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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段谨的剑快,那只狰的动作亦是极为迅速。

    剑招飘逸流畅,一看便是经常练习,可段谨久居宫中,实在缺少与人交手的经验,更别提如今要面对的是一只灵兽。

    缠斗百余招,段谨愈发失力,眼中只见那只狰向他扑过来。

    剑势慢了一瞬,段谨抬手一挡,只听得一阵皮肉撕裂之声,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

    竟是硬生生挨了一爪。

    怀云月一惊,扶案起身。

    手腕脱力,剑飞出去,斜插入几丈外的地面。段谨后退几步,捂着伤处站稳了身子。

    小十七站回慕容年身边,仰头长啸,似在炫耀胜利。

    慕容年也被惊了一下,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渗血的左臂上,“如何?伤的可重?”

    段谨摇了摇头,“无碍。”

    慕容年侧目看向怀云月,见她神情凝重,一时更为自责。

    “对不起……”

    段谨对他笑了笑,回身拔出钉在地上的佩剑,又对他抱拳,“师兄的小十七果然厉害,段谨甘拜下风。”

    段谨走回怀云月身边,将万古置于案上。

    见她神情颇为担心,段谨忍痛维持着面上令人安心的笑容。

    药王谷中人已经将药箱带了过来,准备帮他处理伤口。

    “有没有事?”

    她的语气算不上好,更是怀云月到了慕容山庄后第一次如此沉下声音说话。

    上位者的气势便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不怒自威。

    整个山庄都极为安静,段谨身份摆在那,若他动怒,或许便是朝廷与江湖间的再一次腥风血雨。

    “没事的,师父,这点小伤还影响不了我。”

    慕容年也快步走了过来,看着他手上的伤势。

    他眉头紧锁着,“实在对不住,刚说过不会让小师侄有危险……”

    段谨伸出手,任凭药王谷中人上药包扎,对慕容年绽开一个笑容,“师叔别担心,我哪有这样娇贵,慕容山庄的御兽之术好生厉害,我愈发好奇当初师父是如何赢下来的了。”

    慕容年侧目瞧了瞧怀云月,“叫你师父给你讲吧,那一战,我可输得实惨。”

    段谨闻言亦看向怀云月,“师父?”

    见她的眉头还没舒展开,段谨颇为讨好地侧头眨了眨眼,“师父你不能这样子的,输了比赛便不认我了。”

    怀云月抿了唇,终是无奈轻笑,“好,等论武结束。”

    药王谷中人裁去他臂上半截染血的衣袖,缠上了白布,还留下一瓶药膏。

    “未伤及筋骨,十天半月便好了,敷此药可避免留下疤痕。”

    怀云月微一点头,“多谢。”

    见她不欲再追究此事,场上气氛缓和起来,那天宗弟子也已经走上来对慕容年抱拳。

    慕容年却是蹙眉遥遥望着段谨这边的状况。

    一场比试打得心不在焉,最终险胜。

    天宗上场的那个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虽输了比赛,眼神却依旧坚毅冷静,不卑不亢。

    想必是受了些苦,来到天宗寻求庇佑的可怜人。

    剩下几场,赢得便没有悬念了。

    段谨在慕容年下场后跑到他身边,颇为好奇地看着那只狰,围着慕容年问这问那。

    慕容年心中大仇得报,又连赢几场,少年心性春风得意,收了与段谨对峙时装出来的几分狂傲,两人相谈甚欢。

    段谨没有皇帝的架子,与如今江湖新一届弟子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看着这些孩子,苍笙忽然想起天宗变故后司檀和他说的那句话来。

    他还真是料事如神,朝廷与江湖的积怨,当真是被怀云月解开了。

    天色渐暗,夕阳的光如洒金般铺陈在半山腰的山庄上。

    “请各位随我移步南苑,宴席已经摆好。”

    慕容召起身,面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从容笑意。一袭赭色大氅显出几分清贵孤傲,与慕容山庄的景色相融相衬,相得益彰。

    有如风寸步不离地跟着,怀云月放下心来,将目光从不远处人群中谈笑风生的少年身上移开。

    高朋满座,孤寂终了。

    她旁边的位置上坐着惊风堂主事人,目光对上,燕驰举盏,遥遥敬她。

    怀云月亦举盏回敬,“燕堂主请。”

    燕驰微一颔首,“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我与安王亦算有些交情。”

    他称她殿下,这倒是提醒她了。

    “我一直好奇,段昭延拿什么换得燕堂主那批战马。”

    “从商,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奇货可居,价高者得,安王出手阔绰,惊风堂没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

    怀云月却不信他的说辞。

    “可如今天下一统,再无战事,战马也卖不出高价,怎么看,惊风堂都是亏的。”

    他低下了头,半晌才开口,低声道,“因为余祝。”

    怀云月一愣,“余祝?”

    “我该叫他的母妃一声姑姑。”

    怀云月蹙起了眉,惊讶于他与北狄王室的关系,以及,余祝竟然会叫惊风堂来帮郢朝。

    燕驰灌了一口酒下去,“其余家事不便相告,殿下恕罪。”

    燕驰的话,将十年前那段暗沉的记忆唤了出来,思绪抽离,再看向宴上的这些年轻人,便着实吵闹,怀云月起身离席,向僻静之处而去。

    最后一缕残阳也藏进地面下,她倚在石栏边,面前的池塘掩映在树荫里,幽静避世。

    却不知这池塘里的几尾锦鲤是不是也是能懂人言的灵兽,躲在树荫下一方小天地,年年岁岁,不见日不知春。

    回廊的另一边,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鹿正低着头喝水。

    怀云月抬手揉了揉微痛的额角,怎么如今倒开始不胜酒力了。

    身后似有脚步声响起,她闻声回身,有些好奇同她一样想躲那边热闹的人是谁。

    她与此人有过两面之缘,却实在算不上相识,也没什么好说的,怀云月微一点头便转身欲离开,将这方寂静留给他。

    “余祝可是死在你的剑下?”

    怀云月皱了皱眉,脚步却不停。为何今日所有人都在和她说些旧事。

    她并不想回忆那一天,司檀与段昭延同时离开,她不得不挑起沉重担子的那一天。

    可那人却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他收到那封信后,便放下了北狄战事,头也不回地往雍城而去赶赴你的鸿门宴,你明知道他的感情……你却杀了他?”

    怀云月止住了脚步,回身凝视他。

    “我为何要对他的感情负责?”

    她亦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我父、我夫、边尧满城百姓和郢朝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死在他手中,死在他余氏的毒下,凭什么我要对他的感情负责?”

    她眼神太冷,宁煜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质问的气势弱下来,“可你不该……在给他希望后,杀了他。”

    宁煜清晰地记得那日余祝看着手中信的表情,他是笑着的,那般直至眼底的笑意,自他们二人相识之日起,宁煜从来没有见过。

    余祝是没有朋友的,宁煜为了破解北狄王室的各式奇毒异蛊而与他结交几载,从没见他身边有过能交心的人,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说一句他是余祝的好友。

    他本是为了蛊毒而来,却日渐心疼起了这个被他选中的人。

    余祝将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直至天色暗下来,他才抬起眼眸,对他说了此生两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我要走了,你也走吧,回你的药王谷去。”

    宁煜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见他从军营中拽了一匹马,向南绝尘而去。

    他回了药王谷,半月后等来了北狄覆灭的消息。

    “我没有给他希望,我给他递信是何用意,他比你明白。”

    怀云月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是了,如今他终于明白余祝话中的意思了。

    他本就是抱着送死的心态去的。

    北狄传承百余年,一代又一代的北狄王族之子,都在经受那非人般的改造重塑。

    余祝带他去宫中看过一次。余乾的长子,那个不过四五岁大的孩童,被迫服下几十种毒药与解药,在王宫孤寂的夜里撕心裂肺地哭喊。

    那个孩子痛苦地蜷缩在塌上,哭了整夜,直到天亮时分,才脱力晕了过去。

    医者仁心,他实在不忍,可余祝不让他走,他只能站在屏风之外,皱着眉揪着心听了一整夜。

    再看余祝,他面上虽无甚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也是紧紧握拳,一整夜都没有松开。

    两人离开之时,余祝说了一句让他震惊许久的话。

    “北狄,就该灭亡。”

    可他是北狄王族,他的命是先王给的,他这话说的,实在大逆不道。

    余祝在沉重的责任与入骨切肤的恨间反复拉扯,最终成了一个冷血无情,孤僻奇怪之人。

    可他却遇见了怀云月。

    他对她的感情是到底什么样呢?是在她绕道冀北山烧粮仓之时,发觉她有覆灭北狄的能力而开始留意,还是在她送怀悯灵柩前往榕城之时,发现她还能因亲情而流泪时开始羡慕。

    没人知道。

    余祝从不对别人吐露心迹。

    连宁煜,也只从他那听过那一句带了几分真实心意的话,“北狄,就该灭亡。”

    最终能死在怀云月手中,或许已经是他心里最好的结果了。

    入夜,林间凉风簌簌而过。

    宁煜再抬头去看时,怀云月已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