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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总有狗眼看人低 繁华烟火尘埃凝

    西部高山孕育了灵动的雨水,雨水滋养万物汇集成溪流,溪流冲破重重阻碍凝聚成江河,江河汹涌又温柔地塑造了汉江平原,平原的江水平缓有力地成就着玉衡物华天宝。

    客船在微风中缓缓进入玉衡,沿岸房屋逐渐增多,青悠悠的冬麦铺满灰茫茫的平原,是生命弥补了冬日的苍白。

    弯曲的河流好像要带着鸿雪更加深入细致地观赏这片肥沃之地,两岸的灯光稀疏却烘衬着玉衡主城的辉煌。

    鸿雪有些激动地问道:“尚一哥,这是到了吗?”

    “这边是郊外,主城还有一会儿呢!”楚尚一第一次走水路到玉衡,也因沿岸的繁华而重启对这片土地的认知。

    鸿雪指向右前方灯火辉煌处说道:“你看那渡口热闹得像集市!”

    楚尚一也未见过这场景,只能猜测:“估计是干活回家的工农和去对岸享受夜生活的士商。”

    船家热情地给乘客们介绍道:“那是玉衡第三大渡口,每日往来上万人。”

    一位同行的年轻男子惊讶不已:“第三大都这般繁华,那第一还得了!”

    一位身服华丽,举止不凡,道貌岸然的男子走上前说道:“这是全域最大城市,得有他的派头嘛!”

    船缓慢驶入,见一江中岛如流星滑落在江面,两座大桥在此处连接,构成南北两岸的通途,桥上人影往来,桥下游船穿梭,桥头一条大马路垂直而过,桥身延伸半里处灯火照亮了半边天空,对面同样布局构成整个主城两岸通明。

    过桥靠右行船,前方凹形码头平坦宽阔,错落停泊着各类船只,透过桅杆看去是一排搓衣板般的石阶,沿着人群背影看上去是青石砌成的坊,两个大灯笼间照射着“玉衡北渡口”五个大字。

    “客官,客官,到了!”船家进门大声喊道。

    一些全程睡觉的人们,睁眼即见恢弘,惊诧直呼:“天呐!”

    来过的人们高兴而淡定地走下跳板,很快没入人群。

    楚尚一背起行李,拉着鸿雪,跟随下船。

    “这繁华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开眼了!”鸿雪边走边说。

    “我听闻这边繁华,没想到繁华如斯。”楚尚一前后看了看,右手护着鸿雪跟踵上岸。站在岸上方见各式房屋商铺,灯笼挂满整条街,犹如一条金龙蜿蜒在此。

    鸿雪挽着楚尚一手,望着他的侧脸,问:“我们去哪里?”

    楚尚一回头看着鸿雪,不好意思地说道:“这边没来过,我们先问个路。”

    鸿雪微笑着应到:“好。”

    “走,过去问那个卖绸布的。”说着走下台阶,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布庄。

    “客官需要点什么?”老板是一位丰腴大嫂,见二人站在铺前,上前问。

    楚尚一向她谦虚地问道:“我想麻烦您告知玉衡学宫怎么走?”

    “呀,你是玉衡学宫的学子么?真是了不得!学宫在西郊,离这儿十里地,沿着江一直走就可以看见一座小山,山前有个湖,那就是了。”大嫂笑比划着说道。

    “感谢您,你真好,这布匹也是真不错!”楚尚一行礼道谢。

    大嫂自豪地吹嘘道:“是呀,我这里可是全城最大的布庄,富贵人家都在我这里买呢!”

    楚尚一看向店内,问:“有没有现成的衣裳?”

    大嫂探身笑问:“是公子要,还是身边这位美人要呢?”

    楚尚一看着鸿雪说:“给她看看。”

    鸿雪立即回道:“我衣服够穿,不用买。”

    楚尚一拉着鸿雪向店内走去,边走边说道:“烦请您带我们看看。”

    “阿青,阿青,快来带二位进去看看。”

    鸿雪见老板叫伙计过来,却没曾想伙计是个少妇。

    楚尚一偏头凑近鸿雪耳朵轻声说道:“这里女子与男子一样,行业上没有男尊女卑,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鸿雪拽着楚尚一衣袖,说道:“可我没想买新衣服啊!”

    楚尚一拉着鸿雪进到一明亮厅堂内,见男女老少各式各样衣裳挂满四周,走近女装,问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伙计阿青打量二人后,阴阳怪气地提醒道:“公子,这边是女子衣裳,那边是男子衣裳。您看上哪件跟我说,千万别乱摸乱拿,弄脏了不好卖。”

    鸿雪听她如此言语,闷气一下上来,心生不悦,冷冷地回道:“知道了!”

    楚尚一进门就钻进衣裳里,认真为鸿雪挑选着,未听清阿青说话,指着一件白色雪群问:“你看这件怎么样?”

    鸿雪看见那伙计鄙夷的眼神,没等楚尚一说完便拉着他往外走,生气地答道:“不好!我们走!”

    楚尚一不知发生何事,连忙问道:“怎么啦?”

    鸿雪未作声,只是使劲拽着尚一。

    阿青看见鸿雪拉着楚尚一走了,又跟上来念叨:“我一眼就看透你们这样的,怎么买得起这么高贵华丽的衣裳!”

    楚尚一转身呵斥问:“你说什么?”

    阿青来劲怼道:“我就说了怎么样?买不起就不要看嘛!”

    楚尚一回步向阿青走过去,怒视道:“谁不买起?”

    阿青不知是真嫌弃还是激将道:“刚才那件衣裳二十两银子,你买得起你买啊!”

    楚尚一才知鸿雪生气原因,猜想之前那阿青定是给鸿雪眼色了,气不打一处来,彻底与阿青吵道:“不就二十两,谁买不起?狗眼看人低!”

    “闭嘴!”店家大嫂走过来,顺手就是一耳光。

    “我……”阿青想要辩解,却找不到论据。

    大嫂躬身行礼道歉:“对不住二位!伙计未调教好,让你们受委屈了!”随即转身接着教训道:“若再敢如此对待客官,立马走人!莫欺少年穷,不知道吗?何况你怎么知道二位买不起,是以貌取人吗?”

    “我们告辞了!”

    鸿雪见尚一为她发火,与阿青吵架,心里闷气变成同仇敌忾,见老板管教伙计后怒气尽消,反而心情变好,于是向老板告辞。

    楚尚一气还未消,被鸿雪硬生生拉走。

    “我们是那么土气吗?”楚尚一自己看看行头,又看看鸿雪,“我鸿雪多美啊!”

    鸿雪温柔地安慰尚一说道:“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啊!估计是这几天未曾梳妆原因,不用跟她计较了!”

    “本来不管多少钱,都准备给你买一套的。”楚尚一叹气说道,“怎么以貌取人呢?”

    鸿雪转而认真地说道:“她是有眼不识荆山玉。”

    楚尚一被鸿雪认真的模样逗笑,放下此事,问道:“饿了吗?”

    鸿雪摇头说:“不饿。”

    “走,我们去买些点心。”

    楚尚一拉着鸿雪来到点心铺子,买了鸿雪喜欢的酥酪。

    在付钱时,楚尚一才发现所带银两不足五十两,这是他一年的饭钱,若刚才给鸿雪买了衣服,都不知道后面怎么办。不过,即使如此,楚尚一也想给鸿雪买下那身衣裳。但鸿雪不这样想。

    鸿雪看出了楚尚一的想法,于是身体前倾又歪头看着尚一说道:“尚一哥,我衣裳够穿了。好看的衣裳谁都喜欢,但是我们还在拿着父母给的钱,不应该理所应当大手大脚,更别说那是你好几个月的饭钱。你看那角落里还有乞丐呢,我们当穷则独善其身,达了还要兼济天下。你觉得呢?”

    “鸿雪……”楚尚一不知道如何接话,心想,“若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鸿雪停步问道:“我需要找个客栈住一宿吗?还是连夜赶路?”

    楚尚一跟着鸿雪语气回道:“定是住一宿啦!”

    鸿雪微笑着接腔:“那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楚尚一学着鸿雪腔调。

    鸿雪左手轻拍楚尚一肩背说了一句从未说过的话:“讨厌!”

    楚尚一指着不远处的“临江客栈”说道:“走,就那家吧!”

    二人走近客栈,门口伙计热情迎来,殷勤招呼道:“二位远道而来,请进店歇息!”

    鸿雪轻声问楚尚一:“他怎么知道我们远道而来?”

    楚尚一微笑指着地上说道:“看看我们鞋子就知道了。”

    鸿雪傻笑道:“嘿嘿,真聪明!”

    二人进店,见楼梯盘旋而升,连接二楼三楼,雕栏画栋,朱红门窗无数,灯火通明照亮每处暗角。

    掌柜迎来,心平气和地问道:“二位需要什么房间?”

    楚尚一答道:“来一间天字号!”

    鸿雪挽着尚一的手,弯腕掐住他胳膊内侧,制止道:“来什么来!钱多花不完?”

    “开个玩笑嘛,来间人字号即可。”楚尚一正经对掌柜说道。

    “好嘞,人字号一间。”掌柜对着伙计喊道:“带二位入住。”

    “二位,请跟我来。”伙计前面带路,穿过厅堂,经过数间,在天井对面停下。“到了,请二位早些歇息,若有事请拉铃,我们将及时赶来为您效劳。”伙计说完,退走三步转身离开。

    鸿雪进门见房间宽阔明亮,陈设精致,感叹道:“噫,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呀!”

    楚尚一点头肯定,随后笑着说道:“上次那房间也挺好呀!”

    鸿雪转身盯着尚一,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话说,今日怎么不定两间房了啊?”

    “不折腾,不为难。”

    “谁?”

    “不折腾、不为难自己啊!”

    “开窍了啊?”

    “吃一堑还不能长一智么?”

    鸿雪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像房间里那树盛开的君子兰,含蓄、红润、饱满、芬芳、温柔,还充满希望。

    鸿雪走到楚尚一面前,试探着问:“需要睡地板吗?”

    楚尚一微弯着嘴角,突然开窍地说道:“一楼地板比较潮湿,我看还是算了。再者我担心某人又半夜起来看月亮,着凉了可不好。”

    鸿雪乐呵呵地说:“孺子可教也!”接着又调皮地说道:“那你要不要沐浴?”

    “要,还得请小娘子回避!”楚尚一微笑着说。

    鸿雪装作可怜兮兮,故意问:“我一个小女子,这么晚了,还要回避到哪里去啊?”

    “呃,这,你看哪里好就哪里咯!”

    楚尚一看了看浴桶所置角落,那里用白纱落幕弧线遮挡,隐约可见铜色木块箍成的木桶,高约三尺,长五尺,桶边立着一个树干衣架,光滑如漆,桶边沿处有一根长筒伸进桶内,顺着看去是一条多节竹竿制成的管道,做工精致,不细看无法分辨这是后天木工的杰作还是先天生成。浑然天成的管道连通着客栈烧水房,房内十六个大鼎罐置于灶台上,六个伙计看火,六个伙计根据拉铃向特定房间供水,待房客二次拉铃或灌输一定水量时停止装水,水温控制是他们的关键,十几人最忙莫过于酉时,亥时一过便停止供应,若要再用水就需等到卯时。

    楚尚一见如此机械工艺,叹道:“这高超的建筑布局和精细的内部分工,大概出自玉衡学宫工院吧!”

    鸿雪未听清尚一所言,小步跑来问:“叽叽咕咕说啥呢?”

    楚尚一指着管道问:“鸿雪,你见过这个吗?”

    鸿雪第一次跟着尚一到玉衡,当然也是首次见到这装具:“没。这真是神奇!”

    楚尚一指着一根紧致细绳说:“旁边有拉绳。”

    “拉这个吗?”鸿雪说着右手轻轻一拉,看着尚一:“没回应啊?”

    “难道不是这样用的?要不去拉门口那根绳子,问问伙计?”楚尚一掀帘欲出。

    鸿雪拉回楚尚一惊奇地说:“尚一哥,你看,水来了!”

    “真是巧妙!”

    鸿雪伸手试了试温度,说道:“水温有点热,你试试烫不烫?”

    “刚开始的水可能要烫一些,要暖桶呢!”

    楚尚一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流入桶内,水位渐渐升高,至桶一半高时便停了。

    鸿雪用手在桶内划拨着,问道:“这就停了,怎么不多放些?”

    楚尚一试着分析道:“可能得考虑身体肥胖之人,太多就溢出来了。”

    鸿雪咧嘴说道:“是哦!如果我们两人同浴,你说它会溢出来吗?”

    楚尚一扯了一点嗓门,摸着鸿雪额头说道:“好个软玉温香,你在想些什么呢?”

    鸿雪红着脸嘟着嘴说:“作为妙龄少女不能想想吗?将来结婚了做好心理准备还不行吗?”

    楚尚一勉为其难地答道:“那应该是可行的!”

    “我出去了,你洗吧!”

    鸿雪慢慢悠悠跨过槛沿,走到各个灯笼处,一一吹灭灯火。

    只留下床尾的一盏小烛灯,随后背对浴桶坐下,俏皮地说道:“你快洗吧,我不会看你的!”

    楚尚一见鸿雪开始卸下发簪,梳理着头发,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于是脱去衣物,跨入浴桶,奋力洗去几日的汗水污垢。

    “舒爽啊!”楚尚一洗完,穿衣走出,愉悦地伸展。

    鸿雪依旧背对,问道:“好了啊?”

    楚尚一突然从鸿雪身后一把抱住鸿雪,在她耳边呢喃道:“好了!”

    鸿雪心跳急速,血液直冲脸颊,接着耳朵发烫,呼吸急促,待她回头时,又触到他的呼吸,问到他的淡淡体味,真想现在就成为他的妻子。

    鸿雪浑身燃烧了一般,赶紧蜕出尚一同样火热的怀中,结巴着说:“今,今夜,我看你,还是睡地板的好。”

    楚尚一破天荒地硬气回话:“偏不!”

    鸿雪看着地板,确实不忍心,便瞬间退步了:“那至少,按照之前一样,各睡一头!”

    楚尚一立直了身子,裹紧贴身衣服,认真地说:“等着,我娶你!”

    鸿雪感到这是她听过最美的话语,心瞬时融化,瞬间如虎般扑抱上去,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干净顺滑的脖颈,吻住他温润的唇。楚尚一呆住不知如何反应,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身有异动时,鸿雪刚好落脚,害羞地低头离开。二人片刻慌神间,不知所往,不知所为,不知所言。

    鸿雪点燃梳妆台前灯笼,坐下整理头发,腹稿过各种语言后,打破寂静问道:“明天去了学宫,我们还能见面吗?”

    “得问问表姊,看她是否有办法安置,学宫内只能是师和生可住。当然也有部分夫子亲属在里面。”

    鸿雪走向尚一,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还是在外面什么地方等你吧!”

    楚尚一牵着鸿雪手坐下,轻声说道:“我们学宫前有一湖,湖那边是农户,我们去找他们赁居,可否?”

    鸿雪依偎向尚一怀里,尚一自然地搂住,听她说道:“我见不着你,心就不安。”

    楚尚一听闻此言,心下一软,定了决心,说道:“还是悄悄地将你带入学宫,安排至表姐处,这样有人照应,我也安心。”

    鸿雪微起身抬头,内心顿起希望,又顾虑道:“若被发现,会不会连累雅莲姐?”

    楚尚一轻抚着鸿雪下颌,说道:“雅莲姐与王夫子伉俪在学宫已经许多年,根基较深,而且她有间铺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鸿雪深深地叹了口气,愧责道:“先只能这样了,我是托累你们了!”

    “说什么话,能成为亲人是天赐予的缘分,姐姐对我们从来都好,此时我想她更想帮你。”

    “我知道雅莲姐一直照顾着我们,可我们不应理所当然啊,毕竟她也有难处呀!”

    楚尚一纠结的心无法正常说话,一行眼泪夹杂着哭泣声垂直落到鸿雪脸上,“眼下,我学业尚未修完,事业未定……却想与你厮守,该如何是好?”

    “跟你出走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的依靠了。但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想成为你的港湾。从小就喜欢你,看着你和黄箐箐好时,我强颜欢笑,装作无事人一样,可我心里像蚕丝一样纠结在一起。我心里想着,只要我尚一哥幸福快乐就行。但是后来,后来,后来姑姑走后,你们不了了之,我即悲痛,又自私地祈祷着你不能再遇到第二个黄箐箐了。这些年,我不管在哪里,干什么,都期望着见到你,希望着见到你时,你依旧一个人。陈家势大,逼我为妾,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尚一哥。若你这次未能及时回来,我为了龙家,可能就真的从了,换回我哥后,便自缢去孝敬我二姑。”鸿雪眼里哭着,口里说着,心里痛着。

    “鸿雪,你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少年时不知事,更不知你如此待我。”楚尚一回忆的伤痛串着愧疚,泣不成声。

    楚尚一抱着鸿雪,鸿雪依偎着尚一,这对青梅竹马终于在这个平常的夜晚互诉着衷肠,相识那么早,相知这么晚,相爱却在逃难时。

    直到更深月沉,二人互拭眼泪,相拥睡去。

    翌日,楚尚一早醒,轻轻下床,悄悄推门离去,到鞋铺为鸿雪选了一双绣花鞋,放到床前,又悄悄地躺在鸿雪身边,鸿雪睁眼时,尚一闭眼佯装深睡。

    鸿雪心想“睡觉眼睛还动个不停,是不是在做噩梦?”然后用手抚摸他的脸庞,却感到冰凉冰凉的。

    鸿雪手抚在他冰凉的脸上,楚尚一睁开眼睛,看着鸿雪最柔的情含在眼里,心即刻融化成带光的水,直接暖进他内心底九十九层,照亮掩埋的黑暗,洗净压缩着的阴霾,焕发出强大的灵魂力量。

    不是楚尚一拯救了一时危难中的龙鸿雪,是龙鸿雪继李灵燕后彻底扫清楚尚一多年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