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流亡者公约 » 第二十九章 流亡

第二十九章 流亡

    鸿退出篝火,意识网络已经同步了艾森可能的命运路径,她粗略翻阅了几页,只觉得眼晕。

    “我要救他。”数分钟前,她下了决断。

    顾陵不置可否:“你身在低维,可调用算力能支持的只有最笨的方法。”

    她突然后悔起对顾陵夸下海口,“莎伦的线索,不能就这么在他身上断掉。”

    顾陵给她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如果把艾森的人生轨迹比作一张图,他离最后的‘死亡’节点,只剩下了一两步关键选择,命运的势能仍在转换,照此计算,不管他怎么选,势能一定会推着他走向‘死亡’。

    而她要做的,就是遍历所有可能导致他‘死亡’的结点,不让他做出选择,卡住死亡的一步之遥。

    但是……她忿忿地拉下文件底部,将近十二万页的记录:“你给我画饼的时候怎么没说到底多少节点?”

    顾陵听而不闻。他的视线短暂从艾森投影的光屏上移开,望向头顶,困在荆棘城池中,幻影一般跳动的星辰。

    那是离死亡一步之遥的文明,也是执掌他、冷眼他困兽之斗的棋局。

    他凝视了片刻,讥讽地勾起嘴角:“或许我们可以换种下法……如果他死了,又会怎么样?”

    鸿听着就来气:“忙着呢,开什么玩笑!”

    “不觉得奇怪吗?图维亚要他死,他的导师要他死,甚至连不知名的星渊遗物……也要他死。”顾陵轻轻按着额角,发问,“为什么?他身上有什么?或者说,他死了,这些人能得到什么?”

    鸿惯性要反驳,却突然顿住,她若有所思:“……你想借他的死,把这些人都诈出来。”

    “不能真死,他们得逞了我们很难翻盘。但是,命运上满了弦……却在最后一刻偏转了方向。”顾陵隔空比了个手势,“能不能骗过观众?”

    “……我明白了。”鸿随身携带篝火的算力,不待他说完,已经推算出可能的执行路径,她盯着光屏的结果看了几秒,神色沉郁,“但这么做,那个孩子会变成一个怪物。”

    “执棋至此,谁有路可退?”顾陵慢慢眯起眼睛,“你不是怪物,还是我不是怪物?”

    必死的卒子,黑暗中,下出了自己的第一手棋。

    他试图惊动,迷雾之中,真正的主宰。

    --

    等了半天,鸿那边没有传来信息。

    艾米丽愈发焦急,她翻阅着少年给她画的简略图解,之前一个匆匆看罢的交换术式,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犹豫片刻,一咬牙,伸手揪下少年眼角的羽毛,在天平另一端,笨拙放上了她脖子里的布囊。

    “让杜宁的身躯替代你。”她照猫画虎地描摹着那些晦涩难懂的符号,“活下去,拜托。”

    随着最后一笔落成,黄铜天平发出一层朦胧微光,布囊中的牙齿飞起来,缓缓下坠……而后,另一侧的羽毛突然染上血色。

    艾森的身躯像是被操纵的人偶,挣扎着,向天平倒去。

    “警告,目标物与交换物不存在可达路径……”

    没等她反应过来,艾米丽的意识中突然爆起光焰,剧烈的光芒中,玫瑰燃烧着的枝条,和烈焰下轰鸣的火车头,骤然划过脑海。

    艾米丽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她丈夫死去当晚,蔓延火车站的大火!

    她看见那团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枝条,试图穿过车厢,沿着无形的丝线来到艾森身侧,却仿佛被什么阻隔,只能愤怒地击打着不存在的界限。

    艾米丽眯起眼,交换过程艾森教过她,但并未涉及第三方,尤其是玫瑰这种……看着像是从中抽成,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暴露人前,不能得手。

    艾森的导师隐瞒了很多东西,比如天平的作用究竟是交换……还是隐形的剥削。

    这是杀害她丈夫、她儿子,让她隐藏踪迹追查多年却从未清晰得知的组织。

    保卫城市?保卫人权?

    那些汲取他人的血肉而开放的花朵,正在爬满每个时代隐秘的登天花园。

    他们要在法外有法,要在天外开天,要窃取来的土地和家国,要他人的牺牲,成自己的霸业!

    不过又一个旁氏骗局。骗走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现在,还要骗这些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学生赴死。

    她呼吸骤然有些不稳,攥紧了拳头。

    片刻后,她提起天平,一个人向走廊之外,死亡一般的黑暗走下去。

    她要看清楚,这黑暗之中操纵一切的势力,到底来自于何方!

    --

    艾森陷入极重的昏迷,天鹅的羽翼有如阴影,潜入梦中,抓住他穿过城市的虚影,来到一处刚刚建成的掩体上空。

    他看见了鸿……那时候的她,甚至比他年轻,十一二岁,懵懂热烈,穿行钢铁丛林,血腥屠宰,不觉残酷,只余气盛。

    那是最早接触‘公约’的女孩,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公约污染的生命。

    他看着掩体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剪辑命运,编织谎言,用一段又一段的离奇境遇,造就‘玫瑰’、‘烈日’……造就今日的莎伦。

    少女经历的只有更为极端,那么年轻的姑娘,一次一次地死,再一次一次地从因果的灰烬里爬起来。

    后来他只记得她的脊背,笔直如剑,无论风霜雨雪,不肯弯折。

    “为什么?”他张了张嘴,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然后他看见了那场改变他人生的,车站大火。

    艾森本能地焦急起来,试图找到自己的因果线,但在天鹅的阴影下,他触摸到命运有如实质的破碎。

    自己的因果线不是确定的事件序列。

    而且至今都还在极大程度的变动。

    它是自由生长的荆棘,不放过沿途沾染的每一片血肉,一旦沾上,无休无止。而不知何时起,少女的过往,已经缠进他的命运,恶意的纺工收束丝线,笑着看他们退无可退,通往最后无可避免的深渊。

    “我总有一天,能自己走出去。”少女再一次拒绝了‘公约’的签订。

    “即便永世流亡?”

    “即便永世流亡。”

    公约闪烁了一下,而他的十指,开始泛起金色光芒。

    那份公约,现在就飘荡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要签吗,你签也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