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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吴王隐忍待时机 故技重施陷云中

    自从昨日吴王收到朝廷发来的旨意后,大发雷霆,将书房内古玩珍宝给砸了个粉碎,又寻机打杀了两个嚼舌根的贱奴,才消散了些许火气。

    下人们久未见过吴王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

    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吴王却又变得心平气和起来,还遣人去叫了建康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在王府内听起了曲儿,全然没了昨日喊打喊杀的癫狂模样。

    “……没来由遭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台上花旦唱得凄凄惨惨、泪珠涟涟,直把“冤”字唱入心间。

    台下吴王坐在雕花红木太师椅上,目不转睛,看着花旦脸上的悲愤之情,心有感触,口中忍不住念叨:“冤,冤!冤啊!”

    长史张一文昨日不在府内,这会见吴王情绪稍稳,才试探道:“王爷可有心事?”

    吴王愁眉苦脸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朝廷将扬州牧遇刺一事硬栽在本王头上。不仅下旨申斥,还要削减本王的封地。”

    “竟有此事?”张一文眉头紧锁道:“看来皇上是要拿王爷立威啊。王爷之前不是给蜀王、凉王和燕王写了书信吗?不知三位王爷有何看法?”

    一提此事吴王更是有气无力:“蜀王、凉王都不愿蹚这浑水,燕王至今尚无消息,想来也是同样境况。也难怪啊,他三人天高皇帝远,何必插手徒惹麻烦。”

    张一文顿感此事棘手,于是劝说道:“各路藩王都明哲保身、坐壁上观。王爷若是也服个软,或许朝廷会——网开一面?”

    吴王白了长史一眼,也没了骂人的兴致,颓然道:“服软?你可知扬州一地每年财税几何?”

    张一文想了想回道:“扬州岁入四千两百万贯。”

    “那你可知我大栾岁入几何?”吴王又问。

    “这……”倒是难住了张一文。

    见长史答不上来,吴王说道:“天下十三州岁入不过一万一千四百万贯,我扬州独占其半。你说说看,若你是皇上,能忍住不动手吗?”

    张一文只知江南富庶,却不知竟富到了这等惊人的地步。如此巨大的财源朝廷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握在手中。

    长史脑中思索数息,惊恐道:“难道削藩之事从一开始便是朝廷抛出的障眼法?其根本目的是要图我扬州?”

    “你还不算太笨。”不知是夸是讽,吴王依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本王也是昨夜才突然想通其中关节,何安国这条老狗,好深的算计!”

    张一文也恍然大悟:“难怪蜀王、凉王和燕王都置身事外,看来他们早已看出了朝廷的谋划。”

    “不止如此!湘王举荐州牧一事,说不定也是和朝廷一唱一和。看来只有本王还蒙在鼓里,妄想做那对抗朝廷之事。”吴王自嘲道。

    张一文甚为不解:“唇亡齿寒,难道其余诸王就不怕朝廷有一天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他们?”

    吴王仰天长叹:“人性本就如此!隔岸观火乃天性使然,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能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还抱着本王和朝廷拼得两败俱伤的心思,好在旁咬上一口!”

    听吴王这么一说,张一文大惊失色:“派到襄阳的探子昨日传回消息,湘王以治安不靖为名编练新军,声势颇大。另外荆州军于十五日乘船南下,说是去往浔阳剿匪。长江以北也似有兵马调动的痕迹,难道朝廷是要发兵攻打扬州?”

    吴王一听脸色剧变,起身大怒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不及时来报?本王要你何用?!”

    张一文吓得跪地求饶,心中暗自腹诽:昨日你气得近乎发狂,谁敢上报此事?口中却说道:“下官也是刚刚得知,特意来寻王爷商讨。”

    吴王坐回椅子,颓然道:“诸王袖手旁观,本王纵有不甘又能如何?还是上表向朝廷请罪开恩吧!”

    张一文不知吴王今日为何转了性子,换作平日定是要发兵和朝廷拼个你死我活才对。于是不解道:“我扬州尚有八万精锐,兵多粮足,为何王爷不愿放手一搏?”

    “若诸王携手,倒可做计较,如今个个都在看戏!朝廷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贸然发兵只怕引来大军围剿啊!”

    吴王没好气道:“个个都没安好心,老子这就当一回缩头乌龟,将扬州拱手送上。本王倒要看看下一个被咬的是谁!”

    张一文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看来只能放低身段,先度过这场危机才是。

    正在此时,下人跑来禀告:“派去幽州的信使回来了,有要事面见王爷!”

    “哦?”吴王眉毛一挑,吩咐道:“速带人来见本王!”

    片刻之后,信使被带到了吴王面前,吴王见这信使身形消瘦、衣衫破烂、满脸风尘,不由诧异道:“出了何事,怎地如此狼狈?”

    信使三两步爬到吴王跟前,紧张道:“王爷……反了!反了!幽州反了!”

    吴王一听大喜:“哈哈哈!本王就知道兄长必不会坐以待毙,真是天助我也!燕王如何与你交代,快快报来!”

    信使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燕王反了,是燕王义子宋献忠反了!”

    吴王满头雾水:“义子?宋献忠?究竟怎么回事,还不细细道来!”

    信使一五一十将宋献忠及幽州起兵之事讲了一遍,又说道:“还好那宋献忠并未为难我等,只让小的给王爷捎个口信。”

    吴王听罢幽州之事,心头剧震,脸上却强作镇定道:“什么口信?”

    “南北夹击,天下可定。”信使急忙回报。

    吴王方才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对张一文道:“这北地蛮子是何意思?”

    张一文沉吟片刻:“听他的意思,是要与王爷南北夹击朝廷?”

    “哼!”吴王不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清君侧?献忠?哈哈哈……讽刺!讽刺!”

    “王爷您的意思?”张一文不明所以。

    “这北蛮子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本王不是三岁小孩儿。咱们现在立刻给朝廷上表认罪,再把漕运放开,先做出一副低头认错的姿态来;若是朝廷发兵来攻,咱们也要打不还手!”吴王当机立断。

    张一文更迷糊了:“王爷,幽州既反,咱们就算不顺势起兵,也该就地观望,为何要给朝廷服软呐?”

    “哈哈哈……”吴王大笑道:“本王不服软,朝廷怎么敢和那北蛮子放手一搏呢?宋则端那小儿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去兜着,若实在兜不住,我扬州再顺势而为,岂不进退自如?”

    张一文心服口服:“王爷高明!下官佩服!”

    话说野武人不费一兵一卒便过了守口堡,一路向南疾行,前锋所过之处皆鸡犬不留。而四十里外的云中城,此时仍不知边关已破,即将大难临头。

    未时刚过,一支商队浩浩荡荡从北面而来,约莫有七八十人,即将进入云中城。

    守门军卒见如此庞大的商队,不敢掉以轻心,上前拦住问道:“尔等可有通关文牒?”

    商队头领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通关文牒递给士兵,点头哈腰道:“关牒自然是有的,小的们刚从塞外换了些货物,还请军爷放心才是。”

    说完从袖中滚出几十文钱,不动声色地放在了士兵手里。

    兵卒只手一抹,铜钱便滚入怀中。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士兵们搬开拒马,挥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别堵住城门。”

    七八十人的商队又动了起来,往城内走去,不巧遇到了正在带兵巡视的巡城兵马司守备。

    云中巡城兵马司守备唤作王安,乃从士卒累功升至此位。近日兵部下发文书,要求边镇加强巡查。在边关和野武人磕了十余年的王安自是不敢懈怠,每日在城内查探,因此这庞大的商队自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尔等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去?”王安叫住商队,例行盘问道。

    “回大人,小的们刚从草原上回来,换了些皮毛,准备带到京城贩卖。”商队头领拿出通关文牒,递给王安查阅。

    守备打开关牒审阅一番,未看出什么纰漏。商队头领在旁又说道:“小的们知道朝廷的规矩,绝不敢做那有违王法之事,大人还请放心。”

    见商队中还有七八人佩刀,王安问道:“为何入城后还身佩利刃?”

    商队头领拱手道:“这几人是我从草原上寻来的护卫,尚不知我大栾律法。待会寻了住处便摘下,还望大人见谅。”

    王安并未因这三言两语就放松了警惕,他看着商队马车上排列整齐的木箱,用手敲了几下,开口问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回大人,装的都是皮货和肉干。”商队头领小心应付。

    “打开看看!”王安总觉得这支商队有问题,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只得仔细查看。

    商队头领叫人打开木箱,一股浓烈膻味扑鼻而来。王安凑上前去,箱子里满满当当,果然都是皮货。

    又开了四五个箱子皆是如此,王安看不出什么差错,正准备挥手放人,就听城楼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敲铃声,还附着一声大喊:“北方烟尘滚滚,似有大军来袭!”

    一道电光从脑中闪过,王安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商队里那几个佩刀的护卫一直盯着自己,眼神中不是小心敬畏,而是猛兽看见猎物的兴奋。

    王安猛地抽出腰刀,对左右军士大喊:“快关城门,这群人有诈!”

    话音刚落,商队头领霎时跳到车边,往木箱下用力一拉,抽出一把长刀来。原是木箱下做了夹层,兵刃皆藏于其中,以便混过盘查。

    而佩刀的商队护卫更是早有准备,立马抽刀砍翻了身边的士卒。其余众人闻言而动,迅速从马车上抽出夹带的武器,将未及反应过来的守门军士尽数杀死,占住了城门。

    王安见城门被夺,不知北部关卡如何被破,竟连狼烟都未及放出。心里急速盘算:守口堡的三千驻军多半已是凶多吉少,此刻只能另求他援。

    王安急向身旁两个亲随大喊道:“速出东门寻并州兵马来救,野武入寇,十万火急!”

    数千野武骑兵不过片刻便冲入城内,王安见状只得且战且退,心里盼着十里外驻扎的一万并州常备军能及时赶来救援。

    就在野武大军从山谷冲出之时,驻守在白登山山脚下的并州军便发觉了异样。都尉马禄平立刻擂鼓聚将,点齐人马,向云中城奔来。

    队伍刚行至半道便遇上王安派来求援的亲随,马禄平问道:“现下城内如何?”

    亲随一路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野武人派了探子骗城,里应外合,如今北城门已失。”

    马禄平大惊失色:“巡城兵马司守备王安何在?”

    亲随大口喘气:“小的赶来报信时,王守备正在北门拒敌,此刻生死不知。”

    马禄平心急如焚,下令道:“高参领先带两千骑兵入城迎敌,本将随后便来。”

    一个六尺汉子领了命,带着骑兵往城内飞驰而去。马禄平看着北方冲天烟尘绵延不绝,对两名赶来报信的亲随说道:“你二人可会骑马?”

    “会的!”亲随回道。

    马禄平对左右令道:“给他二人四匹马。”随后又吩咐:“敌人势大,你二人即刻前往朔州报信!”

    两名亲随翻身上马,朝着南方奔去。马禄平这才带领剩余的八千步卒向云中城奔来。

    野武骑兵入城后便分为四路,三路向着东、西、南三座城门扑去,一路去往云中府衙捉拿当地大小官员。

    高参领带着两千骑兵刚入东门,便和赶来夺门的野武骑兵撞在一起。这名六尺男子须发皆张,大喝一声,提起马槊朝着当头的野武人便是一刺,野武百夫长还未有反应便被马槊当胸而过。

    高参领手腕一抖,力道直达槊尖,将还挂在槊上抽搐的野武人抖飞了出去。又是两下快捅快刺,挑飞了旁边两个赶来救援的野武骑兵。

    身后亲卫也掂弓搭箭,射翻了数人,但野武人凭借人多,干脆下了坐骑,悍不畏死地向这支大栾骑兵围杀过来。

    城里建筑杂乱、道路狭窄,骑兵无法奔突作战。高参领冲杀不过片刻便慢慢陷入劣势,手下也被外围的野武骑射手挨个点名射杀,只得下令向城外突围。

    而东门外的八千步卒离城还有四百步,便见北边城墙那边绕过来数千野武骑兵,声势骇人。

    马禄平急令麾下步卒列阵迎敌,但一时之间匆忙变阵,反倒使阵型大乱、军心动荡。

    野武骑兵奔速极快,只十数息便到了面前,却又突然分成左右两股向后包抄。步卒中的弓手试图反击,但要射中高速移动的骑兵谈何容易,仅有数十名野武人被射中落马,根本无损大局。

    负责包抄的野武骑兵也用弓箭不停向大阵内抛射骚扰。一阵阵箭雨袭来,八千步卒像割麦子一样倒了一片,哀嚎连连。马禄平根本无法组织士兵反击,只得被动龟缩防御、处境堪忧。

    此时后面的野武骑兵主力也跟了上来,铁蹄踏动、震慑人心。马禄平环顾四周,野武人已将自己团团包围,而步卒大阵在外围轻骑的攒射骚扰下,早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

    都尉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向着南方悲愤道:“皇上,臣只待来生再报皇恩!”

    话音刚落,野武骑兵已突入阵中,大肆砍杀,两翼包抄的骑兵也趁势合围上来。不过半个时辰,马禄平及八千步卒尽皆战死,以身殉国!

    而东门内的野武人在损失了数个百人队后,也终于将奋勇突围的两千大栾骑兵斩杀怠尽。一名野武百夫长将高参领的人头挂在腰间,指挥手下继续清剿城内残兵。

    大栾并州边塞重镇——云中城,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