满目齑粉。

    “白无常爷。”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许久未见。”

    我回身望去,见十殿的判官驾一叶伐舟缓缓驶于沉溺的弱水。

    “十殿的判官大人。”我作辑示意,立于夹岸处。

    他将小舟停泊岸侧,不疾不徐,缓缓而来。

    “数月分别,甚是想念。”他红唇缀笑,拱手回意,“不知五殿的白无常爷途径此处,稍有怠慢。”

    “鹯华大人言重了,不过恰逢此地。”我亦作笑回迎。

    他只立着,并未接话,只从袖间取出一柄玉扇,骨节修长的手将玉扇玩转于股掌之间,山黎色的双眼敛下,好似等我下文。

    “先前便听闻任延筠所言,十殿的判官大人可以读心,观人所想。”我见他这般,不免开口。

    “同僚之间如此相待,岂不失礼。”他闻言,抬起双眼,“不过,白无常爷都将心事写于面门了。”

    “我不否认,”我定定看他,“此番前来,确是有要事相求。”

    他不言语,只注目于指掌间。

    “落芷,”我长出一气,“落芷的下落。”

    “白无常爷为何觉得我会知晓?”他将手中的玉扇收住,抬眸看我。

    “也不过是任延筠的猜想罢了。”我对上他的目色,毫不避讳。

    “任兄。”他好似自言一般声轻,旋即又似对我询问,“似乎,在此数月间,任兄向你透露了很多事情。”

    我不应,亦不知应如何答他。

    此番过后,已是数月。人间重回祥和,冥府也难得偷闲。

    “白无常爷的伤势如何了。”他倏忽问此,倒令我一怔。

    “已是痊愈,无须挂念。”我轻轻回他,等他续文。

    “如此,甚好。”他好似沉吟,将玉扇折开。

    “近日,我亦着手于十殿的修缮。”他将玉扇噼啪阖上,笑意更甚,“有用的信息,皆需要等量交换。”

    我心领,开口,“鹯华大人但说无妨,我定竭力相助。”

    “不知能否劳烦白无常爷,”他停顿须臾,“去往仙庭讨要一株仙桃的花种。”

    “桃花源,便是仙庭的一株花种落入十殿,才致以如今的桃花环伺。”

    他将玉扇收起,步近身侧,俯身看我,“只是仙庭的桃花不可滋生增殖,倒令我甚是头疼。”

    “为何十殿如今这般残桓废止?”我另起话锋。他近至气息皆足以萦落面门。

    他笑,“那是另外的信息。”

    他直起身子,侧身退去,“仙庭的仙尊,甚是计较,难以交流。便连我也觉棘手。”

    “明白。”我见他远了几分,暗自长叹。

    “一株,即可。”他掩口而笑,“那便劳烦白无常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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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雾缭绕,仿若足下无物。面前仙庭门府阔绰,高耸云霄。

    守立两侧的仙卒伸手,将我止住,“来者何意?”

    我见如此,也只得取出袖间冥府的银令,应道,“冥府白无常。”

    仙卒闻言垂眸看去,确认无妨。

    “十殿生灵涂炭,寸草难生,”我缓缓续道,不疾不徐,“恳请仙界出手相助,借少许仙桃胡即可。”

    “若是如此,”一仙卒沉吟片刻,旋即开口,“便先请白无常爷稍等片刻。”言罢,转身,向云雾深处疾步而去。

    我与那余下的仙卒亦两厢对望,相对无言。闲来无事,也便回身缓步行至云端边侧,俯身而坐。云雾下喧嚣的人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人间时分,依托任延筠的关照尚且得以苟活。岁首元宵,也甚是愉悦。

    黑暗遮天而至,皓月当空,夜色阴郁,难见星辰。

    我有些倦了,起身,抬手抚去衣袂间的皱折。便让我于门庭外候了一日,亦不知仙界是何应答。

    蹙眉,回身,正欲向那守立的仙卒步去,却觉云雾似乎淡薄些许,向周遭散去。天幕后星辰浮现,熠熠生辉。

    我静立着,凝眸望去,见门庭处的仙卒皆退散两侧。薄雾后现出白衣的轮廓,瘦风抚月,缓缓而近。

    我望进他银雪凉夜的白眸中,大惊,“焦楚?”

    他无言,停于我面前。两侧的仙卒似是不悦,惊声道,“放肆,竟敢直呼仙尊大人的名号?”

    我心间一蹙,思绪纷乱。未曾想,他竟是这般身份。也只能赶忙回礼一句,“怎敢劳烦仙尊大人远迎?”

    他音色徐徐,无风无澜,“夜凉,便先歇息片刻罢,”停顿,“你候了一日,想必亦乏了。”

    我正欲婉拒,却见他已向仙庭门府后方步去。踟蹰不决,但他已渐远,只得抬步跟随。

    缥缈浮沉的云雾虽于夜薄凉,不过沁骨暖温,不似冥府那般寒彻,却若游丝潮湿黏连,须臾间便露重沾衣。

    退避两侧的仙卒好似对我方才的出言不逊而愠,皆怒视于我。

    “不必在意。”他轻轻说着,放缓了步子。

    玄关轻启。我抬面,见他已步进,不禁驻足。此处应是大殿了。

    他亦停步,回身看我。我迎上他的目色,不知应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缄默。

    他轻笑一声,避了我的眸色,“仙桃胡会应允赠于你们冥府的,你不必这般谨慎。”

    “多谢仙尊大人,”我看他又欲要向殿中步去,开口,“不如劳烦仙尊大人将仙桃胡交于属下,便不叨扰仙尊休息了。”

    他倏而停步,却并未回身。略一沉吟,旋即开口,“亦可。”

    我长出一气,笑,“只一个足矣。”

    “听闻十殿草木皆死,”他缓缓说道,侧身看我,“只一个如何足矣?”

    我喉间一顿,一时不知应如何应答。他轻笑一声,“你若不愿进来,便在玄关处等我片刻。”

    我无言,只得颔首,看他向侧殿步去。望过玄关的屏风遮纱,依稀可窥见中殿置有一仙池,周遭似植花木,细细听去,可辨鸟雀的音色。

    须臾,他于侧殿步出,停至我面前,将手中取来的外袍披于我身,“仙界的云雾潮湿。”

    我一惊,欲要挣脱,“多谢仙尊大人,着实不必这般。”

    “你的魂魄支离破碎,可不能再受凉了。”他银雪素裹的眼中似蕴笑意,轻轻将袍衣披上,“不必如此生分,还是唤我焦楚便好。”

    我不知应或进或退,思绪飘忽不定。

    如此看来,身内的千丝万缕,亦是他亲手所为。

    “多谢仙尊大人出手相助,属下已亏欠仙尊大人太多恩情。”我拱手作礼,垂眸,未敢与他直视。

    “说了,唤我焦楚便好。”他似是愉悦,不甚计较。

    “怎的如此缄默?”他回身,笑,“如此拘谨。”

    我闻言一惊,未敢擅自言语。既已知晓仙尊身份,便不敢出言不敬。

    他似是又嗟叹一声,悲喜不定,“你来,只是为了十殿的桃花么?”

    “无妨,”他又由忧转喜,“十殿拜托的仙桃胡,随后我会派遣仙侍处理,你不必挂忧。便先回去罢,想必你也乏了。”

    我抬眸看他,他亦垂面望我。

    “那便劳烦仙尊大人了,”我敛衽施礼,“冥府感激不尽。”

    他似有若无的轻轻应了一声。我立定看他,只是他背向而立,只得望见削瘦的身影。末了,敛眸,转身向玄关步去。

    不曾设想,他竟贵为仙尊。

    “此番白无常爷可真是帮了大忙,”他接过,喜上眉梢,“教我省了不少麻烦。”

    我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以手支门倚立。

    “白无常爷这般心不在焉,可有心事?”他瞥眸看我,笑意盈盈。

    我回神,不应。

    “事情处理的不错。”他甚是愉悦,手中的玉扇噼啪阖上,“作为交换,我也会给你所求的信息。”

    “落芷,便是被那仙尊劫去,”鹯华山黎色的双眼轻轻眯起,好似其中暗流涌动,“逼得他亲自出手,以他的脾性,想必落芷已身首异处了罢。”

    鹯华几步上前,伸手轻拍我的肩头,“冥府不再过问此事,也是究其于此。”

    “我相信,以白无常爷的处世为人,亦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俯身近至我的耳侧,低语,“心知肚明便是,莫要张扬。”

    我怔于原处,只听得他愈行愈远。

    黑色的风起,萧萧瑟瑟。万般皆静,长夜不去。

    仰面望月,竹夜潇湘。夜深,有些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