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波未平复又起
这是五年里戮心第一次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猛地拉开房门，看到记忆中那个身影就站在内院之中。
他一如当年，眉宇间满是不加掩饰的野心，这让俊秀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狂气，整个人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几乎要焚尽一切。
听到开门的声音，男子扭头看过去，嘴角上扬。
他周围的护卫迅速散开到其他房门前，不让其他人出来。周戍域不服气，撩起袖子就想用拳头理论理论，周卫疆则是一脸阴沉拉住了鲁莽的弟弟。
“各位，且回屋去，不会有事的。”戮心开口道。
话虽如此，她自己却是一脸愤怒，直视着男子的双目中充满着恨意与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情愫。
“他们俩……认识吗？”
顾安世从未见过的这样的女子，但还是听从了她的话。
面前这几名护卫武功高强，更不用说世厌所外的那些高手。
正式练武的这些天里，他的感知力或多或少也有所长进，何况这些人并没有想隐藏自己的实力。恰恰相反，他们正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强大。
男子沉着地向戮心那边走去，仿佛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待行至屋内，他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你以前倒是不怎么吃甜的。”
男子注意到了桌上的甜点，拿起一块尝了尝，露出赞赏之意却把剩下的半块随手放下。
“极乐坊，不错。”
戮心没有接话，也不再看男子，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门边。
“怎么？这辈子都不准备同孤说话了？”
男子走过去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为何出现？”戮心闷声问道。
“因为你。”
男子伸手想抚摸戮心的脸庞，却被她别开脸闪过。他倒是也不恼，慢慢地收回手。
“五年前你从岁城离开，游历了大顺东北方向上所有的城市。五年后，你回到了岁城，阻止了那场本会被阻止的暗杀，然后不但与极乐坊有牵扯，甚至还去了极意山庄。”
戮心明白他并不想真的对朝廷重臣动手，仅仅只是示威，却未曾想过连那个隐匿技术高超暗卫都是他安排好的备用手段。
“果然是你……”
戮心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无论多少年，他永远会为了最高的顶点不择手段。
而自己，便是手段之一。
“大顺这些年稳步发展，百姓们才刚刚安稳了几年，若是朝局因皇子夺嫡而不稳，引得南蛮北狄乘虚而入……你看这六弟，哎，孤可是不得已才又出手的。”
“又是这样……还是这样的话。”
男子见她不作声，知她内心正在挣扎，于是他缓缓地将她搂入怀中，这次她没有挣扎。
“心儿，再帮孤一次，大顺需要孤这样的未来，我们一起让这个国家更加强大，不再让百姓受战火、饥荒的困扰。”他凑在她的耳边幽幽地说道，距离之近几乎让他能听到她正在加快的心跳声。
“六弟手上也有一些棋子，若是我们兄弟二人相争必然两败俱伤，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不是么，只要你出手再……”
“我不会再杀人了。”
戮心后退一步，挣开了这个仿佛带着尖刺的怀抱，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强装坚定地说道。
“哦？为了赎罪？”
男子戏谑一笑，对于她的挣扎，他依旧觉得在掌控之中。
“确实，刑戮门上下的死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白君岐！！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提他们……”
“他竟敢！竟敢提这件事情！”
戮心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即使她已经决心放下复仇的利刃，可唯独这个人……唯独眼前这个将她捧起，又重重摔下的人，她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冷静谦卑地面对。
“哈哈哈，心儿，孤依旧能左右你的情绪。”
大顺皇太子白君岐放肆地笑起来，如同狼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她。
“因为你知道孤做的是对的，你知道只要牺牲几个人就能拯救更多的人，不是吗？”
“头好痛……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或者，你来杀掉孤也可以。”男子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引诱着戮心坠入无尽的深渊。
“可是六弟是最强的吗？他真的能保护好大顺吗？心儿，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戮心皱着眉大口喘气，她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只有孤，心儿，为大顺、为百姓、为你，只有孤能带来光明。”他的表情恣肆而疯狂，却拥有一种让人想要顺从的绝对力量。
戮心望着侵略如火的男子，仿佛看到了一团焮天铄地的烈焰带着燃尽一切的势头让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将她的世界完全毁灭，只余漆黑的灰烬。
她想逃离，却在黑暗中迷失了所有的方向。
“不行……我不能……”
这时，窗外西厢房那边传来了声响，是顾安世与守门的侍卫。
“大哥，人有三急，你通融下啦，让我去个茅房吧。”
在废墟之中，戮心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逐渐扩大发散开来照亮了整个世界，她仍在这世厌所里的厢房之中。
随着逐渐平稳的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客气、柔和却疏离的笑容。
“皇太子说笑了，在下一介平民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没有其他事，请早些回宫吧。”
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刹那间让双方的攻守互换，白君岐暴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压在门扉上。
“哦？这才是你留在世厌所的原因？”
这粗暴的动作再次牵扯到了伤口，戮心下意识地看向左肩。
白君岐见状，想起情报中对女子伤势的描述，他松开了手，同时也迅速整理了情绪。
“你为何回到岁城？为何逗留？为何身边多了这么些人？难道你以为还能拥有常人的幸福与快乐吗？”他冷笑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想想你的初衷。你所珍惜的立足之地，要再一次因你而毁灭吗？就像……以前的刑戮门那样。”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拂袖而去。走时，他余光无意间被一件竹叶纹的浅蓝色披风吸引。他只觉得眼熟，一时间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的目光冷冷地掠过顾安世却并未停留，他径直走向大门，侍卫们见状也训练有素地围过来簇拥着他离开。
“孤且给你三日，三日之后，回到孤的身边。”
“是威胁？
不，他会做的，他会做的！就和五年前那样……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选择留下来？
仅仅因为我贪恋这些温暖……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应该与他们扯上关系的，我能保护得了他们吗？
不……我谁都保护不了。
凶恶的杀人之术要如何去守护他人？
如果我现在离开……他会就此罢休吗？”
戮心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回忆，那一张张笑脸此刻让她心如刀绞。
这一段不长的平凡日子里，即使是粗茶淡饭也让她感到津津有味。
这是本是她最渴望的生活，如今也即将被剥夺。
清晨，张婶很早就起来忙碌，热粥的米香伴随着柴火的烟火气从厨房传过来。男子们在院中修习，那里充斥着对练发出拳脚的碰撞声与他们的喝叫声。沈轻灵会帮着做些扫洒家务，尽管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总是不给自己好脸色，对其他人却都是贴心可人的。长大之后的络儿真的很美，虽然身处烟花之地，却依然纯净善良。还有林修墨、怡清这对令人艳羡的良人和友善的街坊邻居。还有……
还有他。
鲁莽闯进房间的青年、为她坦然下跪的青年、努力练功的青年、笨拙上树取风筝的青年、总是喊着“女侠、女侠”的青年……
在鹿鸣山上，于月光之下，灿烂微笑着的青年。
青年喋喋不休地忙碌着，在她的死水一般的生活里为她铸就了这个平凡却温馨的幻境，她无法控制地沉迷其中，只是现在到了梦醒时刻。
“是的，罪孽深重的人戮不配拥有这些。”
她无力地合上房门顺势坐倒在地上，地面逐渐被泪滴打湿。
炎炎夏日里，她竟然感觉到一丝寒意，巨大的恐惧和无垠的悲伤让她不住地颤抖起来。
顾安世看到护卫离开，正想问戮心出了什么事，却刚好从正在关上的门缝之间看到她流泪的模样，于是他制止了其他人同样好奇的举动。
见众人回屋，他缓缓走到她的门口，未发一声，只是轻轻倚靠在那里，隔着门扉陪着屋内心灰意冷的女子。
他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戮心的情况稍稍好转，尽管此刻她好像全身被抽光了力气一般仍无法动弹，可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在门外的青年，在她的回忆中出现最多的身影。
“顾安世。顾安世。顾安世。”
戮心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知道那个青年总是用他善解人意的方式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他总是尊重着她、信任着她，无论其他人如何描述自己，他还是在那里。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喊：“女侠。”
此刻，仿佛有一股温暖透过门扉传递进来，正如当年被师父抱在怀中那样，她感到一丝安心，一时竟沉沉睡去。
待戮心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
“我……睡着了？”
门外的青年已然不见，又到了他上山修习的日子。
也许是顾安世与其他人通过气，没有人喊她起床。
可即使休息了那么久，她依然感觉很不好。
“是伤口发炎了吗？总觉得头好重……”
戮心摸了摸额头，却感觉不出什么。
“可能发烧让整个身体都很烫吧……休息下就好，不要再添麻烦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茶，却看到那个人吃剩的桂花糕，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
“为何如此心不在焉？”极意山庄中，穆宸冷声质问着青年，作为武痴的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弟子练功不认真。
“若是如此状态，今日你便下山吧。”
尽管这先天自在身的天赋让顾安世在动作方面不会出错，可强如穆宸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很多招式的细节、发力方面简直是一塌糊涂。
“对不住，师父。”顾安世低下头道歉，他当然知道原因。
女子心碎流泪的模样总是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脑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她一样正在变得支离破碎。
青年平日里勤奋好学，谦卑有礼，即使让他称年仅十二岁的子照为师兄，他也未曾有半点扭捏。现在他又虚心认错，穆宸不免放松了语气。
“出什么事了？让你这般心神不宁。”
“师父啊，你可有心悦之人？”顾安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问道。
穆宸没有想到是这样的问题，一时语塞，咳了一声回答道：“不曾。”
旁边离得近的稍微年长一点的弟子中甚至有憋不住笑的，穆宸反手直接加练一百套招式。
穆宸，极意山庄的副庄主，江湖中排名前几的高手，痴迷于武学，超脱于世外。同时，年近三十了也不曾成家，同龄的武人或是与侠侣浪迹天涯，或是到处留下风流情债，或是与妻儿安定一隅。有传言说，穆副庄主好像从未与女子有过交往，到现在还是未经人事的状态。
“哎，那问师父也没用了。”顾安世叹了口气，完全没注意穆宸的脸色。
“哦？看来你确实体力特别充沛，还有心思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再去跑十个来回？”穆宸微笑道。
一时间，弟子们心中雷声轰然。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严厉且稳重，一般都是面无表情的状态，倒不是因为冷漠，只是他的情绪很少有波动。但若是笑了，那面前的人无论是谁，就算不准备后事也基本只剩半条命了。
“是！师父！”顾安世应着就准备绕练习场开始行动。
“站住，我没有说是训练场。”
“那……那是？”一阵不安漫上青年的心头。
穆宸不语，却扭头看向山庄大门的方向。
“什么？！”爬山？那不是到中午都跑不完？
一旁的其他弟子们则在心中暗道“果然”。
“怎么？不想回去好好工作了？”穆宸还记得当初青年拒绝正式入门的理由。
“我……是！”顾安世欲哭无泪。
“心悦之人？”
穆宸若有所思，期待从记忆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回忆起不多的欣喜时刻却都是——
“宸儿，听说你已将极意拳法融会贯通了，果然大有长进。”这是他十五岁时，穆庄主的夸赞。
“这个招式是穆宸师兄新创的，已经加到拳法秘籍里了。”这是领悟了更深的武学二十岁。
“极意山庄，确实厉害。”这是第一次与戮风交手的二十四岁。
“副庄主，听说你的江湖排名又进了一位，这还是你不下山的情况下呢。”这是三年前，他不再下山后的第二年。
……
“罢了，此生有武学相伴足以。”
戮心半睡半醒一直睡到了午时，期间张婶试探性地在门外轻声询问是不是要吃点东西，她无力起身而未曾搭腔。被窝几乎被汗湿透，可能也是因此，她感觉自己稍稍好转。
正厅中，气氛稍显沉闷，众人心头都有不少疑惑却无法得到解答。顾安世更是累得几乎拿不起筷子。
“戮心，你给姑奶奶出来！”
世厌所的大门在十二时辰内第二次被粗暴踢开，众人心头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一个想法。
“不是，怎么还来？”
她猛地拉开房门，看到记忆中那个身影就站在内院之中。
他一如当年，眉宇间满是不加掩饰的野心，这让俊秀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狂气，整个人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几乎要焚尽一切。
听到开门的声音，男子扭头看过去，嘴角上扬。
他周围的护卫迅速散开到其他房门前，不让其他人出来。周戍域不服气，撩起袖子就想用拳头理论理论，周卫疆则是一脸阴沉拉住了鲁莽的弟弟。
“各位，且回屋去，不会有事的。”戮心开口道。
话虽如此，她自己却是一脸愤怒，直视着男子的双目中充满着恨意与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情愫。
“他们俩……认识吗？”
顾安世从未见过的这样的女子，但还是听从了她的话。
面前这几名护卫武功高强，更不用说世厌所外的那些高手。
正式练武的这些天里，他的感知力或多或少也有所长进，何况这些人并没有想隐藏自己的实力。恰恰相反，他们正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强大。
男子沉着地向戮心那边走去，仿佛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待行至屋内，他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你以前倒是不怎么吃甜的。”
男子注意到了桌上的甜点，拿起一块尝了尝，露出赞赏之意却把剩下的半块随手放下。
“极乐坊，不错。”
戮心没有接话，也不再看男子，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门边。
“怎么？这辈子都不准备同孤说话了？”
男子走过去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为何出现？”戮心闷声问道。
“因为你。”
男子伸手想抚摸戮心的脸庞，却被她别开脸闪过。他倒是也不恼，慢慢地收回手。
“五年前你从岁城离开，游历了大顺东北方向上所有的城市。五年后，你回到了岁城，阻止了那场本会被阻止的暗杀，然后不但与极乐坊有牵扯，甚至还去了极意山庄。”
戮心明白他并不想真的对朝廷重臣动手，仅仅只是示威，却未曾想过连那个隐匿技术高超暗卫都是他安排好的备用手段。
“果然是你……”
戮心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无论多少年，他永远会为了最高的顶点不择手段。
而自己，便是手段之一。
“大顺这些年稳步发展，百姓们才刚刚安稳了几年，若是朝局因皇子夺嫡而不稳，引得南蛮北狄乘虚而入……你看这六弟，哎，孤可是不得已才又出手的。”
“又是这样……还是这样的话。”
男子见她不作声，知她内心正在挣扎，于是他缓缓地将她搂入怀中，这次她没有挣扎。
“心儿，再帮孤一次，大顺需要孤这样的未来，我们一起让这个国家更加强大，不再让百姓受战火、饥荒的困扰。”他凑在她的耳边幽幽地说道，距离之近几乎让他能听到她正在加快的心跳声。
“六弟手上也有一些棋子，若是我们兄弟二人相争必然两败俱伤，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不是么，只要你出手再……”
“我不会再杀人了。”
戮心后退一步，挣开了这个仿佛带着尖刺的怀抱，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强装坚定地说道。
“哦？为了赎罪？”
男子戏谑一笑，对于她的挣扎，他依旧觉得在掌控之中。
“确实，刑戮门上下的死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白君岐！！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提他们……”
“他竟敢！竟敢提这件事情！”
戮心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即使她已经决心放下复仇的利刃，可唯独这个人……唯独眼前这个将她捧起，又重重摔下的人，她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冷静谦卑地面对。
“哈哈哈，心儿，孤依旧能左右你的情绪。”
大顺皇太子白君岐放肆地笑起来，如同狼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她。
“因为你知道孤做的是对的，你知道只要牺牲几个人就能拯救更多的人，不是吗？”
“头好痛……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或者，你来杀掉孤也可以。”男子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引诱着戮心坠入无尽的深渊。
“可是六弟是最强的吗？他真的能保护好大顺吗？心儿，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戮心皱着眉大口喘气，她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只有孤，心儿，为大顺、为百姓、为你，只有孤能带来光明。”他的表情恣肆而疯狂，却拥有一种让人想要顺从的绝对力量。
戮心望着侵略如火的男子，仿佛看到了一团焮天铄地的烈焰带着燃尽一切的势头让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将她的世界完全毁灭，只余漆黑的灰烬。
她想逃离，却在黑暗中迷失了所有的方向。
“不行……我不能……”
这时，窗外西厢房那边传来了声响，是顾安世与守门的侍卫。
“大哥，人有三急，你通融下啦，让我去个茅房吧。”
在废墟之中，戮心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逐渐扩大发散开来照亮了整个世界，她仍在这世厌所里的厢房之中。
随着逐渐平稳的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客气、柔和却疏离的笑容。
“皇太子说笑了，在下一介平民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没有其他事，请早些回宫吧。”
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刹那间让双方的攻守互换，白君岐暴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压在门扉上。
“哦？这才是你留在世厌所的原因？”
这粗暴的动作再次牵扯到了伤口，戮心下意识地看向左肩。
白君岐见状，想起情报中对女子伤势的描述，他松开了手，同时也迅速整理了情绪。
“你为何回到岁城？为何逗留？为何身边多了这么些人？难道你以为还能拥有常人的幸福与快乐吗？”他冷笑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想想你的初衷。你所珍惜的立足之地，要再一次因你而毁灭吗？就像……以前的刑戮门那样。”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拂袖而去。走时，他余光无意间被一件竹叶纹的浅蓝色披风吸引。他只觉得眼熟，一时间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的目光冷冷地掠过顾安世却并未停留，他径直走向大门，侍卫们见状也训练有素地围过来簇拥着他离开。
“孤且给你三日，三日之后，回到孤的身边。”
“是威胁？
不，他会做的，他会做的！就和五年前那样……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选择留下来？
仅仅因为我贪恋这些温暖……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应该与他们扯上关系的，我能保护得了他们吗？
不……我谁都保护不了。
凶恶的杀人之术要如何去守护他人？
如果我现在离开……他会就此罢休吗？”
戮心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回忆，那一张张笑脸此刻让她心如刀绞。
这一段不长的平凡日子里，即使是粗茶淡饭也让她感到津津有味。
这是本是她最渴望的生活，如今也即将被剥夺。
清晨，张婶很早就起来忙碌，热粥的米香伴随着柴火的烟火气从厨房传过来。男子们在院中修习，那里充斥着对练发出拳脚的碰撞声与他们的喝叫声。沈轻灵会帮着做些扫洒家务，尽管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总是不给自己好脸色，对其他人却都是贴心可人的。长大之后的络儿真的很美，虽然身处烟花之地，却依然纯净善良。还有林修墨、怡清这对令人艳羡的良人和友善的街坊邻居。还有……
还有他。
鲁莽闯进房间的青年、为她坦然下跪的青年、努力练功的青年、笨拙上树取风筝的青年、总是喊着“女侠、女侠”的青年……
在鹿鸣山上，于月光之下，灿烂微笑着的青年。
青年喋喋不休地忙碌着，在她的死水一般的生活里为她铸就了这个平凡却温馨的幻境，她无法控制地沉迷其中，只是现在到了梦醒时刻。
“是的，罪孽深重的人戮不配拥有这些。”
她无力地合上房门顺势坐倒在地上，地面逐渐被泪滴打湿。
炎炎夏日里，她竟然感觉到一丝寒意，巨大的恐惧和无垠的悲伤让她不住地颤抖起来。
顾安世看到护卫离开，正想问戮心出了什么事，却刚好从正在关上的门缝之间看到她流泪的模样，于是他制止了其他人同样好奇的举动。
见众人回屋，他缓缓走到她的门口，未发一声，只是轻轻倚靠在那里，隔着门扉陪着屋内心灰意冷的女子。
他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戮心的情况稍稍好转，尽管此刻她好像全身被抽光了力气一般仍无法动弹，可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在门外的青年，在她的回忆中出现最多的身影。
“顾安世。顾安世。顾安世。”
戮心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知道那个青年总是用他善解人意的方式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他总是尊重着她、信任着她，无论其他人如何描述自己，他还是在那里。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喊：“女侠。”
此刻，仿佛有一股温暖透过门扉传递进来，正如当年被师父抱在怀中那样，她感到一丝安心，一时竟沉沉睡去。
待戮心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
“我……睡着了？”
门外的青年已然不见，又到了他上山修习的日子。
也许是顾安世与其他人通过气，没有人喊她起床。
可即使休息了那么久，她依然感觉很不好。
“是伤口发炎了吗？总觉得头好重……”
戮心摸了摸额头，却感觉不出什么。
“可能发烧让整个身体都很烫吧……休息下就好，不要再添麻烦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茶，却看到那个人吃剩的桂花糕，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
“为何如此心不在焉？”极意山庄中，穆宸冷声质问着青年，作为武痴的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弟子练功不认真。
“若是如此状态，今日你便下山吧。”
尽管这先天自在身的天赋让顾安世在动作方面不会出错，可强如穆宸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很多招式的细节、发力方面简直是一塌糊涂。
“对不住，师父。”顾安世低下头道歉，他当然知道原因。
女子心碎流泪的模样总是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脑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她一样正在变得支离破碎。
青年平日里勤奋好学，谦卑有礼，即使让他称年仅十二岁的子照为师兄，他也未曾有半点扭捏。现在他又虚心认错，穆宸不免放松了语气。
“出什么事了？让你这般心神不宁。”
“师父啊，你可有心悦之人？”顾安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问道。
穆宸没有想到是这样的问题，一时语塞，咳了一声回答道：“不曾。”
旁边离得近的稍微年长一点的弟子中甚至有憋不住笑的，穆宸反手直接加练一百套招式。
穆宸，极意山庄的副庄主，江湖中排名前几的高手，痴迷于武学，超脱于世外。同时，年近三十了也不曾成家，同龄的武人或是与侠侣浪迹天涯，或是到处留下风流情债，或是与妻儿安定一隅。有传言说，穆副庄主好像从未与女子有过交往，到现在还是未经人事的状态。
“哎，那问师父也没用了。”顾安世叹了口气，完全没注意穆宸的脸色。
“哦？看来你确实体力特别充沛，还有心思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再去跑十个来回？”穆宸微笑道。
一时间，弟子们心中雷声轰然。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严厉且稳重，一般都是面无表情的状态，倒不是因为冷漠，只是他的情绪很少有波动。但若是笑了，那面前的人无论是谁，就算不准备后事也基本只剩半条命了。
“是！师父！”顾安世应着就准备绕练习场开始行动。
“站住，我没有说是训练场。”
“那……那是？”一阵不安漫上青年的心头。
穆宸不语，却扭头看向山庄大门的方向。
“什么？！”爬山？那不是到中午都跑不完？
一旁的其他弟子们则在心中暗道“果然”。
“怎么？不想回去好好工作了？”穆宸还记得当初青年拒绝正式入门的理由。
“我……是！”顾安世欲哭无泪。
“心悦之人？”
穆宸若有所思，期待从记忆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回忆起不多的欣喜时刻却都是——
“宸儿，听说你已将极意拳法融会贯通了，果然大有长进。”这是他十五岁时，穆庄主的夸赞。
“这个招式是穆宸师兄新创的，已经加到拳法秘籍里了。”这是领悟了更深的武学二十岁。
“极意山庄，确实厉害。”这是第一次与戮风交手的二十四岁。
“副庄主，听说你的江湖排名又进了一位，这还是你不下山的情况下呢。”这是三年前，他不再下山后的第二年。
……
“罢了，此生有武学相伴足以。”
戮心半睡半醒一直睡到了午时，期间张婶试探性地在门外轻声询问是不是要吃点东西，她无力起身而未曾搭腔。被窝几乎被汗湿透，可能也是因此，她感觉自己稍稍好转。
正厅中，气氛稍显沉闷，众人心头都有不少疑惑却无法得到解答。顾安世更是累得几乎拿不起筷子。
“戮心，你给姑奶奶出来！”
世厌所的大门在十二时辰内第二次被粗暴踢开，众人心头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一个想法。
“不是，怎么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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