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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誓言(下)

    “威里特!”

    史蒂芬爵士大吼一声,忍不住想冲上前抱住老友,然而一道寒气逼来,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李勒,你想做什么?你说过不会下死手的!”史蒂芬爵士抬起头,怒视着李勒。

    “当然,所以请你先冷静下来,免得耽误治疗。”李勒头也不回道,“梅珊,救人!”

    人群中走出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她飞快的奔到威里特跟前,手中早就准备好救治伤口用的酸草叶,一股脑儿的贴在威里特的刀痕上。

    但威里特受伤严重,流血不止,一下子冲掉了敷在上面的酸草叶。

    “不行,这样不行!”史蒂芬爵士大叫道,“要用铜板草,要用铜板草!”

    李勒冷笑一声:“铜板草这么珍贵的药物,用在他身上,实在太奢侈了。”

    “我房间里有!快去我房间拿!”

    李勒不理会史蒂芬爵士,转头看向那名年轻女子:“梅珊,有把握吗?”

    名叫梅珊的年轻女子点点头,应道:“没问题。”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小腹收缩,胸腔膨胀,对准威里特的伤口吐气,这口气十分悠长,自刀伤的下方吹到上方,又从刀伤的上方吹到下方。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原本不住倾流的血液竟然出现停滞,甚至还有回流的趋势。

    围观的人见到这种情况,无不瞠目结舌。

    “这是……王领的维水呼吸法?”莱昂诺也凑到前面,发出一声惊叹。

    李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摸了摸下巴道:“原来玉米城这个鸡窝里,也有几只见过世面的野山鸡。”

    蓝赛尔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走到莱昂诺旁边,低声问道:“维水呼吸法是什么呼吸法,难道可以控制血液的流动?”

    “不只是血液。”莱昂诺回答,“我听说维水呼吸法可以维持水流的运转变化,血液只是水流的一种。”

    “这么厉害!”蓝赛尔感叹道。

    莱昂诺摇摇头,沉声说道:“这种呼吸法的限制也很大,距离必须足够近,水流量也不能太大,修炼维水呼吸法的人才能把控住水流。”

    “而且这种呼吸法不属于那三种类型呼吸法,它本身就不能拿来对付敌人,只能用在处理伤口方面。

    “最无奈的是,医治别人容易,医治自己很难,要是伤口在自己的后背后臀这些距离较远的位置时,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学习这种呼吸法的人,往往内心善良,不与人为恶。”

    蓝赛尔一听,眼睛不由得望向那名年轻女子,只见她眉目清秀,身材纤细,一举一动自带端庄和善的气质,确实没有秧鸡厅士兵那种壮硕油腻的感觉。

    经过梅珊的救治,侍卫队长威里特的伤势得到有效控制,很快便睁开了双眼。

    “你还好吧,威里特?”史蒂芬爵士扶住自己的侍卫队长问道。

    “死不了。”威里特轻轻点头,满脸皆是苦涩:“我辜负了城主的期待。”

    “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在玉米城面临如此挑衅时,还有人能够站出来,正面应对身为二阶骑士的李勒,光是这一点,史蒂芬爵士就感到自愧弗如。

    “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史蒂芬爵士道。

    听到这句话,威里特心中一阵激荡,他愿意为玉米城豁出性命,可不就是为的这句话吗?

    尽管在重伤之下,他嘴角依旧勾起一丝微笑,转头看向巴德,巴德早在治疗完毕的时候便来到父亲身边照看,此时听到城主大人的承诺,两父子不禁对视一眼,心中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

    “好了好了,你们要说闲话就到旁边说。”

    李勒不耐烦的将长刀架在肩膀上,环顾四周,大声说道:“这场比武审判已经结束,你们玉米城还有谁想要来比试吗?只要胜过我手中这把刀,我将遵守与史蒂芬爵士的约定。”

    四下登时一片寂静,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还有谁来吗?”李勒又问。

    “要是没有人的话——”李勒的眼珠转动,看向某一处,“乔斯琳小姐,就请跟我走吧!”

    乔斯琳给李勒的眼神一扫,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有人的!有人的!谁说玉米城没有人!”

    说完,她第一时间看向蓝赛尔。

    蓝赛尔心里一突,姑奶奶啊,你有没有搞错啊,人家是二阶骑士,我上去也是送菜啊!

    “蓝赛尔……”乔斯琳轻启朱唇。

    “乔斯琳小姐,你是了解我的。”不等她把话说完,蓝赛尔主动开口,“我本事低微,以前和巴德比试水中憋气的时候,几乎就没赢过,我哪里是李勒爵士的对手?”

    听到这话,乔斯琳也发现自己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平时喜欢找蓝赛尔比试,不就是看在蓝赛尔赢不过自己,才觉得好玩吗?

    她跟巴德他们也比试过,但这些人一旦展开希山剑法,防守极其严密,根本攻不进去,简直就像拿剑砍石头一样毫无意思。

    于是乔斯琳转头看向巴德。

    巴德正待在威里特身边,畅想着成为城主女婿的美好未来,一见到乔斯琳看过来,瞬间面露难色:“乔斯琳小姐,你是了解我的,我父亲都不是李勒爵士的对手,我就更不行了。”

    乔斯琳收回视线,又看向蓝赛尔。

    看着儿时玩伴那忧伤的眼神,蓝赛尔也有些于心不忍:“乔斯琳小姐,你是了解我的……”

    一边说,脑袋一边往莱昂诺那边晃,意思不言而喻。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蓝赛尔心里门清,莱昂诺才是玉米城的最高战力。

    乔斯琳立时会意,莱昂诺的实力在玉米城中也属于前列,而且他的年纪比侍卫队长还要轻,也许比侍卫队长还要能打。

    “乔斯琳小姐,你是了解我的……”莱昂诺闪得比黄鼬还快,“侍卫队长都被打成那样了,我一个月几百铜星,我玩什么命啊!”

    乔斯琳默然,她发现自己的目光看向谁,谁就会退避三舍,最终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男人身上。

    “父亲……”

    “乔斯琳,你难道还不了解我的处境吗?为了玉米城的未来,为了让玉米城重现旧日荣光,你必须嫁给李勒爵士,玉米城也必须与秧鸡厅联姻,我把你养这么大,你难道就不知道孝敬我吗?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史蒂芬爵士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乔斯琳痴痴的看着父亲的脸庞,头顶传来几声急促的鸟鸣,她抬头望去,鸟儿飞速从上空掠过,似乎不愿在她头顶盘旋。

    周围的冷漠,阴寒,寂寥犹如一片深沉的黑暗浓雾,从四面八方凭空浮现,将她全身淹没,包裹。

    乔斯琳突然间发出一声冷笑。

    “我听出来了,你们个个都是真正的骑士,真正的勇士,玉米城因有你们而骄傲。”

    这句明褒实贬的话,深深刺痛玉米城人的心,即便是史蒂芬爵士,此刻也尴尬的侧过头,不愿多费口舌争辩。

    “玉米城今天可以因为这场比武审判,输掉三五百名领民,顺便再搭上一个我,那么明天呢——”

    乔斯琳发出灵魂质疑:“明天我们还要输什么,我们还能赔什么?”

    现场一片寂静。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玉米城的未来,为了让玉米城重现旧日荣光,难道曾经的玉米城也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吗?”

    乔斯琳的声音不住向外边扩散,在玉米城的西方,是绵密望不到边界的绿杉森林,在玉米城的东方,则是一片空旷的山谷。

    “嫁到秧鸡厅也好,跳进火坑也好,我都无所谓了,但你们呢,你们还有面对李勒的勇气吗?你们还有守护玉米城的信念吗?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清脆而凄厉的响声在山谷间激荡发出回音。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这最后一句,更是良久不绝,不断回响在所有人的耳边,仿佛来自七神的拷问与苛责。

    就在这时,一个凛冽而清亮的声音响起。

    “有我在,你就不用跳火坑,有我在,玉米城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人们登时抬起头来,两两对望,四处对望,不住对望,竟然没有发现说话的人。

    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原来声音是从山谷处传来,回音不绝,传到众人的耳朵,已然失真!

    “笃笃笃——”

    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飘动的烟尘模糊了距离,直到一名掌旗官冲出杂乱的灰幕,旗杆顶上有一只涂成蓝色的报晓雄鸡,下面垂着史威佛家族的黄底旗帜。

    片刻后,掌旗官和一众骑手停靠在一旁,一匹墨黑母马当先冲出,来到了众人面前。

    乔安娜翻身下马,身后的披风犹如波浪般翻卷,轻盈如风。

    她也如一道风般奔到乔斯琳身边,一把抱住了妹妹,轻声安抚:“小乔,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踏入火坑。”

    乔斯琳感到支撑自身身体的气劲一下子被抽空,险些跌倒,她扑在姐姐怀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哭着,刚才一直强忍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

    “大乔,你……你怎么来了?”史蒂芬爵士内心诧异,今天早上他们分头行动,乔安娜带着侍卫继续在各村各镇征召壮丁,而他留守玉米城。

    此时看到乔安娜出现,他着实担心乔安娜又招到一批壮劳力,她这么一回来,那批壮劳力又将落在李勒手中。

    史蒂芬爵士早就想好了,还缺的数额随便招一些老弱病残,凑足五百人,应付应付秧鸡厅就行了。

    “父亲,我没有去村镇,走到半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妥,所以原路回来了。”

    安抚完乔斯琳,乔安娜这才回答史蒂芬爵士的问题。

    “这样啊……”史蒂芬爵士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这一点都不好!”乔安娜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强硬与坚定,“小乔不能嫁到秧鸡厅。”

    史蒂芬爵士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我们必须兑现承诺,我们输了比武审判,我们不能违背约定,我们只能让小乔……”

    “不,这事还没有到绝境!”

    乔安娜的话,在一瞬间点亮史蒂芬爵士的双眸,他以为自己的女儿带来救兵,可他张眼望去,在乔安娜身后的骑手都是自己的属下,并没有陌生的面孔。

    “大乔,你的意思是……”

    乔安娜指着站在身后的侍卫说道:“在来的路上,我就问过他们,如果玉米城真的面临绝境,他们是否愿意豁出性命保卫家园,您知道他们怎么回答吗?”

    “怎么回答?”

    “他们愿意以死相报!”

    史蒂芬爵士瞳孔一缩,抬头看向那群斗志昂扬的侍卫,又回头瞧了瞧自己身边垂头丧气的侍卫,一阵沉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女儿比自己更有领导魅力,然而——

    “大乔,我们不能做无畏的牺牲,尽管他们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但也不可以让他们枉死啊!他们不是李勒爵士的对手!”

    乔安娜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李勒插嘴道,“打搅你们父女谈话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得走了,乔安娜小姐是吧,如果你希望你的手下跟我比武,我非常欢迎,但话说在前面,如果这些人连一阶骑士的实力都没有的话,我不能保证他们活的下来。”

    “是啊大乔,我们已经失去那么多领民了,决不能再有损失了,你的办法行不通的。”史蒂芬爵士苦口婆心的劝道,生怕女儿一时冲动,赔光了玉米城的有生力量。

    “不,只有我的办法既能挽回领民。”乔安娜看向自己的妹妹,“也能保住小乔的幸福。”

    “还有什么办法?”史蒂芬爵士连忙问道,心中既好奇,又有些期待。

    乔安娜一字一顿道:“把我嫁到秧鸡厅。”

    “什么?”史蒂芬爵士瞳孔巨震,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疯了大乔?你在说什么傻话?”

    李勒同样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望着乔安娜。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相信自己的领民,绝不会因为秧鸡厅的富贵而放弃自己的家园,父亲,相信我,只要我嫁到秧鸡厅,您曾经治下的领民,一个也不会少。”

    说到这里,乔安娜将清风吹拂起的发梢挽到耳际,转头看向李勒,声音自信而从容:“李勒爵士你意下如何,你敢不敢娶我?”

    李勒微一愣神,看了看乔斯琳,又看了看乔安娜,不由得拍手叫道:“好好好,一个花瓶有什么意思?乔安娜小姐我佩服你的勇气,就算最后让你带走那些领民,我也没有意见。”

    史蒂芬爵士连忙打岔:“不行的,大乔,你是我们玉米城的继承人,你嫁给李勒,那玉米城的归属权就……”

    “父亲,你可以让爷爷将玉米城的继承权划给小乔。”

    “不行,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以……”

    “小乔也是!”乔安娜握住父亲的手,“相信小乔,她身上有觉醒的信念,我从她的话里清楚的听到了,她是我们史威佛家族的人,她足以发扬我们的家族箴言!”

    史威佛家族的箴言响亮而沉痛——觉醒,觉醒!

    史蒂芬爵士脸色涨红,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乔斯琳眼睁睁的望着姐姐,满脸羞愧的不敢上前拥抱。

    巴德一脸愤然,未婚妻居然被人抢走,心中着实窝火,正想上前,却被父亲一把揪住衣襟。

    威里特脸色憔悴,但眼神平静,小声道:“还有乔斯琳。”

    巴德恍然,乔斯琳将是未来的继承人,或许城主大人会把乔斯琳当做自己的补偿,这么一想,心中顿时释然。

    “走吧!”乔安娜抿紧嘴唇,利落的转过身,就好像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迎面向李勒走去。

    李勒臃肿的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乔安娜小姐,请。”

    说着,他伸出手来,准备搀住乔安娜,忽然另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抢先一步握住乔安娜的手。

    “你刚刚说过,玉米城的人一个也不能少,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不完整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