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起死回生或有望
再度踏入宋府书阁，沁雨在书架上翻找到一沓意想不到的东西，有些讶然道，“没想到这宋老头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不仅藏书种类繁多，竟还有这般收藏字画的雅趣。”
管事的前去通报宋孚狄，只有她和澍渊在阁内，说话便也没太注意措辞了。
澍渊一一接下她翻过的字画，目光扫至下方落款处，字：启丰。
他稍稍捻了纸张的一角，这墨与纸都很新，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名家之作。
“咦，全是同一人所作啊。这字为启丰的究竟是何许人也？”沁雨将那些字画全瞧了一遍，也没见到第二人的作品。
“我也不识。”
澍渊正将怀中的字画整齐地码放回原位，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原本守在门外的宋家小厮的声音，“二位大人怎会不识？这位启丰先生与二位同为水漾人啊。这些字画可都是老爷托人不远千里从水漾都城重金收来的。”
这小厮是个胆子大的，见沁雨与他们府中下人讲话时的模样平易近人，非但在门口探头探脑，还插起话来。
“水漾人？”
还不等沁雨思索出答案，宋府管事已经匆匆而至并狠敲了那小厮的脑袋，厉斥道，“休得失礼！”
小厮吃痛地挨了一下，瑟瑟缩缩地退回门外去了。
宋家管事则拱手解释道，“殿下，这些字画所书所绘皆乃夫人生前所好，老爷费心收集，便是想着夫人若是哪天能……”
沁雨被他打断了思路，但也随之想起正事来，“宋老爷今日情况可好？”
管事忙回话道，“啊，承蒙惜韶殿下关切，老爷今日方便见客。特命老仆过来引二位大人移步去冰窖。”
冰窖所在需经过一处甬道。
离得数丈远时，二人远远看去，宋孚狄的背影虽显苍老却无佝偻之态。若忽略其两鬓华发，当是正值壮年。
“宋管事，还不知宋老爷年方几何？”这样看来，沁雨忽然觉得叫他老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为加以确认便偏过头开口问了。
“回殿下的话，老爷再过几日便三十有七了。”
沁雨心中算盘一拨，才觉得不对，蹙起眉来，“那宋夫人岂不是在他还未及冠就……”
澍渊轻咳一声，她扭过头去，便骤然对上宋孚狄不算耐烦的目光。
“惜韶公主。内人便是在此了。”宋孚狄也不与她多废话，将皮氅一掀，再次背对他们，蹲下身去自顾自地握住棺中的夫人苍白冻硬的手。
宋孚狄缓缓摩挲起那手心因常年持剑而磨出的厚茧，在覆满其全身的霜花下，竟也显得没有从前那么膈人了。
此景令沁雨顷刻间有些失神。
但她也很快发现了这具尸身的异样。
“宋老爷，可否方便掀开外衣让本公主看一眼令夫人腹部？”
“不方便！你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她的身子从头到脚，我全都知晓。”
宋孚狄声如洪钟，连尸身眼睫上原本覆上的霜花都被反复回荡的余音悉数震落。
澍渊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在其开口前便已将沁雨耳朵捂上，沁雨则是将目光自那眼睫向腹部扫过。若不是有这些霜花，当真会让人以为她还活着，只是肤色显得体弱了些。
“令夫人在……此……不久前是否曾生产过？”沁雨拨下了澍渊的手，整理好措辞，才艰难开口。
“是。”
“那令夫人中蛊毒是在孕前、产前还是产后？”
“……是身怀六甲时。阿佑为保腹中胎儿便未作任何处理，也未用药。正因如此，产后受蛊毒影响，身子变得极为虚弱，曾一度……连佩剑都提不起来。”
这些年宋孚狄每每闭上眼，都是妻子辜佑最后一次亲赴战场前微笑安慰他时的模样。
“孚狄，我已无大碍。你我身为陛下的左右将军，此次必是缺一不可。况且儿子还在营中等我们，待打完这场仗平安归来，还要一家团聚的。来，我与你拉钩。”
“你说过……会平安归来的……”宋孚狄思及往事，却再度陷入癫狂。
他伸出自己颤抖的小指想去勾辜佑的，却怎么也无法勾住那早已冻得僵硬的指头。
视线，也早已被汹涌而出的大把泪水搅得模糊不清。
“阿佑！阿佑！你分明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啊……”
可那日非但辜佑落马战死，待他们休战归营时，才发现营地早已被敌军洗劫一空，连他们尚未满月的儿子都不知所踪。
“苍天不公！为何要留我孤身一人啊？为何？！究竟是为何？！”宋孚狄心中苦痛至极，仿佛是为了转移这种痛，他一下又一下地将头撞上坚硬的冰棺。
那具冰棺由内至外皆是寒冷得无动于衷，连他灼热的泪水滴上去，也只是瞬间化作一缕向下坠的白烟，再无痕迹。
逼仄的冰窖中，只剩宋孚狄不知是哭喊还是嘶吼的怪叫。
如此看来，宋老爷当是又发病了。
澍渊不厌其烦地再次替沁雨捂了耳朵，沁雨则是发愁地揉起了眉心，今日恐怕又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了。
耳尖且老道的宋氏家仆们很快便到场将宋孚狄带走。
二人转过身刚要走，却被一个比澍渊还高半头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勤镇将军。”澍渊认出来人，点头致意。
“他就是勤镇将军吴莱世？”沁雨入城后便久闻其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吴莱世先前受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今日换了一身素灰厚袄配以栗色毛氅，衬得整个人倒是有几分书生气了。只不过剑眉鹰眼间透出的那种独属于将领的肃杀之意，还是有些难被遮掩。
他像是察觉到了沁雨恐怕是碍于自己不算和善的神情才会面露难色，勉力将嘴角抬起想要以示友好，却只达到反效果。
这下连澍渊都警觉得横跨半步挡在了沁雨身前。
吴莱世方才一直在不远处旁听，直言道，“师父对师母思念成疾，其中辛酸苦楚，想必今日二位在师母棺前亲眼目睹后也可见一斑。”
“可他这……”
吴莱世见沁雨吞吞吐吐，忙道，“惜韶公主当是还有话未说完，大可直接与在下说，师父的事便是在下的事。”
沁雨也不是扭捏的人，旋即从澍渊身侧探出脑袋，仰首道，“勤镇将军受教于宋老爷，那可曾听他提起过子母蛊一说？”
吴莱世点头，“蛊虫分子母，在下知晓。方才你们谈及师母身怀六甲时中蛊毒，惜韶公主可是对此有何猜测？”
“对。本公主近来翻阅宋府中载有蛊术的藏书，看到一种说法。既知子母蛊，那你也当知晓，通常施术者是将子蛊种于受术者体内，以手中母蛊控制受术者。”
“是。”吴莱世再次点头。
沁雨便继续说了，“但唯独有一个例外，便是将子蛊施于孕母时。因子母相吸，下蛊时母蛊会与子蛊一同被吸到孕母体内，子蛊附母，母蛊附子。如此一来，施术者同时失去子母蛊，也再无手段可对其施以控制，附于腹中胎儿体内的母蛊凭本能躁动一段时间后也会因此而沉睡。”
“沉睡？”吴莱世有些想不通，“可师父说他们的幼子早在师母身殁那年便一道……”
沁雨叹了口气，无奈道，“而你师父却能断定，你师母体内的子蛊未死，所以他一直认为你师母是可以活过来的。”
蛊虫与受术者同生共死，子母蛊之命亦紧紧相系。
如此说来，关键便是……
“他们的孩子也没有死！”吴莱世眉梢高抬，十分喜出望外。
因他猛然记起师父与自己说过，当年一役，大本营遭到敌军突袭。非但被洗劫一空，还掳走了许多妇孺，他们夫妇二人那个未足月的孩子也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若能找到他，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沁雨把该讲的都讲完了便想跑。
这动不动就有人发疯的宋府，她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待，否则自己的脑仁恐怕迟早得在这里震坏了。
沁雨作势要带澍渊走，吴莱世再次横臂相拦，“且慢，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沁雨抬眼，却见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直直瞧着澍渊在说话，“烦请阁下向令弟确认子母蛊一事是否属实，在下必有重酬。”
“不需要，恕难从命。”澍渊扔下这几个字，便用轻功携着沁雨跃上了一旁的屋顶上。
“近来城中不太平。”见留不住人，吴莱世只得赶忙出声叮嘱，“陛下交代，务必护好惜韶公主。”
“转告陛下，大可将心放回肚中。”澍渊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宋府上方，人影也是。
沁雨偎在澍渊身侧，嘴里有些不满地嘟哝着，“前几日叟叟来时也说了类似的话，怎的好像我是什么香饽饽似的。”
“你就是啊。”澍渊失笑地瞧她，曲起食指，指节轻点过她冻红的鼻尖，旋即径直向下勾起落下半寸的围脖，给她重新掖好。
二人正途经天石城中最大街市，沁雨此刻的注意却全然被脚下的一幕吸引了去。
“师父！逮到了，逮到了！我们赶紧下去救那位姑娘！”
远远看去，街市的窄巷中有位身着华服、小姐模样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们，显然是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少年团团围住，头发与外衣早已被扯拽得不成样子。
早在来雪栎国途中，他们便听说雪栎都城近一年来频频有与沁雨一般年纪的贵女在街头巷尾遇袭，致使原本就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们更是鲜少再抛头露脸。
“……就你这不男不女的模样，就该穿女儿家的衣裙，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对呀对呀，还要梳女儿家的发髻，你看我们给你梳的多好看啊！哈哈哈哈……”
“还有我给你抹的胭脂，殷红殷红的，嗯……还特别香！哈哈哈哈……”
待走近些，沁雨才发觉有些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贵女被扯乱了衣裳与发髻啊！
分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套上了不合尺寸的女子衣裙、被拆了发冠梳成女儿家的发髻、还被抹了满脸的胭脂水粉！
雪栎国少年的体格与比起水漾国年纪稍长好些岁的少女都相差无几，从远处光看身形便没看清楚。
哪怕被脂粉掩盖了许多，也依旧能看出这位少年算得上粉雕玉琢的清秀五官。
澍渊先一步看清，没有再向前走，偏头看沁雨，等她拿主意。
他们原本是想来救姑娘的，虽然眼前这位不是个姑娘，但既然是这种情况，也同样得先把他救下再说呀！
眼看周遭围着的少年们还要上前拉扯，沁雨急喝道，“岂有此理！都不许碰他！”
众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这愣神的当儿，为首的橘衣少年已被澍渊紧紧捏住腕骨，痛得嗷嗷直叫。
唉，时隔近十年，他竟又参与了一回孩童争斗。
树倒猢狲散。
领头的被制住，其他几位少年便纷纷吓得撒了手中的东西四散而逃。澍渊撒手后，橘衣少年更是跌到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逃之夭夭。
最令沁雨疑惑的当属她救下的这位少年。
只见他霎时便低下头对着沁雨和澍渊就地跪下，飞速道，“公子与姑娘大恩大德，小人今后时时刻刻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必将肝脑涂地，报此恩情。”
说完，更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转眼间，沁雨眼前除了澍渊便谁都不剩了。
怪，太奇怪了。
经此一遭，饶是阅历更多的澍渊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低头松了松刚使过劲的手腕，默默走回沁雨身边。
沁雨则蹲下身去，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脂粉与发饰，若有所思地说，“我自认方才所为算不上对他施了什么大恩，他之谢恩实乃言过其实。”
感激之言语越是夸张，便越是心中并无感激之意。
再思及方才那群少年的言行举止，沁雨终于想明白奇怪在哪里了，皱眉道，“恐怕不过是自己为一女子所救，觉得丢脸罢了。”
管事的前去通报宋孚狄，只有她和澍渊在阁内，说话便也没太注意措辞了。
澍渊一一接下她翻过的字画，目光扫至下方落款处，字：启丰。
他稍稍捻了纸张的一角，这墨与纸都很新，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名家之作。
“咦，全是同一人所作啊。这字为启丰的究竟是何许人也？”沁雨将那些字画全瞧了一遍，也没见到第二人的作品。
“我也不识。”
澍渊正将怀中的字画整齐地码放回原位，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原本守在门外的宋家小厮的声音，“二位大人怎会不识？这位启丰先生与二位同为水漾人啊。这些字画可都是老爷托人不远千里从水漾都城重金收来的。”
这小厮是个胆子大的，见沁雨与他们府中下人讲话时的模样平易近人，非但在门口探头探脑，还插起话来。
“水漾人？”
还不等沁雨思索出答案，宋府管事已经匆匆而至并狠敲了那小厮的脑袋，厉斥道，“休得失礼！”
小厮吃痛地挨了一下，瑟瑟缩缩地退回门外去了。
宋家管事则拱手解释道，“殿下，这些字画所书所绘皆乃夫人生前所好，老爷费心收集，便是想着夫人若是哪天能……”
沁雨被他打断了思路，但也随之想起正事来，“宋老爷今日情况可好？”
管事忙回话道，“啊，承蒙惜韶殿下关切，老爷今日方便见客。特命老仆过来引二位大人移步去冰窖。”
冰窖所在需经过一处甬道。
离得数丈远时，二人远远看去，宋孚狄的背影虽显苍老却无佝偻之态。若忽略其两鬓华发，当是正值壮年。
“宋管事，还不知宋老爷年方几何？”这样看来，沁雨忽然觉得叫他老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为加以确认便偏过头开口问了。
“回殿下的话，老爷再过几日便三十有七了。”
沁雨心中算盘一拨，才觉得不对，蹙起眉来，“那宋夫人岂不是在他还未及冠就……”
澍渊轻咳一声，她扭过头去，便骤然对上宋孚狄不算耐烦的目光。
“惜韶公主。内人便是在此了。”宋孚狄也不与她多废话，将皮氅一掀，再次背对他们，蹲下身去自顾自地握住棺中的夫人苍白冻硬的手。
宋孚狄缓缓摩挲起那手心因常年持剑而磨出的厚茧，在覆满其全身的霜花下，竟也显得没有从前那么膈人了。
此景令沁雨顷刻间有些失神。
但她也很快发现了这具尸身的异样。
“宋老爷，可否方便掀开外衣让本公主看一眼令夫人腹部？”
“不方便！你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她的身子从头到脚，我全都知晓。”
宋孚狄声如洪钟，连尸身眼睫上原本覆上的霜花都被反复回荡的余音悉数震落。
澍渊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在其开口前便已将沁雨耳朵捂上，沁雨则是将目光自那眼睫向腹部扫过。若不是有这些霜花，当真会让人以为她还活着，只是肤色显得体弱了些。
“令夫人在……此……不久前是否曾生产过？”沁雨拨下了澍渊的手，整理好措辞，才艰难开口。
“是。”
“那令夫人中蛊毒是在孕前、产前还是产后？”
“……是身怀六甲时。阿佑为保腹中胎儿便未作任何处理，也未用药。正因如此，产后受蛊毒影响，身子变得极为虚弱，曾一度……连佩剑都提不起来。”
这些年宋孚狄每每闭上眼，都是妻子辜佑最后一次亲赴战场前微笑安慰他时的模样。
“孚狄，我已无大碍。你我身为陛下的左右将军，此次必是缺一不可。况且儿子还在营中等我们，待打完这场仗平安归来，还要一家团聚的。来，我与你拉钩。”
“你说过……会平安归来的……”宋孚狄思及往事，却再度陷入癫狂。
他伸出自己颤抖的小指想去勾辜佑的，却怎么也无法勾住那早已冻得僵硬的指头。
视线，也早已被汹涌而出的大把泪水搅得模糊不清。
“阿佑！阿佑！你分明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啊……”
可那日非但辜佑落马战死，待他们休战归营时，才发现营地早已被敌军洗劫一空，连他们尚未满月的儿子都不知所踪。
“苍天不公！为何要留我孤身一人啊？为何？！究竟是为何？！”宋孚狄心中苦痛至极，仿佛是为了转移这种痛，他一下又一下地将头撞上坚硬的冰棺。
那具冰棺由内至外皆是寒冷得无动于衷，连他灼热的泪水滴上去，也只是瞬间化作一缕向下坠的白烟，再无痕迹。
逼仄的冰窖中，只剩宋孚狄不知是哭喊还是嘶吼的怪叫。
如此看来，宋老爷当是又发病了。
澍渊不厌其烦地再次替沁雨捂了耳朵，沁雨则是发愁地揉起了眉心，今日恐怕又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了。
耳尖且老道的宋氏家仆们很快便到场将宋孚狄带走。
二人转过身刚要走，却被一个比澍渊还高半头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勤镇将军。”澍渊认出来人，点头致意。
“他就是勤镇将军吴莱世？”沁雨入城后便久闻其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吴莱世先前受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今日换了一身素灰厚袄配以栗色毛氅，衬得整个人倒是有几分书生气了。只不过剑眉鹰眼间透出的那种独属于将领的肃杀之意，还是有些难被遮掩。
他像是察觉到了沁雨恐怕是碍于自己不算和善的神情才会面露难色，勉力将嘴角抬起想要以示友好，却只达到反效果。
这下连澍渊都警觉得横跨半步挡在了沁雨身前。
吴莱世方才一直在不远处旁听，直言道，“师父对师母思念成疾，其中辛酸苦楚，想必今日二位在师母棺前亲眼目睹后也可见一斑。”
“可他这……”
吴莱世见沁雨吞吞吐吐，忙道，“惜韶公主当是还有话未说完，大可直接与在下说，师父的事便是在下的事。”
沁雨也不是扭捏的人，旋即从澍渊身侧探出脑袋，仰首道，“勤镇将军受教于宋老爷，那可曾听他提起过子母蛊一说？”
吴莱世点头，“蛊虫分子母，在下知晓。方才你们谈及师母身怀六甲时中蛊毒，惜韶公主可是对此有何猜测？”
“对。本公主近来翻阅宋府中载有蛊术的藏书，看到一种说法。既知子母蛊，那你也当知晓，通常施术者是将子蛊种于受术者体内，以手中母蛊控制受术者。”
“是。”吴莱世再次点头。
沁雨便继续说了，“但唯独有一个例外，便是将子蛊施于孕母时。因子母相吸，下蛊时母蛊会与子蛊一同被吸到孕母体内，子蛊附母，母蛊附子。如此一来，施术者同时失去子母蛊，也再无手段可对其施以控制，附于腹中胎儿体内的母蛊凭本能躁动一段时间后也会因此而沉睡。”
“沉睡？”吴莱世有些想不通，“可师父说他们的幼子早在师母身殁那年便一道……”
沁雨叹了口气，无奈道，“而你师父却能断定，你师母体内的子蛊未死，所以他一直认为你师母是可以活过来的。”
蛊虫与受术者同生共死，子母蛊之命亦紧紧相系。
如此说来，关键便是……
“他们的孩子也没有死！”吴莱世眉梢高抬，十分喜出望外。
因他猛然记起师父与自己说过，当年一役，大本营遭到敌军突袭。非但被洗劫一空，还掳走了许多妇孺，他们夫妇二人那个未足月的孩子也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若能找到他，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沁雨把该讲的都讲完了便想跑。
这动不动就有人发疯的宋府，她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待，否则自己的脑仁恐怕迟早得在这里震坏了。
沁雨作势要带澍渊走，吴莱世再次横臂相拦，“且慢，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沁雨抬眼，却见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直直瞧着澍渊在说话，“烦请阁下向令弟确认子母蛊一事是否属实，在下必有重酬。”
“不需要，恕难从命。”澍渊扔下这几个字，便用轻功携着沁雨跃上了一旁的屋顶上。
“近来城中不太平。”见留不住人，吴莱世只得赶忙出声叮嘱，“陛下交代，务必护好惜韶公主。”
“转告陛下，大可将心放回肚中。”澍渊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宋府上方，人影也是。
沁雨偎在澍渊身侧，嘴里有些不满地嘟哝着，“前几日叟叟来时也说了类似的话，怎的好像我是什么香饽饽似的。”
“你就是啊。”澍渊失笑地瞧她，曲起食指，指节轻点过她冻红的鼻尖，旋即径直向下勾起落下半寸的围脖，给她重新掖好。
二人正途经天石城中最大街市，沁雨此刻的注意却全然被脚下的一幕吸引了去。
“师父！逮到了，逮到了！我们赶紧下去救那位姑娘！”
远远看去，街市的窄巷中有位身着华服、小姐模样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们，显然是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少年团团围住，头发与外衣早已被扯拽得不成样子。
早在来雪栎国途中，他们便听说雪栎都城近一年来频频有与沁雨一般年纪的贵女在街头巷尾遇袭，致使原本就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们更是鲜少再抛头露脸。
“……就你这不男不女的模样，就该穿女儿家的衣裙，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对呀对呀，还要梳女儿家的发髻，你看我们给你梳的多好看啊！哈哈哈哈……”
“还有我给你抹的胭脂，殷红殷红的，嗯……还特别香！哈哈哈哈……”
待走近些，沁雨才发觉有些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贵女被扯乱了衣裳与发髻啊！
分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套上了不合尺寸的女子衣裙、被拆了发冠梳成女儿家的发髻、还被抹了满脸的胭脂水粉！
雪栎国少年的体格与比起水漾国年纪稍长好些岁的少女都相差无几，从远处光看身形便没看清楚。
哪怕被脂粉掩盖了许多，也依旧能看出这位少年算得上粉雕玉琢的清秀五官。
澍渊先一步看清，没有再向前走，偏头看沁雨，等她拿主意。
他们原本是想来救姑娘的，虽然眼前这位不是个姑娘，但既然是这种情况，也同样得先把他救下再说呀！
眼看周遭围着的少年们还要上前拉扯，沁雨急喝道，“岂有此理！都不许碰他！”
众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这愣神的当儿，为首的橘衣少年已被澍渊紧紧捏住腕骨，痛得嗷嗷直叫。
唉，时隔近十年，他竟又参与了一回孩童争斗。
树倒猢狲散。
领头的被制住，其他几位少年便纷纷吓得撒了手中的东西四散而逃。澍渊撒手后，橘衣少年更是跌到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逃之夭夭。
最令沁雨疑惑的当属她救下的这位少年。
只见他霎时便低下头对着沁雨和澍渊就地跪下，飞速道，“公子与姑娘大恩大德，小人今后时时刻刻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必将肝脑涂地，报此恩情。”
说完，更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转眼间，沁雨眼前除了澍渊便谁都不剩了。
怪，太奇怪了。
经此一遭，饶是阅历更多的澍渊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低头松了松刚使过劲的手腕，默默走回沁雨身边。
沁雨则蹲下身去，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脂粉与发饰，若有所思地说，“我自认方才所为算不上对他施了什么大恩，他之谢恩实乃言过其实。”
感激之言语越是夸张，便越是心中并无感激之意。
再思及方才那群少年的言行举止，沁雨终于想明白奇怪在哪里了，皱眉道，“恐怕不过是自己为一女子所救，觉得丢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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