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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阳关故人

    “上个月他娘亲去世了。”许京宏见那个被当成狗骑的枯瘦少年,心里不由得想到。

    那少年名叫何德初,先前他娘亲病重时,来医馆求过药。娘亲去世后,他又挨家挨户地磕头,为求一些铜钱用以安葬。对此,许京宏印象很深。

    旷野上有一棵树,枝繁叶茂。

    今天许京宏跑完腿,一如往常地来到这里歇息。刚要走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

    只见一名衣着较好的矮胖少年骑在何德初的身上,两人的体型形成了反差。在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同龄人。

    矮胖少年捡了根趁手的木棍,挥舞两圈,往前一捅,快意至极,自己好像是战场上威风赫赫的大将军。

    “真不错。”矮胖少年很满意,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扔在地上,扭头看向身后的同龄人,“若是我以后当上了将军,最好是皇上跟前的那种,到时候你们尽管来找我,别的不说,给你们这些人安排个正经活儿还是小菜一碟,反正比你们爹娘干的下等活要好上不少。”

    身后人抓紧附和,身下人赶忙拾钱。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何德初微微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许京宏。

    两人对视一眼,何德初立马移开目光。

    “学两声狗叫。”身上人再次发号施令。

    何德初迟疑。

    “快叫。”矮胖少年不耐烦,重重一掌拍下。

    何德初吃痛,奋力稳住身形,心里一横,“汪汪”叫了两声。

    “真符合你啊。”矮胖少年继续讥讽道,“狗东西就是狗东西,真没说错,也不知道我家的狗和你比,谁吃的更好。”

    身后人很识趣,及时应和。

    矮胖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七八个铜币,朝远处撒花似的扔出:“去,去捡,捡到了就是你的。”

    没有拒绝,不敢抬头,何德初驮着矮胖少年,在旷野上寻找着散落的铜板。

    每爬一步,他的双腿微微颤抖;每捡一个,他的双手死死地铜板。

    秋风吹过,微寒。

    觉得有些失了兴致,矮胖少年要从何德初身上下来。或许是他太重,又或许是何德初太瘦,矮胖少年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在地上。

    “哼,没用的东西。”他一脚踹得何德初趴倒在地,狼狈至极。

    矮胖少年发现不远处的许京宏,眼珠子一转,坏笑起来:“喂,狗东西,看着那个杂种没?你骂他一句,我就给你一个铜板。”

    何德初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许京宏双眼微眯,心生怒意。

    “杂种”,就是这群同人侮辱他的外号。

    出乎意料的是,何德初竟果断地摇了摇头。

    矮胖少年皱眉,心里不解:“哼,狗东西,装什么清高,被我骑了这么久,也没听你说个不字,这时候装起来了?”

    矮胖少年手指了指身后那群同龄人:“这些人,我给他一个铜板,让他骂十句、二十句,他都愿意,骂完没准还得求着我。我就让你骂一句,你倒是不说话了,真是,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做什么立什么?”

    “做婊子还要立牌坊。”人群中有人应了一声。

    “欸对,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还是你行。”矮胖少年摸出一个铜板,朝人群抛过去,“赏你的。”

    “哎呦,谢谢少爷。”那人乘胜追击,“少爷您要不让我来,这话我会说,别说十句,您就是要一百句,我也能整,想破脑袋给您整。”

    矮胖少年摆摆手,继续利诱何德初,抖了抖手里的铜板,发出声响。

    “你骂一句,我给你两个。”

    “三个!一个铜板就是一个馒头,三个铜板就是你一天的饭。现在你只要说句话,你今天就不至于饿肚子,自己掂量掂量。”

    见何德初还是像木头一样跪坐在地上,矮胖少年二话不说一脚踹去:“真是个狗东西。”

    何德初嘴里吃进点泥,手中攥紧铜板不放。

    矮胖少年觉得失了面子,冷哼一声,指着许京宏的鼻子骂道:“你看什么,狗杂种?你再敢瞪一眼我就……”

    许京宏没等他说完,直接冲过去,一拳轰在肥硕的脸上。

    矮胖少年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在地上,愣愣地不明状况。

    许京宏没有停手,一个猛子扑上去,将矮胖少年骑在身下,抡起拳头就砸。

    矮胖少年被打得双手抱头,不知如何还手,想开口呼救又是一拳落在脸上。

    好在他很快就被人救了出来。

    矮胖少年捂着肿脸,忽觉嘴有异物,吐出一看竟是两颗门牙。

    他恶狠狠地看向许京宏,可后者的眼神更为凌厉凶狠。

    “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许京宏撂下话。

    矮胖少年喘着粗气,装模做样一副狠劲:“哼,你给我等着。我们走!”

    他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去,走了几丈远后转头大喊一句“狗杂种”,随后两步并一步地离开。

    许京宏没再理会,而是看向地上的何德初。对于眼前这位枯瘦少年,谈不上什么朋友,好在也不是敌人。不过让他诧异的是,何德初竟然会为了几个铜板做这种事,他以前不这样的。

    何德初有意避开许京宏的眼神,爬起身径直离开了。

    ……

    洪福酒馆是镇上为数不多的酒馆之一,酒也好菜也好,不管是富足少爷还是平民百姓,有空都会来坐坐。喝两三杯酒,谈四五句天,听六七人故事,看八九个姑娘,好不快活。

    洪福酒管内。

    小二看着角落桌子旁的男人,眉头微皱。

    “愣在这儿干嘛呢,还不赶快送菜去?”身后掌柜催促道。

    小二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角落那桌,那人又来了,天天来,真是个无赖,来了什么也不要,就干坐着,白蹭咱家的茶水。这让我们咋做生意啊。”

    掌柜的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个男人,他对小二摆摆手:“随他吧,地痞也好无赖也罢,蹭两口茶的事。”

    掌柜的环顾一圈,继续说道:“你去后厨,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别个吃剩的小菜,给他送过去。进了咱这店儿,都是客人。”

    小二心有不甘,可毕竟掌柜发话,他只得闭上嘴。

    问了后厨几个做菜的师傅,只找到了一小盘吃剩的花生米。

    “哼,让你白吃白喝。”小二不服气,趁没人注意,抓起一小把花生米赶忙往自己嘴里塞。

    而后将碟子“啪”的一声甩在许空云面前:“我们掌柜送你的。”说完扭头离开。

    许空云有些惊喜,看向掌柜的,点头示意。

    说他是个无赖,倒也不像——他面容清秀,整齐地穿着一身破旧长衫,活脱脱一个文弱书生。称他一声客人,更算不上——每次来就往角落的桌子一坐,什么也不点,白嫖一壶茶水,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酒馆的掌柜呢,仁慈心善。用他的原话说:“来者都是客,他喝他的茶,咱做咱的生意,人少时咱不赶他走,人多时他自己会离开。这年头茶水不要钱,可谁还没个口渴时呢?”

    许空云听着酒客们的谈话,抓起两个花生米放进嘴里,嚼巴嚼巴,还挺香。

    “诶,听说前段时间那个失路者还没抓到,逃了好久了,这我晚上都不敢外出。”旁边一桌酒客交谈起来。

    “不敢外出?那你真是个怂蛋。”

    “你晚上敢出来?”

    “我不像你,出门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我有婆娘,晚上不用出来。”

    “切,你嘴比你下面硬。”

    另一桌酒客又谈起别的事:“我前两天在别的地儿看见有卖长生丹的,也不知道真假,我没敢买。”

    “长生丹?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从皇宫里边流出来的。听说前几日有人直接面见圣上,还献上了什么神药。”

    “神药?皇宫里还缺这个?”

    坐了大半个下午,许空云伸个懒腰,随后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承蒙照顾,多谢多谢。”许空云行了个礼。

    “您客气。”

    “生意兴隆!”许空云丢下一句话便慢悠悠走出酒馆,看他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潇洒公子哥呢。

    “都是你这种人生意能兴隆个屁。”小二心里骂道。

    ……

    临近黄昏,日沉西山。

    许京宏走在小巷子里。残垣,断壁,破瓦,土墙。偶尔能看到两三人在窃窃私语,嚼人舌根。

    最终,他停留在了方圆几里内唯一一家医馆门前。

    从门外往里看,引入眼帘的是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慈祥的白眉老人,左手拐杖,右手药瓶,身后跟着一个药童。据说,这个老者就是医仙,有保佑药到病除的意思,所有医馆里都挂这个。

    “我回来了。”

    “饭很快就好了。”厨房里传来一个声音。

    不一会儿,许空云端着两盘没什么油水的菜走了出来:“今天的菜可不一样,我从酒馆走的时候,顺了几片菜叶子。”

    “下午去干什么了?”许空云注意到京宏的身上沾上些泥土。

    “跟别人打了一架。”许京宏拍了拍衣服。

    许空云若有所思。

    两人正要动筷子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请问许医师在吗?”

    许京宏闻言,停下筷子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官平常、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的妇女靠在门边。值得一提的是,她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

    许京宏认得此人,她是住在西边的王寡妇。前两天她来求药,想要把脸上的疤消去,可无奈手里的钱不够,许空云自然不会答应她。王寡妇好说歹说,许空云一口回绝。

    其实对于这一点,许京宏一直很疑惑。

    都说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可许空云跟这些话完全沾不上边。他的医馆有他的规矩,交钱看病,该给多少给多少,要实在凑不出来,可以拿些别的来抵押。底线划在这儿,拿不出东西的,就是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今天来找您还是为了药的事。”王寡妇掏出一把钱币,又拎了一大筐菜,“这些应该够了吧。”

    她赔了个笑,不自然地抖抖身子,身上本就不合身的衣服又往下掉了几分,点点春光乍泄。

    许空云不吃这一套,眼睛一轮,心里盘算。

    “筐子留下,人可以走了,药膏明天送到。”

    王寡妇脸色一红,赶忙道谢。

    入夜,方圆几里黑灯瞎火,唯有那间医馆有本事能点上一盏灯火。

    “喂,干嘛呢,别他娘的在这儿啊。”许空云持一扫帚驱赶那些躲在医馆外借光看书的人,“自己家里点不起灯,就别学!来这儿蹭什么?当我这里是菩萨庙啊!”

    许京宏不解,在他看来,许空云多少有些刻薄。

    不一会儿,许空云气冲冲地返回,嘴里不停嘟囔:“他娘的,真以为老子是大善人啊。”

    许京宏低下头看书,一目十行。

    医馆里别的没有,医书倒是挺多。

    他现在看的这本叫《本草经》,上面记载了一些独有的药方和稀奇古怪的草药,晦涩难懂。

    就比如他现在看到的这种,五心血莲,长在极寒之地,只能女性服用,服用时必须佐以血亲的血。

    他倒不是真想当个赤脚医师。

    “许叔,世上有没有能够复活死者的神奇仙草?”

    复活?

    许空云的眼睛忍不住从少年的脸庞往下瞟,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有。有的!”

    少年抬头,两人四目相对,许空云连忙移开目光,故作沉思。

    “传说,从夜族这边往东走,经过人族,出海,海上有座仙岛,岛上全是仙草。那儿没准就有。”

    夜深了,医馆内的光逐渐微弱。

    “明天是我生辰。”许京宏冷不丁说道,“您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许空云径直回房,恍若耳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