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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夜探

    此刻明州城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大家都想赶在宵禁之前回家。芙蓉却在笼月阁的后墙周围打转。她无论如何都要亲眼去确认一下,乐凡是不是和笼月在一处。至于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又如何,她已全然想不过来了。

    原本想男装打扮堂而皇之地进去,可是听玉纤凤枝之言,平常人见不到笼月,就算真让她进了,也没什么用。于是换上了夜行服,决定趁夜潜入查看。

    可真到了这墙角,她反倒犹豫了。当真要做贼吗?我又不偷东西……碰到人怎么办?认不出我的吧……

    “你在这儿做什么,当贼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唬了她一跳。转过头,竟是孟之遥。

    芙蓉这才想起忘了蒙面了,忙把面罩戴上,没好气地说,“是啊,我去当采花贼,你可别坏我的好事。”

    孟之遥上下打量着她:“这打扮倒挺适合你。”

    她不准备理会,转身就走。却一把被孟之遥拽住了,“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不知道现在宵禁严吗?还穿成这个样子。”

    芙蓉见他难得的严肃认真,不服气道,“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是在查王玉和的案子,要去笼月阁问问。”

    芙蓉灵机一动,“那你带我去。”

    “带你去了我还怎么问?何况你又穿成这个样子。”

    “那就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互不相干。”芙蓉赌气要走。

    之遥无奈,“算了,我是怕了你了。你想怎么查?”

    他看芙蓉踟蹰不定的样子,知道她其实也没什么主意,就轻笑了一声往暗处走去。

    芙蓉忙跟了上去,“你去哪里?”

    之遥道,“你穿成了这样,还在这里来回走,不就是想做梁上君子吗?”

    芙蓉脸一红,正想抢白,之遥已经纵身跃到了墙上,蹲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小姐,你行吗?要不要找个梯子让你爬上来?”

    芙蓉没理他,提了一下气,也飞到了他身边,刚想说话,之遥转身往高处去了。两人趴在檐角的一侧,看着下面的情形。

    芙蓉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看着孟之遥,之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上心。

    突然一阵火光从对面的厢房冒起,原本热闹的院子乱作了一团。

    “你看那。”

    芙蓉顺着之遥的示意看过去,乐凡正在门口盘问。

    他手上拿着的臂环真是笼月跳舞时戴着的。芙蓉的心一阵发紧。

    这一切,身边的之遥并不知道,也没看出芙蓉的脸色不好,不咸不淡地聊着天。

    “想不到乐凡兄也在这烟花之地,真是好福气,”之遥似乎觉得很好笑,“要是我们那时候冲进去,他们两个会不会吓一跳?”

    “也许会被人轰出来。”芙蓉白了他一眼。

    “也对也对。听说大小姐自小就和杨乐凡认识?”

    “小时候的事了。”

    “你觉得杨兄人怎么样?不过我看他为人沉稳,应该和你这种脾气大的小姐说不到一块儿去。”

    “错了,我们关系好得很。”

    “好到要跑这儿来监视吗?”之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谁说我是为他来的。我,我也是为了查王玉和的案子。”幸亏天黑,又有火光,掩饰了她脸上的红晕。

    芙蓉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昨日玉纤上我那了,问我她哥哥的事,会不会和那个笼月有关,我也是三不知。看她这么可怜,才决定今天来这里看看。”

    “原来你和玉纤姑娘的交情这么好,半夜不睡跑这儿来。”

    “你不也是,”芙蓉反唇相讥。

    “那你现在查到什么了没有?”

    “我,我得再靠得近一些才成。”

    她正要起身,之遥忙拦住,“你真要闯进去坏人好事啊。”

    芙蓉红了脸,“你说什么呢,我是说去听听他们说什么,也许会有线索呢。”

    “算了,以你的身手,再近一些一准儿就被发现了。你想好被发现后说什么了吗?找杨乐凡,还是找笼月?要问什么?而且还穿着这身衣服?”

    芙蓉被他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垂头丧气哑口无言。

    趁着笼月阁里还是乱哄哄的一片,之遥带着她又回到了笼月阁外的墙角边,“行了,你快回去吧。”

    芙蓉却不依,“那你去哪儿?”

    “我不是说了吗,要去那里查案子。”

    “进笼月阁?”

    之遥听出来她没有想罢休的意思,笑道,“怎么,你查案的瘾还没过够?”

    “我查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向外走去。

    “去哪儿?”

    “苍松观。”

    “你忘了上次怎么受的伤了?”之遥疾步跟上。

    芙蓉心里有些发毛,脚步也犹豫了起来。

    她跺了跺脚,“不行,我非去不可。”她扭头看向之遥,“你别跟着我,我不碍你的事,你也别拦着我。”

    没想到又被之遥拽了回来,他长叹了一口气,“大小姐,你穿着这身衣服堂而皇之在街上走,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是吗?”

    芙蓉低头看了看自己也笑了,“我差点忘记了。还是你仔细。”

    “你既然这里长大,应该知道别的路吧。”

    “那是自然。”

    两人避开人群,找了条七扭八拐的小路往郊外走去。

    “你干嘛要大晚上去呀。”

    “白天不让我出门,更别说来这里了。查到什么,也不会和我说的。”

    路程有些远,看芙蓉心事重重的样子,之遥没话找话地闲扯着。

    “好不容易去了笼月阁,却没有见到笼月姑娘,真是遗憾啊。连杯花酒都没喝上。”

    “下次我请你。”芙蓉漫不经心。

    “乐凡兄真是好福气,羡慕羡慕。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笼月姑娘的姿色,想必很少有人能不动心的。”

    “确实美得很。”

    “话说回来,乐凡兄也是个人才,人不错,字也写得好……”

    “确实不错。”

    “若是赏柳会那天,我也去参加宴席就好了,笼月姑娘想来也会对我上些心,不至于让乐凡兄独自占美。”

    芙蓉停下脚步,“你要去就现在去好了。我原本就打算自己去。”

    之遥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愠怒,就识相地住了口。

    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你的伤好全了?”

    芙蓉知道他是问自己那夜被人袭击的事,就道,“皮糙肉厚,死不了。”

    “你真觉得那人和杀害玉和的人有关系?”

    芙蓉摇摇头,“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王玉和是死在苍松观的,那人既然引我来这,总不会是巧合吧。王玉和的那件案子,我一无所知。听玉纤说,你应该知道得多一些。”

    之遥见她眨眼看着自己,拙劣地扮着无辜的模样,知道她在套话,就也装作无辜的样子,“我能知道什么呢,这两日都只是跟着官府的人来来回回的。再说,我只是个生意人。”

    芙蓉撇嘴道,“你可别想骗我,你穿云庄的名气这么大,该学的生意经哪里不好学,何必来这里?要说是游山玩水我还信一些。”

    “对对对,被你猜对了,就是来玩的。”之遥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来玩的人玩了没两天就中毒了,还会抓着这样的案子不放?明明有官府的人在,六扇门也要派人来了,你却还要独自出来查?”芙蓉自然不信。

    “你不也同样对这案子有兴趣吗?”

    “我是因为先有人对我下手,可你,这案子与你可没什么关系吧。”

    之遥微笑不语。

    “你刚才话不是话很多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芙蓉回过头,挑衅地看着他。

    “我是在想,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装着些什么东西。”之遥摇摇头,走过她的身边,“我就是来游山玩水的,只是好友被杀了,我想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玉和死之前本来就是约了我见面说事的,可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所以现在你问我我也说不上来。”

    芙蓉来了兴趣,“就是那天的赏灯会吧?”

    “是,本来在他家里就该说的,可是他执意要先出去见人,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

    “他去见谁了?”

    之遥摇头以示不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苍松观。

    苍松观是个道观,只供着一尊太上老君和他的坐骑,年代虽久,却没什么香火,也无人看守,破败残缺得厉害。平日里之后过路的行人会来此处歇脚,或是上山打柴的在这里囤一些暂时带不下山的柴火。不过虽然冷清,但是十来棵松树长得甚是虬健,像内力深厚又不露声色的练家子恪尽着职守。

    芙蓉先跑到了一棵被削去了一块皮的松树那儿,用手摩挲着。

    之遥跟了过来,芙蓉解释说,“这就是那天伤我的人留下的。”

    “此人是左手使剑的。其实剑法并不高明,看着功力不深,不过赢你倒是不在话下,否则你这些地方就不会受伤了。”之遥指了指她的脸和手,“我奇怪的是,他们特意引你来这里,却不用梅花针,真是奇怪。”

    “王玉和真的是被梅花针所杀吗?我听说这是梅三娘的独门绝技?”

    “以前是,现在却未必了。近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些也用梅花针的人,但是手法并不纯熟。梅三娘的梅花针之所以冠绝天下,是因为一齐发出,却能刺向不同的方向,譬如要置人于死地时,总能准确的一针在眉心,两针在咽喉。她内力深厚,梅花针甚至能贯穿普通的兵刃。可她虽然以梅花针成名,但她本人也是武艺高强,不遇强敌,她不会用。玉和还不足以于成为她的对手。”

    他摸了摸树身上的伤口,回头看向芙蓉,“你可以大概比划一下她的招式吗?”

    芙蓉闭上眼睛,把之遥当作自己,一板一眼地出手。之遥只挡不接,连连后退。

    “这是最开始的时候。”

    然后芙蓉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对着树木连击了几下。“你说得对,她用的是左手。可是她最开始的时候,打中我的是右掌,虽然只是试探,但比用剑的时候娴熟得多。”

    “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她故意用左手,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这就是说,她的招式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之遥抬头看了看月亮,“其实,她的话也不可尽信,比如,和明月山庄有关什么的。”

    他突然看向芙蓉,“此前,你有没有见过别的江湖人士?”

    芙蓉一愣,想起了独眼鹰,有些迟疑。

    这瞬间的迟疑被之遥捕捉到了,他紧追问道,“是什么人?”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那人已经离开这里了。”芙蓉并不想多说。

    “梅三娘久不见江湖,你一个山庄的小姐怎么会听说?况且,你方才格斗的招式很是新奇,此前未曾见过,也不像是南边门派的路数。”

    “我瞎打的,”话一出口芙蓉就知道连自己都信不了,就解释说,“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他也没干什么,就是教了我几招防身的功夫,后来就走了,谁都不知道。会和案子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现在下定论还有些早。若是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之遥看她紧张的模样,就笑笑,“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也不是,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说。”芙蓉泄气道,“所以忙活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尽然。虽然线索现在都是散乱零碎的,只是搜集得足够多,那么拼凑起来就不会太难,那时候真相浮现也是早晚的事了。”

    芙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笑被之遥瞥见,怪道,“怎么了?”

    芙蓉还是盈盈地笑着,“没什么,就是看你这么自信,我也就高兴起来了。还有,你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话,我还有些不适应。”

    “我本来就是个正经人。是你对我有偏见,所以才总是挑我毛病。”之遥竟有几分委屈。

    芙蓉承认,从嫂子非要送她什么荔枝谷得来的镯子起,就对穿云庄有着无端的隔膜,收了他家的东西就不明不白地亏欠了似的。不过她嘴上却不肯认输,“总是你有毛病才能让人挑不是。我上次的镯子和簪子让你先收着,现在都没还我呢。”

    “这可真不怨我,”之遥辩白道,“那日去山庄吃饭,本想找个机会给你的,结果你吃了饭自个儿跑茶楼喝酒去了。后来你喝多了我也喝晕了,可不就把这事儿忘了吗。我可没想占你便宜。这些姑娘的东西我又不能总是随身带着。”

    “算了,反正这些首饰我本来也很少戴,收在哪儿都一样。”

    两人信步往回走着。芙蓉浑身松懈了下来,就觉得有些折腾累了,越走越慢。

    之遥道,“我也走累了,歇一会儿吧。”就径直在路边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用袖子扫了扫。

    芙蓉知道他的好意,默默地过去坐下了。今天是二十,月亮慢慢地缺了,带着一股子清冷之气。

    之遥把腰间的剑解下来放在膝盖上托着,见芙蓉盯着看,就问道,“怎么了?”

    “我记得你这剑应该是很华贵的才对,怎么眼下看来却平白无奇的。”

    “平白无奇的才好呢,”之遥见芙蓉不信,就解释道,“这剑是大寒之日的月夜锻造成的,月光亮的时候剑身就亮,月光暗了它就暗。白天所见的剑鞘上的玛瑙翡翠,在夜里也是毫无光泽,所以你觉得平白无奇。”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芙蓉顿时来了兴趣,“这样的剑名字一定不俗。”

    之遥却不肯说了,“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好用就行了。”

    “可以拔出来看看吗?”

    之遥犹豫了片刻,还是拒绝了,“日后若有机会,你会看到的。”

    芙蓉也不恼,歪着头看着剑,忽然想起一件事,“上个月月底,我山上碰见一个人,身上配着一把黑漆漆的剑……”

    她拉着之遥站了起来比了比身高,得意地笑道,“会不会就是你?我就觉得有几分像,只是当时没看清面貌,又觉得你们这剑不一样。既然这剑和月光有关,那就说得通了。我还记得他说过要去山庄拜访的,可不就是你吗!”

    之遥没有否认,也笑了,“多谢大小姐把我当成叫花子赏我的银子。当时我也不知道你是山庄的人。这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我记得你当时说和朋友打了个赌要走山道,怎么,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王玉和?”

    之遥点头承认,“当时我们已有通信,他在信上语焉不详,似乎被一件麻烦事困扰着,希望我能到明州城来帮他。可是临我出门,他又像是已经把事情解决了,还要和我打赌,赌我从山道上过准得迷路,所以我才成了那个鬼样子。”

    “那你到了这边,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到了就是吃喝玩乐,我也以为事情妥了,直到赏柳会之后,他又心绪不宁,才觉得有蹊跷。就是在宴席上他喝酒失态的事。我想那件麻烦事可能还没解决,可是没来得及与我说。”

    芙蓉呆呆地听着,似乎很多的秘密一层雾似的笼罩在她周围,一触碰,就散了。

    “我也想过会不会与笼月阁的人有关,调了一下资料,可只查到了他们在城里开笼月阁的事情,别的一无所知。况且喝酒争风吃醋的事情,在这青楼里本也不罕见,所以也没有急着去找笼月姑娘。”

    争风吃醋。芙蓉听到这个词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之遥没有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过当日我不在宴席上,想知道多一些的话,倒是可以找找乐凡兄问问。可是我去了几次他都不在府上。”

    “是了,结果还是我带着你在笼月阁看到了。”芙蓉强笑道。

    “我看乐凡兄不像是耽于酒色的人,”之遥摇摇头,似乎有些不解,“我现在倒确实有些好奇他们两人的关系。”

    “你不过也是想去见见那个笼月吧。”芙蓉微微撇嘴。

    “见是要见的,”之遥正色道,“不过还是想先见一下乐凡兄,你能否和我说下他的事?我听说他也是回这里没多久。”

    芙蓉便将六年前那场大火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这样的深仇大恨怎能不报,”之遥叹了口气,“他如今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真是不容易。”

    “也许是因为事情过去太久了吧,况且,山庄已经帮他报了仇。”芙蓉有些犹疑。年岁渐大,她似乎也察觉到当年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之遥摇头,“无论过去多久,心里都永远藏着这样一个角落,没有与家人同生共死的负疚,没有手刃仇人的负疚。这样的痛苦,是你我所无法体会的。”

    芙蓉想起乐凡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止不住的难过。为乐凡,也为自己没能帮他分担痛苦。

    之遥见她泪光闪动,又道,“不过乐凡兄在外多年,也许眼界心胸是我所不能比的。他现在的出入青楼,只是为了排解苦闷也未可知。”

    “要排解,也不一定要去那样的地方啊。”芙蓉小声嘟囔道。

    之遥起身把剑收好,“那么改日你带我去拜访一下如何?实在是想和这位兄台多聊聊。”

    芙蓉点头,觉得身上轻松愉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