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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好戏开场

    如何扰乱南戎,以迫使其无力继续动兵?

    这个问题自战争伊始文御便开始思考,时至今日再度提及,但因为可用人手太少,他对每个可供实施的选项都没有太大把握,尤其现在北方局势严峻,对大凉不利的势力远不止南戎一方——

    南戎在孙闻、花里溪与各路义军的压迫下已现颓势,虽不至于败退,但也再难向东、向南推进,被成功压制在河南道以北、河北道以西的区域,据守着京畿道和河西道与大凉僵持。

    新秦关准备充分,未曾被南戎攻破,保全了河北道。

    飞羽关则十分热闹,严允、乌吉与高罗听闻南戎破开大邺城门,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拥而上欲分一杯羹,好在明景良驾轻就熟,击溃联军于关外百里处,三族联军树倒猢狲散。

    这些外部危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遏制,但更大的危机却自内部爆发。

    朝廷南渡后,皇室声威跌至谷底,有人火速投降南戎,有人意随心动,借机自封都督或节度使,拥兵自立,哄吓当地百姓随其割据一方,一夜之间涌现出数十个某州军事都督、某军节度使。

    大凉共十道,分二京一府九十七州,江北可控之地只剩不过三四十州,如此圈地乱分,名号难免有所冲突,为抢夺名号,各家兵戎四起,江北阢陧不安,满目疮痍。

    文御庆幸离京时未曾下制允其自行募署,否则现在江北岂非名正言顺,朝廷更无理由节制,他忧于此事,然却有心无力。

    大凉已多年不曾对外发动战事,明景良、裴知书、孙闻等一众将领安稳持重,防御手段高明但并不擅长进攻,无法迅速有效地反击南戎,消耗战仍是主要手段。

    长于攻战的宁宴被死死摁在朝中,裴明礼也被各方势力紧盯,徒留一个花里溪带领义军奋战。

    防御为主、进攻为辅的形势需要源源不断的兵力与粮秣支持,与外敌入侵相比,内部纷争反而没那么重要。

    到底是朝廷先抛弃了这些官民,如今反对朝廷也在意料之中。

    文御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想办法助推一把,先解决南戎,再解决江北。

    他与裴奚二人商谈一整晚,终于赶在傍天明时送出一封信,之后便是等消息。

    若成,则大凉国祚有所转机,若不成,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这已是最坏的情况与最好的选择。

    事后文御一想,决定暂且瞒下此事,只他三人知晓,不可再告知外人。

    因外戚极其难看的表现与南士心怀叵测的伎俩,他对朝臣已然失去信心,如今敢予以全部信任的只有裴奚与宁宴,其他人皆心存疑虑,哪怕是他认定的忠良之臣,也不敢毫无保留地相信,生怕一时松懈又将大凉拖入无底深渊。

    裴靖认为理当如此,大凉已无退路,再也经不起折腾。

    晨光熹微,张赋秋端来热牛乳,劝文御去歇息,但不等一盏牛乳饮完,宫人又禀杜鉴来拜。

    文御翻手将牛乳倒进茶粥里,搅一搅胡乱吃了,起身离殿相迎。

    裴靖翻到梁上去,躲在阴影里观察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杜鉴来得甚早,天际仍未破晓,连上朝的时刻都未到。

    殿门一开,他刚要上阶,却见张赋秋先一步“噔噔噔”跑下去,朝他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杜鉴受宠若惊,连连后退摆手称“不敢劳烦张中贵”。

    随后文御又出门,一连下了九阶方止步,亲昵地把住杜鉴的右手手臂请他入殿。

    这般举动令杜鉴惶恐至极,当即跪地而拜。

    文御亦叉手弯腰,以晚辈之礼反拜杜鉴。

    两人好一番谦逊礼让,最后终于并肩走入殿中。

    入殿后,文御坐于主座正中,请杜鉴于他左手边入座。

    这个位置杜鉴哪里敢坐,自是再三推辞,于下首应坐之席入座。

    方才这般礼数周全的拉扯周旋,令这对君臣看上去尊卑甚是有序,关系亦甚是亲切和睦,简直羡煞旁人!

    裴靖却是翻了个白眼,两个角儿真是好演。

    坐定之后,杜鉴同文御寒暄问候了几句,接着阐明来意,听其语气像是抱怨来了。

    原来在文御“养病”的半个月里,杜鉴为了文御四处奔波,一方面劝说各家俊秀子弟应召入仕报效家国,另一方面劝说门阀与豪士之族为空虚贫瘠的望京府库贡献一二以助朝廷维稳。

    出资自是无人犹豫,只是应召不太顺利。

    望京山明水秀,物阜民丰,生活多闲逸潇洒,以致黄老之风盛行。其人多寄情山水,好论老庄,恬淡寡欲,常以离世遁上为喜,以车尘马足为忧,甚至科举做官会为人视作降志辱身之行,反要遭逢嗤笑。

    杜鉴说着竟跪下来,拎着公服的袖子抹着莫须有的眼泪,“臣且观之,多轻世肆志之辈,恐难当大任,未能为殿下分忧实乃臣之过,臣才短思涩,束手无策,还请殿下降罪于臣,以示惩戒!”

    文御赶紧下阶将杜鉴扶起来,满脸自责,“先生何罪之有?御请先生奔忙此事本就是骥服盐车之举,御感激尚且不及,何敢降罪于先生,先生切莫如此说道,御羞惭难禁!”

    杜鉴抹着似有还无的眼泪不断告罪,又说那些人如此排斥做官,想必自知非吏才,不敢在文御面前班门弄斧,因而假意清高不肯应召,因此劝文御发布召令广纳良才,无需再给不识好歹之人时机。

    文御自是不会附和这番话,他低眉敛目,思忖半晌,最后深深太息,“望京诸名士皆魁首,却不肯出山助御一臂之力,只怕英才见之随之,亦瞧御不起,不屑与御为伍啊!”

    “望京诸士坐井观天不识抬举,岂不知天下英雄辈出,愿为殿下鞠躬尽瘁、为大凉舍生忘死者不可胜数,殿下何必为此烦忧,为殿下所召乃三生有幸,有志之士岂有不应之理!”杜鉴起身再拜,恳请文御予他一使职,使他可以奔走江南诸州县,为朝廷寻觅栋梁,“臣定将功补过,不敢懈怠!”

    “唉……事关重大,且容御三思。”文御仍是忐忑不安,他端起茶盏又放下,几次三番犹豫不决。

    “殿下,”奚迟忽然出声,“既有心求才,何不效仿蜀汉先主三顾茅庐?”

    文御闻之一愣,随即茅塞顿开,“星纪所言甚是有理,御当真是病糊涂了!既如此,御便随先生亲自登门拜访,恳请大能出山助我,有名士领衔,何愁奇士不至!”

    “殿下!”杜鉴惊诧地叫起来,“万万不可呀殿下!自古君臣有别,殿下乃千金之躯,岂有躬行臣第之理,理当传召诸士进宫叩拜才是。”

    文御摆摆手,“先生此言差矣,周公吐哺握发,先主三顾茅庐,御之功胜于二位先贤乎?何敢骄矜自高,专等大贤来拜。”

    杜鉴喏喏应声,对这番决断好一通夸赞,直将文御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圣人。

    两人又扯了些闲言碎语,杜鉴称要回去准备一番,只待随文御动身。

    文御略一沉思,“御欲先往贵府,不知过午之后是否合适?”

    杜鉴忙点头,“臣等随时恭候殿下。”

    文御颔首,杜鉴亦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真是好演!

    裴靖感慨万分。

    若非提前知晓个中诡计,任谁都会认为这对君臣堪称表率,臣子尽忠竭力、太子礼贤下士,皆为大凉的未来废寝忘食,大凉何愁不复兴。

    只可惜事实却是两人各怀鬼胎,在破晓前演了一出好戏。

    好戏散场,角色各自回房安歇。

    裴靖睡不着,她惦记着奚迟送出的那封信,想再跟这人聊一聊,“阿迟……”

    怎知奚迟早已睡熟,睡息像猫胡须似的一下下搔在裴靖的脸颊上,她有些不忍心将这人叫醒,只好悻悻住口,强迫自己也进入梦乡。

    一觉好眠,醒来时,奚迟正坐在铜鉴前整理头发,那人见她醒了,便走过来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两下,让她帮忙把面具戴上。

    裴靖唯命是从,帮忙理了理碎发和有些毛躁的马尾。

    奚迟亲昵地和她贴了贴脸,“殿下会轮流借住几家探探形势,这几日未必回宫,你可以回酒肆找宴哥,意下如何?”

    裴靖觉得也好,免得宫人以为东宫没人,莽莽撞撞闯进来发现她。

    待二人一走,裴靖打量着外面没有人,立刻锁了殿门翻出宫墙跑回酒肆。

    一进酒肆她便瞧见一个风风火火四处乱蹿的酒博士,那博士怀里稳稳当当地摞着七八个酒坛子,一桌一桌上酒,食客皆赞他好气力,夸得博士呲着两行大白牙直乐。

    “我看这活儿挺适合他的。”裴靖倚在柜前同燕赵雪说道。

    “可不,相貌俊俏干活还麻利,真要是酒肆的伙计倒好了!”燕赵雪招着手高声喊道,“宁小五,你过来!”

    宁宴回头一瞧,眼睛瞬间大亮,快乐小狗似的飞奔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也别想着当什么将军了,在这儿做个酒博士挺好的。”裴靖粲然一笑,“望京工钱高,靠这个养家糊口应该不成问题。”

    宁宴羞涩地挠了挠脸颊,“那我何时才能攒够聘礼娶你呀……”

    燕赵雪嘻嘻笑起来,推了裴靖一把,“你也别闲着,帮他挣聘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