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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她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人生

    夕阳西下,碧波浩瀚的江面上金鳞点点,一艘小鱼船逆流而上,孤独地飘荡在江心。

    立于船头的姑娘在默默地撑着船,李荣隆则呆坐在船舱里,虽然已经换了身干爽的长衫,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大半天时间,姑娘已经陪着他顺流而下找了十多里地,问遍了沿途江面上所有的渔民,不仅没有菊的消息,就连一点儿异常情况都没有打听到。

    或许,在那些渔民的眼中,唯一的异常情况就是他李荣隆了——一个连婆娘都没讨过的后生,竟然满江地找着自己的婆娘,这能是正常的事儿吗?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这说明那架飞机没有掉进这青衣江,菊也没有掉进青衣江……

    或许,菊也像我一样,流落到了某个地方,在那里有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就是这样了,一定就是这样了!

    呆坐良久,李荣隆好似茅塞顿开,强自一振精神,起身走向了船头,“姑娘,你先歇一歇,我也会撑船……”

    他确实会撑船。

    在另一个世家,他的家乡山多地少,乡邻们生活艰难,前些年还没有禁渔的时候,呆在家中的男人们都会搞条小鱼船去巴河里捞鱼捕蟹补贴家用,他的二舅便有一条小鱼船,他去二舅家玩的时候就喜欢跟着二舅去凑热闹,慢慢地便学会了撑船。

    他既然会撑船,自然也知道逆水行舟的艰难,哪好意思让人家姑娘一个人出力啊!

    船头的姑娘额头已见汗,虽然依旧沉默不语,却将竹竿递给了他。

    李荣隆接过竹竿和姑娘换了个位置,便在水中划动了起来,目光却忍不住望向了已经坐进船舱的姑娘,稍一犹豫,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真信我?”

    这姑娘说信他,要跟他一起来找他的妻子,便真地跟来了,只是这一路上,她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他也不知道这个大胆泼辣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只是看在眼里于心不忍。

    见他主动问起,姑娘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撇过俏脸望向了天边的夕阳,声音如幽泉轻淌,“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身上的气味有些不一样了。”

    体味?气质?

    李荣隆一愣,恍然大悟。

    这世上或许真地存在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但是他们的体味和气质却很难一样。

    当然,这样的差异也只有极其在意他们的人才能分辨出来。

    看来这姑娘对那个李裕李三郎确实用情至深啊!

    一念及此,李荣隆不禁有些愧疚,“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李裕应该还在江中……”

    早上上岸之后他才知道那李裕李三郎确实跳江了,跳江之前还把长衫鞋袜整齐地摆在了江边的牛背石上,正因如此,这姑娘和那彪形大汉才会那么肯定他就是李裕李三郎。

    说起来,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耽搁了这姑娘去救那个李裕李三郎。

    可是,姑娘不待他说完,便轻声打断了他,“你那么着紧你的妻子,她一定很好吧?”

    李荣隆一愣,旋即笑容绽放,“是啊!在我最潦倒落魄的时候,她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的人生,让我那灰暗的人生重新有了色彩!”

    闻言,姑娘回过头来轻轻地望着他,“可以讲讲你们的事吗?”

    李荣隆有些犹豫,但看着面前姑娘那落寞的模样,还是缓缓讲述了起来,“在那个世界,我出身在川北的一座小山村……”

    他的家乡地少人多,小时候家里很穷,水田旱地拢共三亩多点,每年缴完公粮后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绵延的雨水,空空如也的米缸,泥泞的土路,手中的铝瓢,邻居家那恶狠狠的狗……童年去左邻右舍借米的场景早已铭刻在他心底,时至今日都不曾磨灭。

    那时的他只想快快长大,走出这个穷困的小山村,去大城市,挣大钱,让家人过得好一些。

    在那个进城打工都需要暂住证的年代,他这样的农村娃要走出去就只有读书一条路。

    于是他发奋苦读,十二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上了大学。

    他本以为美好的未来已经近在咫尺,但毕业后才发现,世道已经变了,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二十三岁的他踌躇满志地走出了校园,但没有家势背景,没有出众的样貌,又低不下头颅、弯不下腰、放不下在校园里学的那些子曰俗话说……于是,最终只能被现实毒打。

    一次又一次的毒打让他数度崩溃、绝望、心灰意懒,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再不来这人间!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

    他是家中的长子,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曾是乡邻亲朋教育自己孩子的榜样……他怎能就此偃旗息鼓,让父母失望?怎能就此放弃自己的人生,让父母蒙羞?

    于是,他不得不在一次次的崩溃后的夜晚孤独地治愈自己,然后又在天明之后拖着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继续前行。

    二十八岁那年的冬月初八,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艰难支撑了三年的书吧在前一天倒闭,苦苦暗恋了五年的女孩在那一天披上婚纱,成了别人的新娘。

    他知道书吧不是一个好的创业项目,可他还是拿出全部积蓄在老家县城开起了那家书吧,只因他喜欢在文字里白马青衫慢慢行。

    他也知道那个女孩是她不该爱的人,那份爱一旦暴露必将为世俗所不容,但他还是爱了,默默地爱了五年多,哪怕自始至终连表白都没有,哪怕自始至终经受折磨的都是他自己,他也只当那是他躲不过的劫。

    否则,他们又怎会在最美好的年纪相遇呢?

    第二年开春,心灰意懒的他漂泊到了省城谋生,可是相貌平平个头矮小的他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工作经历,根本就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最终不得不在身上的钱花光之前,草草地入职了那家在当时名声并不怎么好的电子厂。

    那时的他已经二十八了,一事无成,一身外债,自觉今生已难以翻身,只想找个地静静地了此余生,不奢求什么,也不再盲动。

    那是三月初的一个早晨,他早早地便来到了那家电子厂的招募中心,周围的求职者都是大包小包地背着行李箱拖着,而他只有肩上那个帆布挎包,里面除了洗漱用品和两件衣裳,再无其他物品。

    三月初的省城寒意尚未散尽,在微凉的晨风中苦等了半个多小时后,他突然有些饿了,就想去招募中心大门外的早点摊买点东西垫垫。

    就在他刚走出招募中心的大门时,菊便迎面走了过来。

    那时的菊刚刚二十岁,精致的面庞尚带着些婴儿肥,黛眉明眸让人过目难忘,一件白色小夹克简洁清爽,双腿笔直而修长,配上一条浅蓝色紧身牛仔裤却给人一种紧实有力的视觉冲击……

    她踏着洁白的网鞋迎面而来,乌黑柔顺的长飞在晨风中轻舞飞扬,虽然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显得有点吃力,却依旧让李荣隆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重要的是,在看到菊那张俏脸的第一眼时,他心底便升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

    更重要的是,擦身而过时,他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向了菊,而菊也正好回头望向了他……

    那一刻,他仿佛在菊的眸光中看到了整个春天。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冥冥之中,他就该和她遇。

    后来的事让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同一天入职的他们被分配到了同一楼栋同一车间同一条产线。

    她与他同姓,来自乌蒙山腹地,开朗热情,性情温柔,又乐于助人,很快便受到了男女同事们的一致喜欢,因为名字里带个菊字,大家便亲切地称呼她为“菊花”、“菊姐”或者“菊妹妹”,都喜欢往她身边凑。

    而那时的他有点儿心灰意懒,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基本不与人交流,除了菊。

    别人都喜欢往菊身边凑,但菊却偏喜欢往他身边凑,总会开玩笑地称呼他为“团长”。

    “团长”的浑号是因为带着浓重川北口音的领班点名时总是“荣”“云”不分,听在众人的耳中“李荣隆”就酷似“李云龙”了。

    但“团长”的浑号却是被菊叫响的。

    在那段时间,菊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他那灰暗的人生里。

    那段时间,能见到菊,成了他每天最大的期待和快乐,他们一起做事,一起谈笑,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

    直到那个周末的雨夜,他们一起看完电影吃完饭路过一家小旅馆时,菊停下了脚步。

    那一刻,他突然清醒了,犹豫了。

    想到自己的潦倒,他只能强装笑容,若无其事地说了句,“累了?可惜你有点重,我怕背不动你啊!”

    那一刻,他不敢去看菊的脸,只是感觉菊沉默了数息,然后便被菊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肩上,接着耳畔响起了菊的嗔骂声,“就算重,也怪你!人家本来准备减肥的,你非要经常拉着人家一起吃晚饭……”

    然后,他看到了菊匆匆远去的背影。

    那一刻,他真地好想追上去,可是却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容呆立在蒙蒙春雨中。

    靠在篝火堆旁的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篝火的热烈?

    他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菊的情意?

    可是,他没有把握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也就没有勇气给她许下海誓山盟。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前途渺茫怎敢误佳人!

    那一夜,他在蒙蒙的春雨中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

    那一夜,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会儿纠结着要不要跟菊把话讲清楚,一会儿又在想着再见面要怎样才不生分……

    可是,第二天一通电话将他吵醒,让他匆匆收拾行李返回了家乡。

    那之后,他在家乡一呆三年,虽然时常也会想起菊,多少次午夜梦回时,他也会为了她辗转难眠。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始终都没有勇气去联系菊。

    菊也没再联系过他。

    不过,这些细节,他不可能对眼前的姑娘讲起,只是说,“她叫菊,她的故乡也在大山里,说起来,她故乡那片大山也叫乌蒙山……”

    姑娘明显双眸一亮,“你们那个世界也有乌蒙山吗?那乌蒙山里是不是也有青衣江,是不是也有南湾村,是不是也有……”

    “那个……”

    李荣隆被她突如其来地连串反问问得有点懵,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叫什么?”

    面前的姑娘微微一愣,旋即俏脸微微一红,垂下了眸光,“我叫阮红鱼,你叫我小妹就好,村里人都这么叫我哩!我爹是南湾村的村长,我大哥前些年战死在了镇北关,二哥也在去年夏天病死了,早上那是我三哥,他这人脾气急,但心肠不坏的……”

    见她如数家珍,李荣隆连忙点头附和,“看得出来,三哥是个热心肠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生气了!”

    阮小妹连忙点头,终于露出了笑容,“是呢!三哥只对在乎的人生气的,外人的事他才懒得管呢!”

    说着,她那张已经明媚了许多的俏脸上满是期待,“继续讲讲你和菊姐姐的事嘛。”

    “呃……”

    李荣隆被她跳脱的性子弄得一愣,但见她心情开朗了许多,也就随着她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省城一家……作坊里,那作坊很大很大,有许多工人,而且都是很年轻的男女……”

    “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我们好像就对彼此动了心,后来也在一起开心地相处了三个多月。”

    “那段时光是我走出学堂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可惜,我们之间出现了点小误会,而那时的我又突然遇上了点事,匆匆地回了家乡,于是便跟她断了联系。”

    听到此处,阮小妹不禁有些失望,“好可惜哦,你们既然那么着紧对方,又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讲清楚呢?”

    面对阮小妹这天真纯朴的问题,李荣隆只得轻轻移开了话题,“那之后我在家乡一呆就是三年,本想干出一番事业,不成想最后还是失败了,只得再次去省城……”

    那一次,回到家乡的他依旧碰得头破血流。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越是在他家乡那种小地方,越看中家势和背景。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回不去的故乡”。

    重新来到省城之后,他时常会去那条熟悉的街巷,也会期盼某一次回眸又能看见那张数息的俏脸。

    可是,看见了又能如何?

    自己依旧一事无成,而她……应该已经结了婚,过上美满的生活了吧?

    接下来的几年,他在省城四处漂泊,最终沦落为工漂一族,当然,在他们那里“工漂”一次被“派遣工”这个词儿给代替了。

    二零二三年的春节,他已经三十八了,依旧一事无成,那个春节,他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

    正月初九的早晨,他再次远行。

    父亲在院门前驻足,目光殷殷,老态毕现。

    母亲送到了车门前,佯装肃然,“无论如何,今年过年都要带个我和你爸把女朋友回来,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年注定又要让母亲失望了。

    可是他也只能笑着点头,只能强忍住心底的酸楚轻轻地“嗯”一声。

    除此,还能如何呢?

    记忆中的母亲从来都不肯服输,年轻时一个人在家种地带他和弟弟,让父亲可以安心在外挣钱,等他和弟弟大了就跟着父亲去工地干活,数年辛劳起建了村里的第一栋三层小洋楼,可是,这几年在春节走亲戚时,长辈们说起他的终身大事时,他那向来要强的母亲却也只能红着脸尴尬地赔笑着。

    抬起头,他又瞥见了院门前父亲那殷殷期盼的目光,只觉心都在隐隐抽搐,好痛!

    记忆中的父亲不算高大,但也健硕,有力气,能干,不服输,可是如今却已身形佝偻满脸皱纹了,常年的工地生活让他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连走路都有些吃力……曾经在聚会时谈笑风生的家族长子,如今在春节的家族聚会时也变得沉默寡言了。

    三十年前,看父敬子。

    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父亲一生不输于人,可他……已经让父亲失望了一年又一年……或许还有余生吧!

    有时候,他真想把心一横,随便找个女人凑合一下就算了。

    可他做不到。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如此,至少,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不该将就。

    他也曾年少意气,春风得意,也曾与美好的爱情那般接近。

    只是,他错过了。

    其间的辛酸与落寞不足向外人道,他只是简明地诉说着,“再次回到省城,我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待!可是,偏偏又遇到了菊……就在十年前的那间很大很大的作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