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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柳城·丑篇(二十八)

    扫地仆人急带二人入北房内室——是行政总管所居地。

    笔墨纸砚端放于左边书房,为其办公的地方;正门口摆一接客木桌,置放几些茶器;右方屏风相隔,连接至后屋,大概是歇息的场所。

    屋内四面皆为“火墙”,墙壁中空,外部烧炭,热气顺着夹墙蔓延到整个居室,很是暖和,几只笼中的鹦鹉活蹦乱跳,与外界同类的沉寂并不一般。

    院子一改往前的嘴脸,赔笑地端上果味、糕点,再拿上一盆火炭。

    不需多时,温暖之下,身子早已活泛开来。

    “东参大人暂且等等,周总管正在路上,马上就过来了!您吃吃这糕点,西域特有的风味。”

    “这是你那总管赏赐的吧,给我们这些山野匹夫品尝,不是玷污了它吗?”蔡管家仍在气头。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也是,非要扮贫民模样,小的狗眼不识珠,自然认不出您来,不然,肯定把您当宝贝一样供着。”

    他弯腰曲背,一股子奴才样儿。

    “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奴才。”

    “是是是,蔡管家您骂的对,小的就是奴才,您再多骂两句,只要能消消气!”

    “哼!”一声鄙视,却不愿费口舌,放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几分钟后,随着几声粗重的喘息,一五十年岁发福男人推门而入。

    “东参大人!好久不见了!”

    周总管脸上的酒晕未消,氅衣上堆满了雪,两颊颤栗作响。

    “有甚事,您托人告知,我去拜访便好,怎还亲自上阵,不辞辛劳进鄙人寒舍了?”

    周总管热情似火,不住的为东参添茶。

    院子、蔡管家见状,自发退下。

    屋内只剩下两人,炭盆的火烧的正旺。

    “你们也应该有听说,我近几年其实身子并不大好,可幸,最近几日遇一神医,吃了她的药,倒让我容光焕发,现在来一环,是来溜达溜达。恰好经过你这里,便想着进来取取暖,喝口茶。”

    “东参大人肯选择进我门,那是鄙人的荣幸啊!只可惜今日家仆招待不周,让您受委屈了。”他抱歉地笑,“您放心,定让他长长记性!”

    “底下人养成了不好的品行,着实应该管理,明君也怕佞臣不是?”

    “是是,您说的是。”

    喝一口茶水,压压惊。

    “不过,多时不见,这行政厅的环境倒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东参环顾四周,有意地看着他。

    “花鸟风月,琉璃瓦砖,新添的火墙,新刷的清漆,样样都比从前富丽豪华的多。各种珍藏古物,还有会说场面话迎客的鸟儿呢!哪样不比外头强?你瞧瞧,就连糕点都是银子做的呢!”

    东参手指向院子端上的吃食,原来是之前拖他办事时给出的,如今,却多了好几倍的数额,就藏在一层点心底下。

    “我想,必定是一环新出的特色点心?叫什么名字?我也开开眼界?”

    “这……这个自作聪明的狗奴才!”周总管气的呼呼响,立马猜到其中含义,赶紧赔罪。

    “谁不知道东参大人清廉正直,从不将名利、财富看在眼里!他们这些没眼界的庸才,做错了事,怎还想着行贿这样罪恶的勾当!尤其是——放在东参大人身上!”

    “或许,这是现在一环的‘人情世故’?也许是我老头子迂腐了,总还秉着老一辈那套淡泊名利的老思想。”

    “东参大人说笑了!没有您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实干家,哪有现在蒸蒸日上的柳城呢?”他即刻拍上马屁。

    “周总管会说话,不过您也太抬举东参了。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我一人,哪可成这大事呢?还是城主开明、百姓同心、官员们守职得来的结果,您位高权重,自然也是其中一环。”

    “哈哈哈,我这官位与您相比,自然是差的远了。”

    “官不在高低,重在于是否为民着想、为群众服务、为百姓干实事,能做到如此的,即便无名无姓,却比那些无功无得、尸位素餐,整日想着自我享乐的蛆虫好得多!”

    “大人说的是,当官的,拿的是百姓的血汗钱,做的,自然应当是有益于百姓的事,怎可自私自利,拿着俸禄只给自己找乐子呢?”

    “总管好觉悟,倒希望知行合一,莫嘴上一套、行动一套,专唬我这老头子!”

    周总管听言,却是不开心,整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东参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之前说的话,都是含沙射影,专指向于我的?自问并未做何错事,何来至此批评教育、数落我一番?”

    “总管别激动。”东参满面堆笑,暗自心想: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啊!

    却同样面不改色,缓缓道来。

    “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当初我来柳城一环,是由你与退休的姜总管一齐接待的,之后同心协力打造‘酒城’,其重点便在一环,也因得跟你们多接触,想来熟络,说话就直接了当了些。只是听说,最近一环并不太平,甚至出现了各种冤假错案,官绅相佑,欺压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这怎么可能呢?相必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总管惊讶又紧张,急忙否认。

    “空穴不来风,没有证据怎会叨扰总管呢!”

    东参说罢,将手中的账簿拿出,放置桌面。

    “这是有人匿名特送到我府上的,想怕总管看了之后,也明白我说这话的缘由了!”

    “‘黄粱酒馆’账簿集!”

    看完名字,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翻看的双手些微颤抖。

    “周总管应是很熟悉这酒馆了!您与那掌柜同为周姓,说不定,祖上都是亲戚?”

    “大人多想了,只是同姓,但支派不一样,他们是北方当地本土周姓人家,我们却是南方乔迁至柳城的,并没有多大关系。”

    “是这样么?那总管看完这账本,可有发现什么端倪?”

    “确实是十分明细,一眼便可看出偷漏税款了。”他的声音显露出心虚。

    “税务部应是行政部旗下的,怎么如此大的巨款,还会让其漏掉呢?或是总管底下的人不干正事,天天只顾寻花问柳、逍遥自在惹的祸?”

    “这些只顾吃饭、不干活的猪头!大人您放心,我必一一惩治他们!”

    “嗯。”东参仍旧一脸微笑,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我常年居于四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一年又是新样,这本子上的许多人都是我不曾认识的,既然能与数一数二的‘黄粱’酒馆有如此大的交情,想怕也是商贾富家!倒想请问总管,这账本上的‘田老’是何人,这些大支出的‘周总管’、‘姜法官’、‘温主管’又是谁呢?如此熟悉的名称,难道都是商界的兴起之秀?”

    “这账本可是‘黄粱’私人账簿,本大多数针对交易往来,那些官员的名字又怎会出现在上面?柳城严令官商勾结,这难道不是借着自己的特权、知法犯法么!”

    总管听罢,吓破了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面红耳赤、冒出冷汗。

    “小的,小的错了啊!小的其实就收过那么一次,您也知道,柳城官员俸禄不高,恰好能糊个口、过个日子,可家中孩童繁多,多的是要用钱的地方,我那八十岁的老母亲,身子骨也不好,就靠喝酒养生续命。是为了让家人们的日子好过些,才拿了那周掌柜的黑心钱。”

    “但您放心,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答应他,以后有事的时候,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大人,大人原谅小的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借口!”东参突然脸色大变,愤而起身。

    “全是借口!柳城何时苛待朝中官员了?每月的俸禄都是按照特定标准发放,此外的福利数不胜数,近几年更是多次提高工资数额。你自己的虚荣和享乐心作祟,却全全推到政策和家人身上!别总拿家人说事!你有家,那些每日靠几两银子谋生的百姓又怎没有家?你想过好日子,那些满怀憧憬、为你发俸禄的普通人又怎不想过好日子?”

    “你说着没有做坏事。可你想到,松了一次大口,上行下效,就会陆续张开无数小口,苍蝇们看到有机可乘,纷纷凑过来,结果却是,从上至下,全是腐臭的气味!看看你门下的官员,坏到连一个小小的院子也敢仗势欺人了!这样下去,平民百姓还能找谁维权?”

    “官员各个以钱为尊,与富商同流合污,只照顾那些有钱人的利益,这个国家难道是有钱人立出来的国吗?那大多数的普通民众呢?他们的权就不是权?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你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让那些商贾在你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为非作歹,凭你的关系,地方官员也不得不听从他的差遣,最终,黑恶势力为害一方,百姓有苦难言、无处诉说。你觉得是小事,但对寻常人家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那心思纯明的李忠义,不就因此背负六月飞雪的冤案吗?”

    “李……李忠义?”周总管抬起头,却是一脸茫然。

    “总管没听过此人吧!也对,对您无利的、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又怎会入您的眼?他的命,不过连高等宴席上的牛羊都比不上,他的名字又怎会被你们所知晓!还请总管看看这账本最后的署名吧!”

    他照做,看到了落款签名。

    “当初忠义兄就是为心中的一方正义去报官,却因你们的百般阻挠,就因触及了你们那肮脏的利益,背上了莫须有的十五年罪名!刚入狱时正值壮年,出狱后却白发苍苍,十五年的光阴,就这么毫不吝啬的强迫于他。”

    “你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只想着如何能多点享受,而他却在那绝望的牢里担惊受怕、挨冻受饿,这样,他的忠义还会坚持下去吗?”

    总管听闻,早已涕泗横流,不知是愧疚还是恐惧。

    “大人您说!我要如何弥补自己的罪过?如若来得及,臣一定上刀山下火海!”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东西也交付于你,该怎么做,我相信,你应该有想法了。”

    东参起身,直径离去。

    账本孤零零留在接客木桌上。

    出行政总厅门,背后传来一阵挨棍的惨叫。

    蔡管家拿着一件绒衣,站立门口。

    “大人如此直接摆明罪行,是不是太仓促简单了些?毕竟是在他的地盘。”

    熟稔地将衣服披在东参肩上,话语中有些忧虑。

    “哎……也多亏我有个大人的头衔,若是寻常人,怕是马上就要进阎王殿了!因我的地位,他短期内不敢多加造次,之后我早已离去,又怎怕他的报复?”

    “那大人真打算放过周总管吗?怕您一走,他又死灰复燃,甚至愈演愈烈,成了一方恶霸!”

    “自然不是!”坚定而执着。

    “现今这样做,是因有用的上他的地方!看他的反应,想必与‘黄粱’纠葛不浅,定不是第一次犯错了!这大罪,怎可赦免!”

    “现今,先看看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