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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千里落花风

    许京宏手持一袋临龙糕,发足疾追。

    “诶,小兄弟,你还没给钱呢!”

    “等会儿给您!”

    话音未落,他已然追出十几米远。

    “别跑!站住!”

    前面那小偷一听,知道许京宏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脚步更紧,深知若是被抓住定没有好果子吃。

    两道身影逆着人流穿梭,全然不顾周遭行人。

    “抓小偷啊!抓小偷!”许京宏连连喊道,却是没有一人上来帮忙。大多数还沉浸在风花节的喜悦之中,没有留心此处两人的追逐情况。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前面那小偷将身旁一摊子推到,想要阻止许京宏的脚步,哪知后者是个练家子。只见他大步跃起,轻松跨过,又在人流之中巧身闪避,如鱼得水。

    “站住!”

    两人追逐了有一炷香的工夫,那小偷逐渐体力不支,脚下变慢,可就在即将被许京宏抓住之时,又两三步一跃,往街边小巷子里一闪而入。

    许京宏快步赶到巷子口,见巷子尽头是堵墙,而那人正用手扒着墙,死活上不去。他冷哼一声道:“没地方逃了吧,快把钱袋子还给我!”

    没承想那人置若罔闻,仍不依不饶尝试如何翻过那堵墙。

    见状,许京宏板着脸慢慢靠近,正打算去好好惩治那个小偷,可刚走到巷子中央,听得那人大喊一声:“二狗子,还等啥呢!上啊!”

    话音刚落,数名浑身脏兮兮、灰头土脸的乞丐出现在许京宏身后。他们看样子年纪相仿,也就二十不到,却个个手持手腕粗的木棍,面露凶相。

    许京宏冷哼一声,心想这几个小贼还有点聪明。虽然此处早有埋伏,但倘若方才那小偷摆出一副挑衅模样,许京宏断然不会轻易踏足此地,可他居然知道装出一副害怕神色,这确实让许京宏放松警惕。

    可即便如此,许京宏丝毫未惧,当即活动筋骨,发出“咔咔”的声响。

    领头的二狗子见状心下一颤,暗想道:“难不成对方是个练家子?”但转念一想,看对方的体格应该不是个武师,更何况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且手持武器,就是乱棍也能将对方打趴下。

    他轻蔑一笑道:“我说兄弟啊,偷你钱袋子,本来这事儿就算了的,你要是不追来,我们打算就此罢手。可现在你偏偏要追来,那我可得把你抢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说完他便大手一挥,“给我上!”

    数人持棍冲来,看那架势似要将许京宏乱棍打死。

    二狗子瞥见许京宏手中的临龙糕,忙道:“千万别打烂他手里那袋点心,到时候咱几个还能尝尝味道,也算过个节!”

    然而许京宏并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虽不是个正经武师,但年少时好歹也是学过几式棍法的!即便许久未练,那几招仍是刻在骨子里一般,永远不会忘记。

    此时面对冲来的几人,他后撤一步,单手掐诀。只听“唔”的一声,其中一人神情一恍,跌坐在地,手中木棍朝前飞出。

    许京宏伸手将其稳稳接住,手腕一扭,那棍子便宛如风车一般打圈儿转动,发出“呼呼”声响。

    可就是这么下意识地一耍,许京宏忽然一愣,脑中浮现出几年前自己在山寨练棍时候的场景,清晨云雾缭绕,午时烈日当空,黄昏残阳如火,夜里星月皎洁。那时候二叔带着自己练棍,从秋练到冬尽,春练到夏,偶尔有寨中武者与自己比试棍法,那光景就与眼前这般一模一样。

    只是自那一夜之后,二叔的严声教导,爹娘的柔声软语,却再也见不到了,如此想来,他只觉心里发酸,悲意生来。

    “这种时候还分心!”呼吸之间,一人持棍已临身前,抬手就要砸下。

    许京宏回过神来,侧身一闪轻松躲过,而后反手一挑一横扫,正好打在那人下巴和腰上。

    那人只觉腰部剧痛,骨头像是被硬生生打断一般,当即败下阵来,躲在一旁叫痛不迭,无法参战。

    可同一时间,其他人也纷纷攻来。他们虽然没学过武技棍法,但胜在人数众多,即便是乱打也不是普通人能扛下的。

    更何况许京宏手持一袋临龙糕,只有单手持棍,便是再厉害的棍法也无法完全发挥出其威力。

    说来好笑,那些人真是投鼠忌器,生怕打坏了许京宏手上的临龙糕,不敢随意挥棍。

    许京宏不知道,只当他们一介凡夫,全然不会功夫,便也没有下重手,毕竟若是闹出事故来他可是要蹲牢子的。

    敲、砸、捅、挥,几个招式下来,那些人如同野草一般,随风而偃,转眼之间只剩那个二狗子。

    许京宏自然不会放过他,抬手往他腿上一打,将二狗子也打倒在地。

    见状,先前引他过来的那个小偷心知这回遇上了硬茬,立刻跪地哀求道:“大哥,我是有眼无珠啊才偷了您的钱,您千万行行好,这回就饶过我们吧!”说着他将那个钱袋子恭敬呈上。

    可这场行窃的主谋二狗子却是抿抿嘴一言不发,脸上一股不服气的样子,全然没有悔改之意。

    另一人忙道:“二狗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快求求这大哥放了咱!”

    可二狗子还是像个滚刀肉一般,跪直了身子道:“没什么好说的,偷东西被人抓住,打还打不过,认了!要打要罚随你便,把我们送去官府也行!”

    许京宏面对他这般无赖模样却并未动手相向,要说打骂惩罚这些人,他做不出来,毕竟他们与城中的乞丐没两样,想必偷钱也只是无奈之举。

    但他依稀记得师兄陈青霜偶尔会管理城中治安,要说惩罚小偷小摸之人兴许还是陈师兄更有经验,便随口道:“打骂就免了,官府那边我也没有认识的人,但我会把你们交给陈青霜师兄,他对你们这些……”

    没想到此话一出,原本泼皮无赖的二狗子竟把头重重磕在地上,抢道:“别!您千万别把我们交给陈青霜!我知道错在我们,要打要罚您这么着都成,但千万别送我们去陈青霜哪儿!”倒在地上的其他人也慌忙爬起,学他一样磕头恳求。

    这是何故?许京宏心下一惊,不明其中缘由。若非他与陈青霜相识相知,此时见得这几人的反应还以为陈师兄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呢。

    几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二狗子开了口:“我们这些个人,没本事,只能靠这种小偷小摸来勉强糊口。您要说去当乞丐讨饭,其实根本讨不到几个钱,更养不活这么多人。

    陈青霜他爹是城里的大捕头,管理街巷的治安。陈青霜虽然不是个捕头,但学着他爹一样,遇见不公不平的事都会插手,更别提我们这些干坏事的了。

    他跟别的捕快不一样,若是被寻常捕快抓住,我们被打一顿后就能出来,不用蹲牢子。但要是被陈青霜抓住,指定会被关个十天半个月的,美其名曰‘好好反思,下次别干’。牢里虽有又饭吃,不会饿肚子,但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的亲人朋友怎么办?”

    亲人朋友?许京宏才知这些人并不是孑然一身,居然还有亲人朋友要养。

    二狗子继续道:“我妹妹,生来就是残疾的,没法偷没法盗,我得养她。”说着他轻叹一声,语气里万般无奈,接着他又指出好几个人,“还有他体弱多病的娘亲,还有这个人的弟弟,还有没手的爹……”

    “上个月有个兄弟偷东西被抓,被人家吊起来活活打死,他娘亲痴呆的,连儿子死了都不知道,整天奶奶的蹲在墙角看蚂蚁玩,也得靠我们养。”

    此话一出,几人眼中微微发红,想来是为兄弟被打死而感到愤恨。

    “是,他抓我们是没错,我们知道自己干的不是好事,我们本来就不是好人!像我们这样的死后根本没个好下场,但是现在,我们只想活下去。”二狗子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仿佛他身为偷盗者却并不在理亏之处。

    许京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抬头望去,视线穿过二狗子,他看见一旁的破屋内躺着些人,其中有个没双腿的小女孩,模样与二狗子有几分相像。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妹妹。

    一说到“妹妹”,许京宏顺势想到薪火薪茶两兄妹,不知他们见此作何感想。他俩虽然忙于镖局事务,但平日生活却不拮据,更何况两人都习得一身好功夫,日后自然大有成就。

    二狗子不知许京宏所想,只当他听了自己的话后犹豫起来,当即再次恳求道:“您要打要骂我们都无所谓,只是请您别把我们交给陈青霜。”

    “求您了,别把我们交给陈青霜!”

    “求您了!您真是活菩萨!”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磕头恳求,重复同一句话。

    巷子里的风微冷,从这里看不见外面的风花节,看不见花狮,看不见腰挂香囊、头上别花的男人女人。

    许京宏上次被人这般恳求还是在扶山镇贫民区那会儿,那时他面对下跪的何德初还觉得人家很没出息,没想到此时再次面对相似的情形时他竟说不出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得应道:“我不把你们交给陈青霜就是了。”

    说完他径直离开,像是逃离是非之地一般,任凭身后人如何道谢,他也没有再回头。

    他没留下任何东西,毕竟他不是郑陇白,也不是周长桥,而是许京宏。

    眼见着天色不早,许京宏一拍脑袋——“坏咯,姜姑娘!”

    他狂奔回那家酒馆,到的时候发现郑陇白在门口直跺脚。

    “你是跑到其他城去买东西了吗?门口诶!这么久!”

    许京宏摆摆手道:“发生了些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对!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方才有个男的与姜姑娘说话呢!”

    “谁?!”许京宏面色一凌,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这般。

    “好像是什么严公子。”

    严公子?许京宏踮脚眺望,想看看那严公子长得什么样。

    郑陇白往他脑袋上一拍,催促道:“看什么呢,人家早走了,快进去!”

    酒馆内,姜红药还坐在原处,取了根筷子敲打瓷杯,发出“叮叮”的声响。

    “姜姑娘,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许京宏满脸歉意地说道。

    姜红药悄然一笑,道:“许公子说笑了,我也是闲来无事,在这看看风景。”

    许京宏忙将那袋临龙糕拿出来,可因为出炉许久,那袋糕点已经发凉发硬。他眼见这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没承想姜红药噗嗤一笑,拿起一块临龙糕放进嘴里,又惊又奇道:“真好吃,这是今天独有的临龙糕,味道跟往年一样呢!”说着她将酒壶递过来,“许公子你的酒。”

    许京宏抿了一口,只觉被温过的酒入口香甜,原先的辛辣味道已不复存在,只剩下酒的醇香和花露的清香。他不禁暗暗赞叹,姜姑娘温酒的手艺真可谓极好。

    片刻之后,郑陇白说娘亲叫他回家吃饭,便先行离开,留下两人在酒馆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许公子师承书院里哪位师父啊?”

    许京宏道:“郑秋明师父,正好是陇白他爹。姜姑娘呢?”

    姜红药微微笑道:“我没有觉醒天赋,只是个普通弟子,跟其他人一起上大课,偶尔也能见到郑秋明师父,上他的术法课。”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

    姜红药站起身,嫣然道:“时候不早了,小女子先行告辞。”

    许京宏一个激灵从位子上站起,先是欲言又止,后是语无伦次道:“我送你?”

    “有劳公子了。”

    ……

    风花节这一天就算临近傍晚,城内依旧热闹非凡。

    “让一让,让一让,小心花狮,小心花狮!”

    “小甜酿!今天的小甜酿加了花露,只此一天!”

    “还有没有哪位可以吟诗一首?”

    两人一前一后,无言无语。

    姜红药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不招不摇。

    许京宏只觉脑子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思绪万千,一半空空如也。

    人影攒攒,千里花风。

    “花狮,让一让!”

    花狮经过,许京宏随手扯下一朵,藏在怀中,朝身前人唤道:“你头上别花了吗?”

    姜红药转过身,不经意地也伸手从花狮上扯下一朵,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什么?”

    “没,没什么。”许京宏没想到姜红药已经别上一朵,顺势问道,“姑娘头上是什么花啊?”

    “这个啊,迎春花,希望今年能有好事发生。”说罢她悄然一笑。娇倚东风,顾盼嫣然,万花羞落。

    二十四桥旁,姜家大院。

    “我到家了,多谢许公子。”

    “姜姑娘再见。”

    许京宏独自一人走在回书院的路上。

    同云淡淡,微月昏昏。

    他忽然想起怀里还放了花来着,拿出来一看——

    一朵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