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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柳城·丑篇(十五)

    前往牢房前,子先行于三环田野之地,易容为年轻秀气的男人模样。

    至西角第四家而停,所立是一红砖茅屋,裸露的墙体晕着凝固的黑烟,破碎的瓦砖镌刻出长久的年岁,门外的杂草摞成一堆,在白雪中顽强生长,昂着那不肯低下的头。

    外门敞开,冬风呼啸,撞上阻碍物后击起一阵鞭子的抽打声。

    子裹紧衣物,向院子里探头张望——这里的气温仿佛比二环要冷的多,里屋似乎有人影踱步。

    正准备跨门而入,右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和沉重的踏雪脚步。

    寻声望去,一中年男人站在前方拉着一头上了年纪的毛驴,毛驴被粗绳紧绑,股后支棱起一个大型的板车,牵着几十块煤和一些冰冻的土豆,后方紧跟着一位用头巾包裹脑袋的年轻女孩,手搭在板车边沿的手扶上,奋力地一齐用力,让陷于雪地的载具前行。

    见状,子奔着前去相助。

    几声“一二三”,老驴仰天嘶鸣,终于摆脱了积雪的束缚,畅通无阻的迈开步子。

    走上几百米,正到了屋前。

    帮忙将行囊运下,再一块块搬到西边烧火做饭的角落里。

    灶台上冰霜覆盖,边上摆些干草,桌上是已凉透结冻的一碗白粥。

    “谢谢先生哩!天冷,赶紧进屋喝杯热茶吧!”男人邀子进去,将房门紧闭,再出屋去。

    屋内比外面热和不了多少,女孩夹着火钳,给空洞的煤炉子点上干草、扣上煤块。

    “先生要等待一会儿,这火才会热。”女孩的脸颊被风吹的冻裂开来,耳朵肿成包子一般,手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冻疮,声音稚嫩,语气却成熟。

    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在打量自己,她羞怯又难堪的低下头。

    “这天也太冷哩,一到冬天就生这些,可是不好看哩。”嘀咕着像是自言自语。

    子并未回应,只是将视线急忙移开。

    屋内总共只有两间卧室,一间偏大,一间较小,装潢简陋,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别无它物,所处的厅堂里摆放着各式的农具器械。

    东边的棚子里传来几声“啊呃”,男人敞开大门、脱下防冻的草帽,再闭上门,坐于炉火边。

    三人安静围坐一起,盯着那静谧的星火,双手展开,竞相取暖。

    沉默等候之时,里屋忽传来一阵连续的咳嗽。

    “娘醒了,我去看看她。”语罢,女孩端着刚热的茶水,朝里走。

    “儿啊,我的儿啊,忠义啊!”

    屋内传来几声呜咽。

    “哎,他娘又开始犯病了。”男人低着头,注视着前头的炉子。

    “先生莫不自在,就是精神上的疾病,倒不是传染人的风寒,等一阵过了,就好些了。”

    “夫人持续这样,多久了?”

    “也有大半年了,自我家独子被人陷害进牢里,她便萎靡不振、精神恍惚,近几月病情又加重了,常自顾说胡话,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

    “那可有服用药物?”

    “不过就是相思成疾,大夫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看看儿子,自然会好些。只可惜那周掌柜做的太过,专和牢里人商量,不许我们进去,每次远远待在牢房门口,都会被赶走。”

    “只能买通与我同乡的一管门狱官,每月托人写几封信递进去,也好解解她这相思之苦,只可惜从未收到过回信。现在每天都吃些有助于调节心情、控制情绪的药物,却仿佛没什么大用,茶不思饭不进,身子骨本就不好,现在越发差劲了,每天就在床上躺着,不知,能否熬到春天。”

    男人长叹一声,满面哀愁,又抬头看向子。

    “真是不好意思,和先生说这些丧气、惹人不开心的话,就觉得先生亲切,感觉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不自觉便脱口而出了!”

    “不打紧,其实我今日来贵府,正是为了令郎一事。”

    “哦?忠义?现在恐怕都没人关心我那替人顶罪的孩子了!”脸上浮出沉重地苦笑。

    “他们说忠义是自己犯事进去的,可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他的为人?他是绝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虽我们是农人世家,但代代遵纪守法,从未触犯过任何条令,忠义又饱读诗书,怎会几年不到,就变成个贪赃枉法的坏人呢!”

    “他必是被人陷害了啊!”

    “先生怎知我那孩儿?如今寻他,是想为他伸冤吗?”男人激动的一把拉住子,眼泪在眼眶打转。

    “其实,我本是忠义的同窗好友,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同窗好友?”男人思忖良久,却毫无印象。

    “许是时间长了,您忘记了。我与忠义自小交好,上学时便是最好的朋友,只是之后各自谋生,交往的少了,最近才回柳城。您放心,如今他有难,我自当全力以赴,救其于水火。”

    “那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男人欲叩首。

    “忠义出事后,除了自家,便无人敢替其出声,怕的就是遭遇那‘黄粱’周掌柜的算计,如今有先生相助,忠义的翻案之路也便多了一个帮手,又让我们看见希望了啊!”

    “先生打算如何去救忠义?我们可有甚帮忙的地方?”

    “最近我正在搜集周掌柜犯罪的证据,但要想击垮他,还得先见一面忠义兄。”

    “先生可以去牢房见到忠义?”

    “前段时日买通了下方的几位人马,说着今日酉时可以许我私自见上一面,但谈话时间不可超过半个时辰。”

    “你可以见到忠义!”扶墙入厅堂的两位女士惊诧不已,妇女脸上出现欣喜的光亮,像子扑来。

    “小先生,你说你可以见到忠义吗?见到我那可怜的孩子?”一把紧紧抓住子的衣袖。

    “莫激动,莫激动,燕子,赶紧扶好你娘。”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女人坐到一旁。

    “这位其实是忠义的同窗好友,是叫——”

    “贾子。”

    “哦,对!贾子,贾先生。”

    “贾先生今日来,正是为了和我们商量解救忠义一事呢!”

    “真是这样吗?我那可怜的儿啊!有救了啊!有救了啊!”女人倒在女孩身上,用手抹着眼泪,低声啜泣。

    “快别哭了,听听贾先生的打算,咱们应该如何去救?”

    “是因我酉时去牢房探望,又知你们难以与忠义相见,便来问问,有何想带的话,或是想带的物?”

    “贾先生可否把我几人带进去?嬢嬢想哥哥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燕子,刚才贾先生不是说了嘛!只许先生私自进入。”男人喝止了女孩。

    “知道您一家的不易,可再带几人,周掌柜的眼线又如此紧,怕是容易暴露。”

    “那丫头瞎说的,您别介意。我这里再有几封未送去的信,您看能否带去。”

    “我给哥哥编了一双绒布鞋,牢里冷,又不能烧火取暖,劳烦先生带去了。”

    “还有我这里,出事后给他求的护身符,保佑我儿此次平平安安、健康回家。”

    “好!”子全全收纳,包裹完备。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件事情嘱托一二。”

    “贾先生直说便是。”

    “我听闻燕子小姐是将嫁与那‘欢伯酒馆’的二少爷?”

    “这……确是有这一打算,也是燕子自己提出来的,都知那二少爷脾气暴躁、爱寻花问柳,我们也是舍不得。可燕子说,那二少爷有钱有势,或许能把忠义救出来……”

    “千万莫这样做,别拿后半生做赌注!且这一举措,不仅不利于解救忠义兄,反倒还会增加救援难度!”

    “哦?先生何出此言呢?”

    “‘黄粱’其实与‘欢伯’一直有利益往来,就从价格商定来看,柳城酒酿的价格并非完全由市场支配,同时也有这些巨头的操纵,二者利益在某一程度上是相合的。若燕子嫁与他,不仅自身遭受蹂躏,同时也会给敌方增加筹码,届时再以燕子作威胁,忠义兄怕是逃不脱那牢笼了啊!”

    “原来还有这层考虑!农人读书少,不像先生那般深谋远虑啊!”

    “您老记得便好,千万莫多做行动,否则,下一步的棋就难下了!待下个行动时,我再来拜会您!”

    从袖中抽出些碎银子,递与妇人。

    “最近事忙,耗的银两多,只剩下这些了,且拿着买些吃食和燃火的煤块,夫人注意保养身体啊,莫忧思过极了!不出意外,不过几月,您便能见着忠义了!”

    “真的吗?真的吗?我能见着忠义了!我能见着忠义了!”

    众人喜极而泣,相拥送子出门。

    “冬寒一别,暖春将至。阳光,总是会有的。几位回房休息吧,天寒地冻,莫伤着身子了!”

    转身离别,再行至一环牢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