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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洗地

    王大锥深知李钰与男孩的关系,明白到他们应该是有事要谈,并没做过多停留,只是俯身将身上捕鱼的家伙事儿卸下,便走到药铺外面,趁着屋子外面四下无人,便随心晃荡了起来。

    等到屋内的尴尬气氛逐渐消退,李钰这才放下遮挡住脸颊的双手,偏过头,重新审视向这个有一段时间未见的男孩,“你知道的,我并不希望这里有人来。”

    程念点头,他知道李钰的意思——她并不是觉得有人扰她清净觉得厌烦,如果可以,她只是希望人一辈子无病无灾。

    “秀秀病了。”

    他有些无奈的说出了四个字,继续解释着,“我看过病症,应该是热感侵体导致的外感风热,开几幅药应该就无碍了。”

    想起那个跟在男孩身边形影不离的小女孩,李钰眉头轻蹙,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对他有多重要,开口说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来开方子?我知道,你的记忆很好,以前学的东西应该还没忘。”

    “可以。”程念直接点头答应,走到她身边,轻轻打开桌案下的柜子,熟练地抽出几张封药黄纸。

    李钰自觉站起身子,退了几步,将柜台后面的空间留给男孩。她看着这个医术在某些方面可能比自己还高的男孩,原本她是打算,如果有哪一天自己不在这里了,眼前的这个人,还能守在这里替人看病治伤。

    她看着这个熟练搬来凳子,站在上面细细挑选药材的男孩,开口问道,“你找王大锥借钱了?”

    “是的。”程念头也不回,抽出一个标注有甘草二字的盒子,平静开口,“我最近发现了一条路子,做了一份计划表,预算缺了点资金。”

    听着男孩的话,一直到男孩将药柜抽屉里药材取出放入黄纸中,李钰没有回应,只是没多久,一个人安静地走出门外。

    不一会儿,又重新捧着个盒子,走进了药铺。

    盒子是黑檀木制成,边角镂刻有精美花纹。

    此刻,已经选取好药材,正在将药材称重打包的程念,看着李钰一步步走近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面,有些不解。

    “谢谢你救了大锥。”李钰将手中的盒子推到男孩面前,语气轻松,“这些,是送给你的。”

    她将盒子转了个面,开口那面朝向男孩。

    随即,缓缓打开。

    只是很快,等到男孩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猛然一把拍住那个继续打开的盒子。

    他的手,压着少女的手,阻止了少女动作。

    里面是白银。

    官制的白银。

    其形状大小规格基本相差不离,底部侧面一圈印有特殊纹路,是官制的,因为其成色与铸造精美程度,使得与同等重量的白银,标注价格相差数倍。

    在没有熔铸成碎银或者银锭前,无法在市面上流通,而一旦熔炼之后,其价格会直线下降,使得其价值尺度大打折扣。

    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儿通常作为税银,官薪,军饷,建设,赈灾等一众用途使用,民间敢私藏流通,那就是人头落地的代价。

    而这些,是他早上才从某个知识面广阔的学塾先生那里了解到的,为此,他对这种货币种类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并当面向老人表明自己不敢苟同。

    那李钰手中的这些银子怎么来的?用屁股想也知道是王大锥的。

    王大锥进村的时候什么情况?

    满身鲜血一身重伤。

    王大锥什么时候带来的?王大锥在村子里就极少外出过,那就只能是他才到村子里的时候带来的。

    那时候的王大锥多大?十八?十八出头年纪轻轻一身巨款,谁信他是个当官的。

    没身份没背景的,这银子怎么用?熔了?直接跌价等重白银。

    不熔?谁又敢收,到时候直接一个举报,谁来承受?

    王大锥说他自己是个剑客?

    什么样的剑客?

    杀人越货的那种剑客?

    他瞬间眼神阴冷,死死盯住李钰的眼睛,咬着牙沉闷开口,质问着身前的药铺姑娘,“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些他是怎么得来的。我如果知道他这么不简单,绝对不会让他来你身边。”

    李钰只是摇头,随后,她清澈的眼神对上男孩的冰冷的视线。

    但男孩读懂了她眼里的话语,是少女在对他说——我相信他,相信王大锥。

    程念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李钰的眼睛,表情有些凝重,他摇着头,开口说道:

    “可是,我不信他。”

    药铺姑娘忽然有些委屈,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她只是想帮他,就这么简单。

    “但是,我相信你。”

    程念深呼吸一口气,脑袋低垂,将那盒子吃力地塞入怀中,只觉得有些沉,“所以,从现在开始,王大锥不欠我什么了,他只欠你一个人的。”

    男孩拎起药包,绕过她,向着门外走去。

    药铺姑娘更加觉得委屈了,她转过身,看着男孩的背影,终于开口,“那我呢,我们两个也两清了吗。”

    男孩停下脚步,回过头,笑了。

    “当然不是,我把王大锥送到你身边,只是我欠你的利息罢了,怎么能说两清呢?你说是不是?李钰……先生?”

    这天底下,能有几个痴情如王大锥的剑客,会守着一个少女,数年如一日地在一个破旧小村子,虚度光阴?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毕竟,相信这两个字,说重,那也是真的重。

    程念回过头,潇洒离去。

    只留下一个药铺姑娘,破涕为笑。

    她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并且好奇了许久,也没有开口问过那个男孩答案。而那个问题就是,这个有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有着前世今生的男孩,将来如果遇到的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样子。

    她想到了那个多年前被他救下的女孩,又摇了摇头,不是,应该不是。

    随即,她又想起了那个曾经浑身负伤的剑客,还好,自己还有他,可以握着他的手。

    也不比他差嘛。

    她眉毛弯起,笑靥如花,朝着已经远去的男孩喊道,“你钱忘给啦!”

    男孩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个背影,罢了罢手,“已经放柜子里啦!”

    而当那个遇事喜欢多琢磨两步的男孩踏出门槛,转入了一条小路之后,有一个倚靠着墙的剑客,双臂环胸,在等着他。

    “谢谢。”

    剑客轻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刚好能够落在程念耳中。

    程念面无表情,停下了脚步,直视剑客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

    “王大锥,我不知道你的剑术到底有多高,有什么样的过去,也不想知道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如果因为你,让我老师——李钰有半点不测,相信我,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然后,用尽手段……”

    程念说到这里,陡然话锋一转,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阴狠。

    “宰了你。”

    话说完,也不等王大锥回应,直接离去。

    男孩并不是担心王大锥会对李钰做些什么,从村子里日常的点点滴滴可以看出,王大锥对李钰的感情毋庸置疑。

    他担心的是,如果王大锥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过往,而导致了李钰的不测,没能保护好她,那自己这个亲手把王大锥送去李钰身边的人,不也算是半个帮凶?

    毕竟,什么样的剑客,兜里能怀揣着官银?

    王大锥看着远去的身影,头也不抬,开口喊道:“那可不太容易,除非,你的剑术超过我,进入,横断境。”

    程念脚步不停,语气轻松,“我希望,你的剑术,最好能有你说的那样……靠谱?而不是被二癞子用草鞋在村子里追着到处跑。”

    剑客顿时哑然,憋不出话,在这一刻,他其实很想说,以前,在江湖上,也是流传过自己名号的。

    只是话到嘴边,又总觉得会被他一句话堵死。

    索性不再开口。

    而那个嘴下丝毫不留情面的男孩,阴沉着脸在拐入另一条小路之后……

    一件遗忘心头的事,终于被他回想起。

    学塾先生答应他的‘仁义道德’,忘拿了!

    程念急匆匆迈开脚步,向着村里学塾走去。

    只是,在男孩心心念念自己‘仁义道德’的那座学塾,正上演不为人知的一幕。

    一个学塾先生,正躺在竹椅上,听着身前刚为自己送过一封信的谍子,汇报情况。

    老人眯眼看着天空,神色悠闲,心不在焉的听着身前谍子的话语,有些意兴阑珊。

    他开始回想,这个在村子里假借送饭之名,实则一直在给他传递各种朝堂情报的谍子,是什么时候……变得陌生起来的。

    “目前西边大乾已经派出援军赶赴尧州战线,据探报得来的消息,大致估算约有十五万人左右,将在九月之前应该能够赶赴阵地,投身尧州战场,同时,暗线传来的情报,其皇宫里已经派出的使节,正在来访大素的路上,预计下月即可抵达,说是要求和,目前尧州三城六地已经被朔将军收入囊中,正在建立后方粮线运输通道工事,占据有利地形,积极整装备战,后方援军现在在调拨当中,不出半月便可抵达战场,以逸待……”

    “行了,别说了。”

    躺在竹椅上的老人眼神有些茫然,他一挥手,打断了谍子的禀报,有些恍惚的望着天空,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甲三啊,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啊?”

    代号为甲三的谍子一头雾水,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毕恭毕敬回应道:“大人,有二十一年六个月。”

    老人闻言,略一点头,心头稍作推测,是这个数,没错,于是继续开口,“那你多少岁数了啊?”

    “回大人,大概是四十一岁。”谍子仍低着头,有话答话。

    “四十一岁了啊,在这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想家的时候……”

    “回禀大人,小人……没有家……”

    听着谍子的话,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先是一愣,似乎悲从心来,垂下了眼眸,“是啊……没有家……什么时候死了,也没有人关心,更不会有人知道……”

    谍子一时语塞,将头微微一偏,想要说话。

    却发现,有一只苍老枯瘦如柴的手掌,在他抬眼之间,盖上了他的脸颊。

    原来,是老人俯身压近,只见他将脑袋贴在那名被五指死死扣住脑门谍子耳边,语气也不再和善。

    “你不是甲三,你是谁?”

    “谁派你来的?”

    “真正的甲三呢?什么时候死的?”

    他看着身前面皮下还覆盖着一层面皮的谍子,做出了推测,恐怕,那个给自己送了二十一年六个月饭的‘甲三’,已经没了。

    而那个被老人压在身下的谍子,在这一刻,忽然脸色一沉,他明白,自己这是已经暴露了,虽然不知道何时露出了蛛丝马迹被老人察觉,但还是骤然出手,钳住了老人的手腕,沉声道:“早就听闻大素国师暗地里,是个修行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握住老人的手,猛然用劲,哪怕他心知肚明这趟凶多吉少,却依然抱着侥幸的心理,即使老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他全神贯注的状态下抬手扣上他的脸庞。

    只不过,他很快便发现,老人的手,面对自己这足以握断金石的力道,纹丝不动。

    谍子毫不犹豫,鼓动唇齿,舌头抵住某颗藏有毒药的松动假牙,想要挑出咬碎。毕竟,在这种层面的渗透潜伏当中,一旦被发现活捉,那下场,可不比死了来得痛快。

    而那位自开国以来,便一直在幕后指点江山且境界有点高的大素国师,看着身下谍子毫不遮掩的小动作,冷笑出声。

    然后,抵住谍子脑门的手微一用力,便身形飘起,带着那颗大好头颅,砸进墙面。

    老人没有留活口的打算,他很清楚,对于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想要从他们口中撬点什么东西出来,可能性几乎为零,况且,他也不在乎。

    于是,随着那谍子的颅后开裂变形,一声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学塾里。

    变故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老人松开沾满鲜血的五指,在尸体滑落的过程中,将谍子脸侧的人皮面具边缘随手一撕,直接撕下来两层面皮。

    那名被替换了身份的谍子尸体应声坠地。

    老人也将手中的人皮面具,随手一扬,任由其飘落在地面。

    随后,他走到学塾角落的水缸边,舀了一盆清水,把手洗干净,在衣服上随手擦干,然后放入口中,吹出一声穿透力极强且清脆如鸟鸣的哨声。

    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马车,带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停在了学塾门口。

    车上下来了一个青年男人。

    是曾经举着草鞋,追了王大锥二里地的二癞子。

    二癞子将学塾大门推开些许,旋身钻了进去,然后轻轻合上。他转过身,看着院里血腥的场景,没有丝毫不适,熟门熟路地将那尸体抱起,当着老人的面堆到墙边。

    然后……

    开始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