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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半夜出走

    晚十点半。

    地下城,西郊区居民区。

    狭窄的房间内,节能台灯照亮的角落里,凌与正对着数学作业发呆。

    当初,中考因为数学几分之差无缘地面城最好的高中,他来到了一所二流的学校,也就是东八–五区高中。也许是落差太大,又或许是自负,他对五区高中学校里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自从高一考试班级排名跌出前二十,张理和凌潜,也就是他的父母就总拿初中那点事对他冷嘲热讽。

    “刚到五区高中的时候你可是前几名吧?怎么过了一年,越学越差?之前不是很牛么?怎么现在不狂了?我看啊,你就是东八–五区高中最大的笑话!”

    每一天,类似的嘲讽都会不绝于耳。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每个凌晨被破门而入,张理拿着班级排名指着鼻子充斥着污言秽语的责骂嘶吼。

    忍受着断断续续,放学后长达四个小时的辱骂。

    在每一次书桌上的书被胡乱地全部摔到地上,踩在脚底,他在一片狼藉中,摸着被抓破渗血的小臂,被踢得青紫的小腿,一本本捡起被蹂躏的书,仿佛这些不是书,而是他被践踏的自尊。

    有时候,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他会回想,以前多好。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中考前夕,他依稀记得,那两张急功近利的脸。

    “就你这水平,考得上什么好高中啊?还东八–三区的重点高中?考得起么?”

    他记得,凌晨一点,昏暗的光线,摆满试卷的书桌后,他困到出现幻觉的那一晚,以及那突然的脑部重击。

    他记得被堵在墙角,迎面接受着密如雨点向他一拳一拳打来的疼痛。

    每当泪水涌出眼眶,他总是逼迫着自己往回咽下,倒流的眼泪,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留到心里,堵塞了眼,隔绝了心。

    本就局促狭窄的房间,四周的墙上,被凌潜密密麻麻地写上了各种各样的目标。小学目标,初中目标,再到高中目标,他的人生仿佛就被灌输满了这些他不曾理解的概念。就像念咒画的符文,每贴一张,他感觉自己头上的紧箍咒就缩紧一分。

    他不知道,自己这十多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是在谁的期待中而活。

    他只知道,他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了。不再期盼明天的日子,不再对生活的点滴变化感到敏锐,不再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不再相信自己。

    他变得不再快乐。

    最后,他发现,他病了。

    心里的疼痛还没有完全隔绝,身体的疼痛接踵而至,头疼,整夜整夜的头疼,时而针扎,时而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窒息。紧接着,恶心,胃疼,腹部剧烈的痉挛折磨着他的日日夜夜。

    他好累。可是当他向外界求助的时候,回应他的,却是傲慢与偏见。人们说,这叫做抑郁症。

    “你就是想多了,吃饱了撑的。哪有那么多事?”

    “装啊,继续装啊,以为装病就可以不用学习了?”

    “多往好的方面想啊,怎么就想不通呢?”

    身体每时每刻的疼痛都提醒着凌与,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意识模糊,头疼欲裂的时候,身体唯一给他的信号,就是睡觉,强制休息。

    “你要开心起来啊!”

    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对着一个失明的人说:

    “你不就是看不见吗,睁开眼啊!”

    睁开了眼,那又如何呢。视觉神经损坏,开再多的眼,又有什么意义?

    即便是意识模糊,躯体乏力,他仍然强撑着上课;即便是一看见数学题就头晕恶心,他仍然要逼迫着自己支撑着颤抖的手,去写下解题步骤。

    就像现在。面对着数学作业的他,脑海里仍然是一片空白,记不起老师讲的任何内容。

    凌与从回忆中抽身,看向时钟,现在已经十点四十。他收好数学作业,放进书包里,再寻找化学习题册时,却发现自己没带。

    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一声撞击响,张理推门而入。

    “作业写完了么?把作业条给我看看。”

    仍旧是冰冷的话语。

    一叠整齐的作业被送到了张理手里。她对照着作业条粗略数过,随后眉头一皱,指着书桌旁的人质问到。

    “化学练习册呢?”

    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对着端坐在书桌前的人发话,仿佛就像是在审判。

    “忘在学校里了。”

    凌与低着头,紧锁着眉头,他感到度秒如年。

    “你是学生么?连作业都会忘在学校里么?”

    “今天学校外发生了事故,老师要我们早点走。”

    “什么事?”

    张理不去看他,只是翻看写完的作业。

    “五班一个留级的同学跳楼了。”

    凌与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嗓音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张理,似乎在希冀着什么。

    “你作业没做完,怎么不去跳?不交作业,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惜了,怎么死的不是你啊?说话啊?!”

    刺耳的话语再一次轰击着凌与的神经,他感觉自己被浆糊黏住一般模糊的大脑愈发紧绷起来。尖锐的嗓音透过墙壁,穿到窗外,估计整个小区都在回荡着张理嘶吼的声音。

    一丝苦笑浮现在嘴角。

    呵。他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他们的同情么?

    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凌与低着头,不愿意再说一个字。

    “你就是现在到顶楼,跳下去,我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怜惜。”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学校拿回来啊?!”

    “可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啊。”

    心底的不甘与愤怒孵化着淬火的恶魔,凌与抬眼看向张理,仍然字正腔圆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哼。十一点算什么,就是凌晨一点,你都得给我拿回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通天磁环十二点才会关停。”

    凌与望着张理沉浸在自己充满着控制的欲望,对着他发泄生活中的种种恶意的样子,仿佛就像泯灭了灵魂的躯壳,沦为了功利的奴隶。

    凌与走出房门,正要换鞋。不等他弯下腰,一记猛踢正中左边的小腿腹,凌与失去重心向前跪去,沉重而钻心的疼痛在凌与腿部蔓延开来。

    “回来的时候动作给我小声点,吵醒了凌云,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张理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锁上了房门。

    客厅里霎时间又恢复了死寂。

    凌与拖着身体慢慢站起,默默换好了鞋子,旋开了铁门。习惯性地戴上了tiny。

    “音,现在几点了。”

    “凌,现在已经十点五十二啦,只有八分钟磁悬公交就要到站咯。我们得用跑的啦!”

    “嗯,好。”

    凌与理了理衣襟,不顾腿部的疼痛迅速跑下楼。寂静的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声。

    “凌!下楼可以慢一点哒!我们还有时间的!要是摔倒了怎么办呐!”

    “好。”

    凌与重新调整了一下tiny的位置之后,戴上了卫衣帽子,放缓了脚步。下了楼,跑出小区,一路朝着西郊区公交站口狂奔。

    虚拟的夜色笼罩着地下城,带来一种虚幻的真实。离开了逼仄的牢笼,此刻拂过脸颊的风,却带来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