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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沈秀凝噎送青梅 楚平献祭七渡川

    漆黑的路,溅着狂暴的雨。一盏灯火朦胧显在眼前,那是沈家。门前屋檐下,一排锅碗瓢盆叮叮当当迎接甘露,生怕错过一滴雨水。

    沈家一边欢欣雨来,又见楚熊楚平,更是高兴热情。有人招呼入坐,有人已经找来更换的衣物,有人顺手将淋湿衣物放置烘篮之上,有人又去安排热食。

    沈家老夫人与楚熊几十年没见,却不见任何生疏。在油灯旁执手寒暄,时而回忆着儿时,时而感慨着如今。楚平才知这沈家老夫人竟然是他父亲儿时青梅竹马之人。细听下去,原来二人相别时,一个是碧玉年华,一个是弱冠未及。相别七十多年,互不见音信,今日相见却是:期颐须如瀑,太姥发似雪。

    “老哥!”沈老夫人握住楚熊手,望着他枯木般的脸颊,泪流不止。

    “秀秀!”楚熊颤抖着抬起手,拭去她滚烫的泪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口。只道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楚平与沈家同辈们在一旁也不自觉地抹着眼泪。

    大雨还在撒泼,是要把几个月欠下的债一日偿清。楚平已被安排歇息,楚熊和沈秀就着雨声相互凝望着,直到鸡鸣雨停。

    早饭毕,二人辞别沈家。

    临别时楚熊哽咽着说道:“又此一别,不知能否再见。”

    “老哥,不会太久。”沈老夫人拄着红木拐杖,颤巍巍,恋依依,目送楚熊离去。

    走约半日,二人来到七渡川,此时的河水刚过马腿。

    楚熊说:“水不深,直接骑马过去吧。”

    楚平回道:“怕是骑马不稳,我们还是牵马趟过去吧。得赶紧些!”

    楚熊父子一前一后蹚行,忽然“惊雷骇浪马无疆”,“黄烟漫向九天门”,上游洪水如狮吼般袭来。楚平见状未曾多想,大步向前,用尽气力双掌迅猛推在楚熊腰背上。楚熊受力踉跄到河岸才停下,转身只见儿子楚平正被如墙堵的洪峰冲走,随滔天浑水卷去。

    楚熊气血冲头,一声“平儿!”还未喊出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沈老夫人还在原地,看向楚熊离开的方向,正此之时顿感心神不宁,眼皮急跳。立马唤来子孙,急切地说道:“他们有难,快去营救!”

    沈家人赶到河边,见楚熊昏倒在对岸,却不见楚平。

    沈家人派一人将噩耗快马送知麻柳湾楚安,其余众人立即找船找杆,向下搜寻。

    三天三夜,始终不见踪迹。

    楚安携族众来到七渡川,沿河继续搜寻了七日,亦是不见踪迹。

    后找来灵凤起六壬为楚安指了方位,众人沿着方向搜寻,终于在河水平缓拐角处,看见有漂浮物。楚安牵绳飞扑过去,见尸体浮肿异常,肉溃皮烂,面目全非,辨认不出人物来,却见衣物绣有楚家家徽。

    楚安抱尸大哭:“天啊!父亲!”

    众亲侄亦悲恸难抑。

    楚安用竹席包裹住楚平尸体,抬到大路上等候,自己前去沈家接楚熊。

    天色转晴,可以看见沈园坐落在乌金山下,一条围墙东西长有百丈,南北宽三十丈,一排楼房稳坐正中,房顶青瓦拱花,透过花心可见乌金山顶。围墙中开两扇大门,门板由材质坚硬的柞木拼成,可见清晰纹理,不曾潮损迹象。推门而入,一假山带池,池曲折向内,池边草木干枯尚未复苏。楚安绕池而过,踏青石转入厅堂。沈家厅堂正壁设祖先牌位,悬挂先祖图像,两侧简陈器物,堂中置放有条桌一张,实木红椅八张。

    沈家长子沈林康见楚安急步前来,立即上前迎接,将其带至西厢客房,向沈夫人禀告:“母亲,楚安前来报丧,并接楚老回去。”

    沈老夫人从床前缓缓站起,轻声对着楚熊说:“找到了!”

    楚熊奋力起身坐起,楚安噗通跪倒在榻前,失声痛哭,悲恸欲绝。

    沈老夫人搀扶楚熊下床,踉跄走近楚安,俯身将他扶起,随后趔趔趄趄走向桌旁木椅,撑扶手慢慢坐下。

    楚熊舒缓一口气,随后说道:“回家!”

    “老哥……”沈老夫人潸然泪下,不知该如何安慰。

    楚安背着爷爷,在前蜗行牛步。

    楚沈两家护送之人绵延了一里,路边草木皆已返青,而楚家人在沉痛的空气中万马齐喑。

    回到麻柳湾已是次日亥时三刻。楚府火烛通明,厅堂已备好柏木棺材。楚安刚将父亲尸首置于平案之上,此时见其母奔扑而来。楚安没有阻拦,随着母亲哀嚎,自己又悲痛流泪难止。

    灵泉流泪扶起婆婆,宗亲皆在悲痛中。一时间,楚熊丧子,楚母丧偶,楚安丧父,人生三大悲哀尽聚一堂。

    众人的呜咽声中,楚母泣不成声,悲伤入骨,一口没缓上来昏死了过去。楚安立即抱起母亲回房,让侄女照料,自己还得出门主持大局。

    楚安来到楚熊面前,拜请能否为父入殓。

    楚熊知道楚安近来悲伤至极,加之操劳过度,便招呼其弟楚虎过来,说道:“老二,这事交由你吧!”

    楚虎蹲下身子点头应了此事,哽咽道:“大哥……放心吧!”

    楚虎领众人为楚平小殓。先是平案铺席,再席上铺绞,绞上铺衾,衾上铺衣,再举尸合衣,后着装束,束绞,掏上冒,上盖夷衾。至此,楚家亲者痛哭,楚春杉又哭晕死过去,待哀止,小殓礼成。楚虎遂请道覌天师按五行推算,书写符文,张榜于墙,确定入殓时辰。楚虎让人用黄纤纸糊棺内四壁,棺头贴上用金银纸剪成的太阳月亮北斗图案。尸体头顶用红布围上,腋部兜上红绸巾,入殓前,先于棺材底部铺上一层草纸,草纸上面盖一床棉被,两头分置“元宝枕”,供死者搁头和脚。一切准备完毕,时辰一到,便开始入殓。长子楚安抱头,次子楚壁抱脚,三子楚华抱腰,有宗亲用绸巾兜住楚平尸首腰,先将脚放入棺内,然后缓缓将其平放入棺内。待一切送老物放好后,在尸体上依次叠盖亲友所送的“重被”,最后盖上孝子孝孙所送的“子孙被”。

    此时,孝子及众子跪立棺头,其他亲戚围棺痛哭。

    哭声四起,惊醒了楚母。她望着棺材伸手扑去,扶棺悲恸。

    有人问道:“要盖棺合缝吗?”

    楚虎说道:“美杉还未赶回来。”

    因此,楚虎决定停厝在堂,棺盖不合缝。

    约过半时辰,楚美杉赶回,下马未站稳便直赴向楚平棺旁,悲痛大喊“爹爹!爹爹!爹爹!”一声比一声悲惨,一声比一声沙哑,一声比一声让人慨然,一时间堂内又哭成一片。长女楚春杉、次女楚英杉强忍不住,也跟着三妹一起哭喊。随后将三妹扶住,将其带入卧室,抚肩相依,谁也不知如何宽慰。

    众亲皆来,楚虎请道人指导盖棺。四颗铁制“寿钉”,由楚安弟兄们用斧头将钉子楔入,三根楔到底,铆入棺帮,左二右一,另一根主钉楔入棺盖前一侧。入殓后,随即将“倒头饭”“引魂灯”“丧盆”备好,开设灵堂,孝子轮流侍守棺侧,每当有亲友前来吊拜,孝子跪迎跪送陪拜,灵后女眷皆会放声哭泣。

    在楚虎的操办下,楚平的葬礼先后完成了设宴、送路、坐棚、伴宿、辞灵、捡罐等流程。

    第二天,道长以术为导引,在石竹西山寻得一块阴宅地。

    第三天早饭后发引,众亲请来数拨道士,一班一班地到灵台前吹奏参灵,所来客人吃上席,饭后等着送殡。楚家请来表亲为总管,全程负责统揽大事。只听见总管大喊“棺将出,祭门!”

    事毕,总管高呼:“出殡!”

    众子亲侄起棺移至大杠,孝子跪杠前。

    这时总管高呼“响尺”,接声又呼“请盆!”

    孝子用力摔盆,大哭一阵,同时放炮三响。茶房接过引魂幡递与孝子,另一手拿哭丧棒,出门上路。

    细雨毛毛,晨雾绵绵,纸钱飞上中空,散成漫天星辰,一个个徐徐落下,是花是雪是楚安等人悲伤的心片,是给天地鬼神的礼钱,是楚平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导引。

    楚尚一在人头攒动中恍恍惚惚,似觉似傻,跟随如潮一般的人流爬坡而上,鸿雪在他在身后跟着穿林踏草。

    号子声中,宗亲齐心协力将棺木抬上山,这是西边最高大的主山,背后一直绵延不断,在青龙位是大山怀抱而来,又梯次相叠而去。白虎稍矮,侧面官鬼顺生。朱雀位案山齐肩,朝山如列阵之军不见边际。明堂汇集着两侧来水,曲折蜿蜒而走,不见去处。黄润的土盖满棺身,楚平在此长眠。

    大事毕,楚家众亲辞别楚熊,楚安携二弟为父清理遗物,楚春杉带二妹照顾着母亲。

    断断续续的雨在七星州持续了半月,缓解众生干枯,遍地欢喜,皆谓:“苍天有眼。”却没人记得是楚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楚熊深知楚平之死是救众生的代价,大哀过后,身心渐崩。幸得孙子重孙每日前来请安,楚熊看着尚一方可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