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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豹子老爹的林间小屋,虽然苔痕斑斑,显得有些破旧,但门口的一副对联却凭添了几分文人气息。

    对联字迹有些陈旧,但笔墨却遒劲有力,显然出自石远山之手。

    猴子细细品味着联句:“青山相待,茅舍矮,杯中乾坤大,陋室箪瓢也开怀。白云有爱,野花开,世外天地宽,画情野趣亦乐哉。”

    读着这联句,猴子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惊喜和敬意,想不到在这荒山野岭之上竟有如此富有情趣和文采的人。看那飘逸的笔迹,颇得颜筋柳骨的真髓,再看那意蕴,是如此闲适淡泊,这般自在洒脱,颇有些仙风道骨。联中的意,眼前的景,真可谓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闲云野鹤,天意浑成。

    猴子不由得感慨道,即使这次大老远跑来没有肉吃,亦不虚此行了。

    门楣贴横批处,只留下个印痕,想必是年久早就掉了。而印痕上方写有三字——瞭望室,红漆书写,字迹粗陋,显然出自初学者之手。那油漆早已斑驳脱落,给人年深日久,不知魏晋的感觉。

    当猴子的目光再次落在此联上,不由再次反复吟哦品味,良久方跨进门去。

    进得屋来,便是火塘。由于长久烟熏火燎,显得有些昏暗。

    豹子老爹正忙着摆弄锅盆瓢碗,见猴子进来说声:“随便。”自顾自地忙着。蛮子,榨菜在旁边帮忙。

    猴子见插不上手,便走进里屋。但见室内整洁明亮,靠窗一张大方桌,桌上纸、笔、墨、砚摆放整齐,靠里的墙上一幅四尺长画,使卧室陡增了几分书香气息。

    猴子站在画前仔细端详着,题款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画面上,那苍莽深遂的远山似起伏跌荡的绿色波浪一直涌向天际,近处雄浑奇秀的笔架山上,奇松挺拔,一只孤傲的苍鹰盘旋其上。天边是被血红的夕阳染红的一片晚霞。整个画面给人一种苍凉悲壮的感受。

    看着这幅画,猴子心中似乎有一种想要爆发却又无从着力的感觉,同时心灵深处涌起一种隐隐发酸发痛的悲呛。他不由想到,大概当年***站在娄山关头,写下那首著名的词《忆秦娥》时,恐怕也是这种感受吧。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猴子情不自禁的吟诵起这首词来。

    “别发哈了,吃饭了,野猪肉烧竹笋,好香啊。”榨菜在外边叫着,声音里透着欢快与喜悦。

    “看来猴子还真有点艺术细胞,看懂了那幅画,如果真喜欢,我就送给你吧。”豹子老爹在外边张罗着晚饭。

    “真的,那太好了。”猴子高兴得叫起来,伸手就要去取画。当手碰到画轴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他仔细看了看题款,抬头望了望窗外夕阳余晖。便走出里屋,来到火塘前坐下说:“初次见面,来打扰已经够麻烦了,怎么能横刀夺爱呢?”

    “哟,猴子还讲客气了。我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你们能来,高兴都来不及,还说这些干什么。看得起什么,说声就行了,客气什么!”豹子老爹边说边给三人倒上在镇上打的红苕酒,酒虽不好,带点苦味,但三人就着野猪肉却吃得酣畅淋漓。

    放下酒杯,猴子陡然发觉少了些啥,他环顾四周问道:“山妹呢?”在豹子老爹面前,为表尊重也少用一个“仔”字。

    豹子老爹望了一下门外道:“别管她,这妹仔从小就这样,野惯了。准是带上大黄上后边瞭望台去了,每次回来都这样。她跟这大黄狗比我这当爹的还亲,这狗也亲近她,每次山妹回来,大黄都要跑半里地迎她。”话虽有点酸涩,但却透露着甜甜的亲情。

    猴子猛然想起路上那大黄狗摇头摆尾欢快地迎上来的情景,而到了小屋后的确没见到山妹仔的身影。于是他放下筷子提议道:“我们还是等一下山妹吧。”

    “不用等啦,把你们几位贵客饿着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哟。”山妹人还未见,话音却进门了。

    “嗨,这妹仔不懂规矩。我看啦,得哪天找个能管得住你的人来教教你。”

    “爹,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山妹嗔了爹一眼,红着脸坐下,目光扫过三个知青,落在猴子身上时点点头,那意思像是说:嗯,不错,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接着她拿起筷子夹了坨肉放进猴子碗里说,“其实我懂规矩得很,在路上我说过让猴子多吃坨肉就多吃一坨,说话算数,这就是懂规矩。爹,你说是不是这样的。来,来,大家都吃,别看着猴子一个人吃。”山妹边说边给蛮子和榨菜各夹了坨肉。

    豹子老爹微笑不语,眼中流露出慈爱和赞意,他举起酒杯独自饮了一口,红苕酒的苦味让他不禁皱了下眉,敏感的山妹立马察觉,她站起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水壶递给爹说:“刚才只顾跟大黄玩,把这给忘了。这是谷花嬢嬢给你老人家的郝家好酒,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就大家都尝尝吧。“

    “对,对,大家都尝尝。“豹子老爹接过水壶,拧开盖,一股浓烈的酒香溢满小屋,三人顿时叫起来,”好酒,好酒。“特别是蛮子,他咂咂嘴,像行家一般赞道:”老爹,不怕您笑话,我这辈子还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好酒,我一定陪您多喝两口。“

    “行,行,我们就多喝点。“说着将碗中的红苕酒一饮而尽,这苕酒虽说有股苦味,但毕竟是花钱买的,蛮子懂得这一点,也端起碗干了,榨菜趁人不注意将酒倒掉说,”今天咱们有好酒好肉,可过上共产主义的生活啦。来,倒上,干杯。”真有点不吃白不吃,吃了还想吃的胆气。

    唯有猴子想起山妹仔在刮刮匠那儿说的话“酒不多,要省着喝”,就提醒蛮子和榨菜道:”算啦,我们几个平时都不喝酒,第一次来就喝醉了也不好,大家品尝两口就行啦。“

    蛮子像没听懂猴子的话,把眼一瞪说:”不行,咱和老爹是一丘之貉。共过患难,今天又是第一次来,所以得喝个痛快,应该来个一醉方休。老爹你说是不是?“

    “对,对,我们喝个痛快。“

    尽管猴子不停的使眼色,但二人却全然不觉。山妹见状急忙说:“喝酒的人就是这样,喝起来就没个完。猴子,别管他们。他们喝酒,我们吃肉,不会吃亏的。待会儿,我带你上瞭望台去,那儿可美啦。”

    豹子老爹看了山妹和猴子一眼,又扭头看看屋外天色说:“那也好,你们得快点,否则就看不到日落群山的美景啰。”

    山妹与猴子匆匆吃完就出门上瞭望台去了。

    而留下的三人却饮得正酣,三杯酒下肚后,蛮子再也忍不住,趁着酒性,把深埋心中的疑惑提出来,当着豹子老爹的面问问。他不便直说,就转了个弯道:“还记得那天买肉吗,那么多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你站出来给我们证明,说实话,我现在想起来都还特别感动。来,我现在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多谢你了。”想不到蛮子还会欲擒故纵,耍点手段。

    “这有啥,不过说了句公道话罢了。”豹子老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那天杀猪匠诬蔑你,说你是死刑犯,没那回事吧?”密子试探性的问。

    “由他说去吧。来喝酒,喝酒。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今天咱们来个一醉方休。”显然豹子老爹不愿提那些往事,打着马虎眼。蛮子知趣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天他们几个就差点醉倒在豹子老爹的火塘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