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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谁在呜泣(二)——准备与告别

    ……

    夜深。

    “吱——”

    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白狼猛然睁眼,下意识地面露凶狠,看向门口。

    月光照下,门口处形成一个人影,白狼看清了来人的身形面貌,方改得正常模样,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来者是男孩的亲爹爹——寒月城主寒武。怎样形容呢?或许是这般——目光沉静而深幽,身躯壮硕却显出儒雅风资,仅站在那里便给生灵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令他更显是不近人情。

    “狼崽子······”城主呼喊着,声音轻和而严肃,并未吵醒处于氤氲白雾中的男孩。

    白狼闻言,愣了一下,即刻就带上了十分警惕。

    ——因为“狼崽子”是城主过去对白狼的称呼了,毕竟过去的城主粗犷,经常“哈哈”式大笑,眼睛没有一刻不释放着自信乐观的光和好似无穷尽的活力与干劲,与其他的在北寒作城主的生灵并无太多表面上的差异,说话方式亦与北寒之人相离不大,故长期以来是称白狼为“狼崽子”的。

    但自从两年多前,其实就是第一次白狼和男孩吃糖后过了一段时间,城主去中域贸易,却失魂似地回来,并把自己关了整整三天三夜,后来也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对白狼的称呼也变成“灵狼”以及“天狼”。

    话说回来,城主察觉到白狼的警惕,心下思索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慰然道:

    “这般警惕,赐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些。”

    白狼了然,但却未曾放松,询问或者说确认到。

    到时候了?

    “嗯。”城主回应,紧接着解释,“守忠感到阴面生物的聚集程度与期望相差无几,再拖下去效果可能会下降——按阴影程度来讲。”

    “守忠”即大祭祀寒守忠。

    “等城中异象出现后,你最好等些时间再走,这样追杀你们的或许会更少些。”

    白狼沉默,看着城主如同末路一般,欲言而又止,终是有所顾虑,看了看仍在睡梦中的男孩,咬咬牙恢复了沉默模样。

    这情况进入城主眼中,城主大概猜到白狼想说什么,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允许他再做些与要事无利之行为。

    深吸一口气,带着深沉悲意与离别之情最后地留恋了一眼男孩,决定回去了。

    “赐儿就交给你了。”他还是重复了这一句。

    嗯。

    白狼这才回应。

    城主闻言,侧身将行,却好像每只脚上都有千万座巨山压着,怎么也迈不出步伐。

    然而,山可平,情难撼。城主此时的情况用巨山形容都是欠妥。

    城主的眼眶发酸,似乎下一瞬会溢出泪,嘴微微张合了两次,才又说了一句。

    “保护好赐儿。”

    未等白狼回话,城主径直离去了。

    白狼看了看城主那逐渐远去的背影,转首目光再次凝汇于男孩应是在梦里也笑着的脸庞,心中柔和地再次发誓。

    ——我会的,一定。

    ……

    城主府中,大祭祀寒守忠站在一方庭院中心,左前臂平行地面悬于半空,一颗直径略大于大祭祀掌宽的柔白光珠放置在大祭祀的左掌心处。

    大祭祀凝视光珠,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情感应是很复杂的。

    “大祭祀。”寒守忠惊觉,瞬息转头向左侧——即声音传来方向。然而,目光未至,他已是有了判断。

    果不其然,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大祭祀的视线到来后又过了几息方算是彻底完成了向人形的转变。这是一个面色冷酷的男子,身着明显陈旧的黑布衣裤,衣裤边角还有些锯齿状裂口,或许是何时不小心挂破了衣裳?凡者谁知呢?不过这般形象却与他的名字——墨影,分外相合。

    此人的形象一出现在寒守忠的思维中,他就明白了什么事。大祭祀静静等待着墨影身形稳定后的话。

    “城主已到达西城门,律司徒和狂莽将军已分别守于南、北城门。”墨影的声音冰冷——虽然向来如此,但大祭祀知道还有一些别的缘由。

    称呼这般生疏的吗?

    寒守忠苦笑,左手如水波般轻轻动一下,光珠便脱离掌心浮在空中。

    接下来,大祭祀从怀中拿出一颗拳头大,颜色好似亮白却更像无色的不透明球形体说道。

    “武哥让我告诉你——”话说着,并把左臂伸出、收回,球形体便悬浮于墨影面前。

    “你自由了——”

    这静静中融着鼓舞振亢的声音进入墨影耳中后,墨影并未有大祭祀猜想中可能性较大的微擅,渴望,惊讶,犹疑等反应,反而有那可能性小之中的平淡,还说了句大祭祀算是猜到但又没有猜的准确的话。

    “比起自由,我现在更希望寒——寒月城是完整的。”墨影本欲说寒城的,当下的情形让他连城名里“寒”与“城”中间那个字都不想说。

    大祭祀看着墨影注视“灵壳”——就是大祭祀递到墨影面前的球形体——淡漠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自己也不免伤感。

    目光转回柔白光珠方向,吸气,再轻叹出一点。

    心思太繁杂了,都忘考虑墨影冷淡的本性和他对这座城的情了。

    大祭祀自检,然而,他倒不是因此伤感。

    大祭祀伤感的原因恰恰在他那繁杂的心思中。

    杂乱无章的心绪渐渐被梳理,大祭祀的目光只剩下追忆与怀念。

    他带着这般目光看着柔白光珠,就好像柔白光珠上正放映着他的过往——他觉得他应该为武哥解释些什么。

    过会儿,他才开口。

    “我啊!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城化为苍茫雪原上的一场景。哪怕不知多少时间以后它会是浩瀚史册中有长度的一段,我们也希望这个时间久些,它所在史册中的那段长些。至少,我们希望它能从我们这一代手中传下去。”

    “它毕竟是我们的心血,我们走了不知多少路,吃了不知多少苦,失去了不知多少多少的美好,才把这座城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连墙都没有到守军,护城大阵齐全,有千万人口的大城。”

    “而千万人口的大城啊!哪怕放到广大的渐变野,繁盛的中域,丰饶的东沃,也足以道一声难得!更何况是在北寒这等难苦之地!”

    “武哥舍不得,狂莽舍不得,严律舍不得,而我更舍不得!我们四人,寒怀姐,还有你,影儿,我们是看着这座城长大的。”

    “当然,影儿你在这座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缺席了。但这更是表明了我们四人,包括故去的怀儿姐,对这座城的情感决对不比你浅!”

    “但是,”寒守忠话锋一转。

    “我们六人,是因武哥汇聚在一起的。这座城,是武哥领导我们建的。若没有武哥,我将会因迷失而死在寒绝之地,狂莽会连北寒边境都走不出去而饿死,严律更会被冤斩于断头台上!”

    “而你!”寒守忠突然转身,表情凶厉,眼神好似咬住了墨影,像滔天之浪汹涌向他压来。

    “墨影!”大祭祀接着说,其声威音势足以慑狮魂,夺虎心!

    “若非因为武哥,谁敢接受恶名远著的魔影之造物,甚至可以称为魔影之子,阴神转世!哪怕有着所谓‘灵壳’的限制手段,更不知这手段是否有效·····”

    大祭祀淡淡地扫了一眼球形体继续说。

    “更惶论武哥对我们的照顾了。”

    大祭祀转回身,再次面朝柔白光珠,目光重归追忆,话题也发生了微小的变化。

    “几年前,那时候,时间论的准确些,还不到七年呢,和赐儿的年岁一般大。那时,武哥因为这座城,这座城中的生灵。疏乎大意之下,令怀儿姐为敌手掳去,最终,怀儿姐凄苦自亡于城主面前,这——你是清楚的。”

    大祭祀泪水生出,看向沉默且视线根本不敢与他对上的墨影。

    待大祭祀发问后两息,墨影才机械式地硬生生点了点头,或者说,是低下头。

    大祭祀见此,笑了,好似安慰一般说。

    “对于你当时没有尽力和援救,武哥是很心痛的。但他的心痛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未能教导好你为善,而从未曾有过怨,我猜武哥连怨的想法都未曾有过吧!”

    墨影咬住牙,这他是信的,心中某种情感欲喷薄而出却被挡住。他再是点头,幅度却很大。

    “那个时候,我还记得,”大祭祀将话题转回,目光再次凝于柔白光珠,但这回,除了追忆,眼底还有着一道深切的悲痛,那是星辰宇宙之光不可遮的悲痛!

    大祭祀言道。

    “我还记得!当年那个朔日,武哥衣败体伤,跪于怀儿姐的尸体前嚎啕大哭,那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撕心裂肺!身上的鲜血,非己则敌,身边的土地!尽是敌人尸骨。我们没人反应过来,武哥抄起刀兵自削血肉便是一片鲜红!若非朔日圆月现,赐儿啼哭于死尸内,武哥绝对会将自己的骨髓都自碾为泥而不止!”

    大祭祀眼中的泪花于白光照耀下忽隐忽现,不知是因为白光还是大祭祀自己的原因。

    “那时,武哥为了这座城,放弃了怀儿姐。而今天,赐儿前路夕危,武哥想要闹一闹,他要拿这座城,为赐儿换取一些生机!换他所能换取的最多的生机,以献出一切的方式!而我们这些做兄弟的,还是赐儿的干爹,有什么理由不陪他闹一翻呢?有什么理由不为赐儿换取一番生机呢?”

    大祭祀迅然转身,带起的风尘扑打在墨影脸上。

    墨影喉口干涩,嘴唇微动。他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

    大祭祀见墨影站在那里,别的反应也无,不知自己说的话有用无用。他想是有的,但又疑心是自己的主观倾向作祟,心也有些累,没有再说什么——况且时间也不允许了,他潦草地用一言收束起自己的解释。

    “吾言且止于此。”——此言是平静的,像大彻大悟后看淡一切的平静。

    紧接着,大祭祀左臂向前伸直,先是一道灵元对着柔白光珠自左手打出,后又有十二道灵元冲出大祭祀的左掌心,但这十二道灵元的目标却并非柔白光珠。

    与此同时,大祭祀对墨影说。

    “拿好‘灵壳’,快些离去吧,别让‘它’一会儿误伤了你。”

    “嗯。”

    墨影回应一声,却没了其余的动作。

    大祭祀忙于布置,并没有再催促。

    而就在他们说那两句话的时间,柔白光珠像为和暖春风吹拂般移向了这“田”字型庭院的西北区块中心,这是第一道灵元的作用。

    而后,余下的十二道灵元于光珠就位瞬息后,便如水一般成双且均匀地没入地面,于落点处突兀弹出一根根笔直细高的灵光石柱。

    总计十二根,以柔白光珠为中心围绕成圆形,显得匀称且神秘。

    然而它们的作用简单直接,伴随着一根根灵线从各自的石柱延伸出,一颗颗指节大的灵珠于灵线未端形成,大祭祀也准备好了下一步——让灵珠高速旋转。

    ——当灵线渐渐消散到一定程度,灵珠便会扯断灵线向中心撞去,在一定算法的参与下,它们将同时、定时撞击爆炸并破坏中心物体。

    当然,装置简单,但想要做到精确就需要算法能力与灵元操控能力支持。这也是城主府中的人选是大祭祀的原因——大祭祀是布置这个装置最合适的人选了。

    待装置启动后,大祭祀方开口。

    “一个三二刻的时间,你且快些离去吧。”

    ——“三二”,即分三份取其二份。

    大祭祀又把“灵壳”向墨影推了一截距离,墨影这才沉默不语地把“灵壳”纳入体内,和大祭祀一齐从城主府走出去。

    是的,是走出去——或许不太准确,毕竟这“走”的速度远快于凡人。但相对他们的实力,这个速度又太慢太慢了······

    是啊!他们的步履慢,太慢了——这是他们最后的道别,与城主府,与城王府的一椅一木,也与寒月城那些他们不会再有机会细赏的一切,作一个最后的!被赋予永恒希冀的道别!

    他们看着走,走着看。他们看到建材中的数种木料——去何处狩猎,便多少取些就近的木材带回来作建材,唯有大会堂的建材是特地从中域交易回的红木。

    他们走过石子路——石子路的石料也是自各处自行收集的,都是与土地做的交易……数十息后——对于他们的实力和城主府较小的体量来讲,这个时间过长了——大祭祀与墨影二者终是位于城主府府门处。

    大祭祀眼底的落寞难以被神色的平静掩藏,他将府门外的冷清尽纳眼中,悲然叹道。

    “该分别了。”

    “嗯。”

    墨影淡淡的回应声响起。

    随即,墨影重化黑影,一如来时。

    而后,所化黑影沉降于地面,和水无异地摊开,不过摊开后形状没有厚度,只是一方寸间的纯黑圆影矣。

    纯黑圆影中部颤动两下——是离去的信号与道别的语言——便浮游于地表般离弦地掠过房屋,路面,月光,径直向正西方“飞”去,圆影都被拉成了瘦长椭圆状。只眨眼间,便消失在天地一线处的夜色与灯光里。

    大祭祀注视墨影远去,又是一声轻叹。

    墨影去那边应非巧合吧!

    然而,时间的迫近早已不许大祭祀多耽误。大祭祀抬起左臂想做些什么,正西方向平坦石道的边缘处及两侧房屋的棱角等,都泛出霜痕,寒守忠视线所襄括的区域皆弥散着一种肉眼可见的森然寒意。

    但大祭祀刚抬起的臂膀又缓缓坠下。

    我能挡住更多的阴物吗?

    大祭祀质问自己——大祭祀的实力在城主他们四人中最弱,自然地,大祭祀守护的城门也是在预估中阴物冲击最小的。

    我若未能挡住,致使敌人脱逃,那该怎么办?

    大祭祀他们把一切都赌在了第一手准备中,根本没有能力和资本做二手准备了。

    寒意逐渐消退,大祭祀的神色茫然,思绪杂乱。

    况且一堵冰墙能做什么?说不定连第一轮的冲击都撑不过,更不要说之后很可能盖地尽土的阴物了。还有可能——

    大祭祀哀然,转身向东城门奔袭,只是胸膛的压抑有些不太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