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天命（3）琅琊王氏（二）
和司马缌一个年纪，王瑛身为琅琊王氏的嫡长子，腰间束着金玉带，头顶盘着长长的发髻，琥珀色的圆钹玉片成串的衔挂在胸前，走起路来跟随明晃晃的系在袖口边的珍珠吊坠发出清脆至极的悦耳声，明玉色的袖袍纹饰多样，各种飞禽走兽在上面栩栩如生，内衬的羊毛小褂紧紧贴合在玉面镶嵌的纽扣处。
王家公子应当是爱煞了美玉，在白皙的额角还描摹着一块半边扇状的玉蝴蝶，想是请了江南有名的泼墨行家椎凿而成，使得秀气俊雅的面容增添了一丝丝温儒端庄的气度，惹得府邸的下人和兄弟姐妹们频频回顾。
王氏似乎是被上天选中了，出生于王氏的族人无不相貌俊美且气度非凡，更有甚者才华横溢，是江南名流首选结亲的对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虽诞生于几百年后的唐朝，却生动描绘了当时王氏光华照九州的盛况奇景。
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名声，王瑛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对于人情世故相对生疏，喜怒覆面，反复无常，使兄弟姐妹们有一种敬畏之心。
这次，王瑛坐不住了，他最心爱的妹妹王瑜竟要嫁出去，且嫁给那个庸弱无能的司马睿。从小兄妹二人就形影不离，王瑜是唯一一个除长辈外不惧怕王瑛的人，也只有王瑜明白王瑛肩上的重担，时常用洒脱俏皮的姿态来逗王瑛开心。
而王瑜这位千金大小姐，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旦王导斥责，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缠着母亲和姨娘说好话，迫使王导缴械投降。
这次大婚，也是王瑜头一次可怜兮兮的向王瑛哭诉。王瑛顿时如芒在背，要他扛起家族重担可以，要他舍弃自己的幸福和南方世家联姻也可以，要他和太原王氏的子弟争夺可以，要他抛弃性命做一些叛逆之事同样可以，可是他决不能允许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弃幸福，只为了家族的兴衰而受摆布。
于是，他怒气冲冲的来到王导居住的厢房，头一次门都未敲，喝退把守的仆人和家丁，火急火燎的进入房内。王导也第一次见长子如此失色，惊疑不定，皱皱眉：
逸端，发生何事，急成这样。
王瑛却并不说话，只是用暗藏怒火一般的烈焰眼眸直勾勾盯着王导，让后者不禁板起了脸面，怒斥道：
逸端，你见到为父不说行礼，却这般作态，放肆至极，需要给为父一个交代。
王瑛再也止不住了，见王导依然这般高高在上的摆架子，他怒火中烧：
父亲，让妹妹嫁给司马睿，是你的主意，还是伯父的主意？
放肆。王导脸色铁青，蹭的一下站起来，让王瑛下意识后退几步：
这岂是你该管的，今日的策论还未交予为父手上，想是懈怠了不成？你是未来王氏一族的掌舵者，需恪守本分，若是你这副模样被族老们目睹，为父也保不了你。
王瑛并未被王导的威势所怯懦，缓了缓神，他又昂首阔步的前进几步，炯炯目光凛然如炬，掷地有声：
父亲，我不许妹妹嫁出去，妹妹虽到了出阁的年纪，可向来是别人高攀王氏，哪怕是司马皇族又如何，何必急在一时。且司马睿何德何能，父亲你若想掣肘他，办法多的是，瑛儿定会助父亲一臂之力，根本不用出此下策。
王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情绪激动的王瑛，控制不住的给了他一巴掌，眼神阴翳：
你所认为王氏所图为何？图谋方圆寸土之地？你现在身上所背负的荣耀，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但这种荣耀顷刻间就会倾覆。
司马睿看似是为父手中的棋子，可当棋子从棋路里面跳出去后，为父又岂能控制。棋子，一样是有心神的。你却只看表面，认定了司马睿是个废物，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可以撑起王氏了，甚至可以操控一切，可是为父告诉你，你现在还差的远，知道和做得到是两回事，你明白吗？
看王瑛半分动作全无，傻愣站在原地，王导苦口婆心道：
瑛儿。
王瑛听到这个陌生而久违的称呼，不由心神一颤。
王导慢悠悠说道：
知道为父为何给你取字逸端？飘逸无踪难以捉摸，自然是无拘无束的，你的形容早已做到这一点，我琅琊王氏之人自当洒脱犹如君子一般，不惧任何流言蜚语，能收放自如。
为父不希望你端着，而是靠着飘逸的胸襟和气度驰骋在云端，在九霄云外俯瞰众生。逸是端之始，端是逸之成。
然你本末倒置，你现今虽满腹经纶且谈吐不凡，却始终缺少一种隐于浊世和外方内圆的大气度，举手投足端正典雅，却中规中矩，再难有新的突破。
这皆是因你心中缺乏勇气和胆魄，拿着夫子们教你的东西享受既定的荣光，从不肯打破自己的桎梏。而你始终认为自己不用去打破，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会有桎梏，因为你在成人之前都是躲在为父和你伯父身后，也没有闯过天下，无法验出自己所知是否有用，无异于纸上谈兵，还没有那种操控全局的能力。
在你成人之前，为父唤你瑛儿，你成人后，就该以表字出现在世人面前，为父望你功成名就，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王瑛听完，不觉心神激荡，浮现出一丝羞愧，也感动不已：
父亲，你对孩儿的厚爱，孩儿谨记于心。只不过，这与妹妹的婚事似乎并不关系，父亲为何一定要执意将妹妹嫁出去，只要放弃这段婚事，孩儿愿意做任何事。
王导看王瑛依旧不死心，继续口若悬河：
瑛儿，你当知晓，古往今来的能人，皆是能忍非常人能忍之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却依旧因区区小事而色变，不堪大任，又怎敢在此妄言。
为父立于朝堂许久，何人不曾入为父眼中，你所知的那些粗浅道理，为父岂会不知？把你妹妹嫁出去，本就是区区小事，只不过在你心上，却是大事而已，你怎能因一己私欲因私废公，将你妹妹嫁出去是为了千万人的清宁考虑，是千万人的夙愿，你不是一直想天下再无纷争，为父就算心痛，却依然可以为了天下而舍弃自己的私心，面不改色，默默的成全千万百姓的欢欣，这方是大丈夫，把大事变成小事，而你却把小事变成大事，令为父失望。
王瑛疑惑不解：
父亲，孩儿不明，将妹妹嫁给司马睿，就能换天下清平？那司马睿着实没什么才能，即使给他几十年，能保住江南就不错，何况天下，他整日只知享乐，北方百姓水深火热他置若罔闻，父亲你定是年老力衰昏聩了。
王导强忍住气血，努力维持一副缓和平淡的神色：
那司马睿毕竟是皇帝，百姓和读书人都拥护他，只可惜他一无精兵良将，二无能人异士，光靠皇族正统后裔的身份是遥不可及的，所以为父才拥护他坐上了皇位。
但江南的士子和江湖民间始终对王氏颇有微词，认定王氏图谋不轨。为父将你妹妹这个最尊贵的嫡女嫁出去，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为父一定会全力支持司马皇族，有了皇亲国戚这层身份，为父更不可能起谋逆之心，行倒行逆施之举，否则定遭天谴。
也只有这样，为父才能名正言顺的动用王氏的力量，为北伐大业鞍前马后，你也大可以放开拳脚，为天下一统作出丰功伟绩。
王瑛没想到王导心胸如此博大，对自己的父亲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原来是如此，妹妹也是不知你的良苦用心，若是她知道，也定会同意的，为了天下，我们王氏儿女理当作出表率，孩儿会去劝劝妹妹的。
王家公子应当是爱煞了美玉，在白皙的额角还描摹着一块半边扇状的玉蝴蝶，想是请了江南有名的泼墨行家椎凿而成，使得秀气俊雅的面容增添了一丝丝温儒端庄的气度，惹得府邸的下人和兄弟姐妹们频频回顾。
王氏似乎是被上天选中了，出生于王氏的族人无不相貌俊美且气度非凡，更有甚者才华横溢，是江南名流首选结亲的对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虽诞生于几百年后的唐朝，却生动描绘了当时王氏光华照九州的盛况奇景。
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名声，王瑛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对于人情世故相对生疏，喜怒覆面，反复无常，使兄弟姐妹们有一种敬畏之心。
这次，王瑛坐不住了，他最心爱的妹妹王瑜竟要嫁出去，且嫁给那个庸弱无能的司马睿。从小兄妹二人就形影不离，王瑜是唯一一个除长辈外不惧怕王瑛的人，也只有王瑜明白王瑛肩上的重担，时常用洒脱俏皮的姿态来逗王瑛开心。
而王瑜这位千金大小姐，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旦王导斥责，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缠着母亲和姨娘说好话，迫使王导缴械投降。
这次大婚，也是王瑜头一次可怜兮兮的向王瑛哭诉。王瑛顿时如芒在背，要他扛起家族重担可以，要他舍弃自己的幸福和南方世家联姻也可以，要他和太原王氏的子弟争夺可以，要他抛弃性命做一些叛逆之事同样可以，可是他决不能允许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弃幸福，只为了家族的兴衰而受摆布。
于是，他怒气冲冲的来到王导居住的厢房，头一次门都未敲，喝退把守的仆人和家丁，火急火燎的进入房内。王导也第一次见长子如此失色，惊疑不定，皱皱眉：
逸端，发生何事，急成这样。
王瑛却并不说话，只是用暗藏怒火一般的烈焰眼眸直勾勾盯着王导，让后者不禁板起了脸面，怒斥道：
逸端，你见到为父不说行礼，却这般作态，放肆至极，需要给为父一个交代。
王瑛再也止不住了，见王导依然这般高高在上的摆架子，他怒火中烧：
父亲，让妹妹嫁给司马睿，是你的主意，还是伯父的主意？
放肆。王导脸色铁青，蹭的一下站起来，让王瑛下意识后退几步：
这岂是你该管的，今日的策论还未交予为父手上，想是懈怠了不成？你是未来王氏一族的掌舵者，需恪守本分，若是你这副模样被族老们目睹，为父也保不了你。
王瑛并未被王导的威势所怯懦，缓了缓神，他又昂首阔步的前进几步，炯炯目光凛然如炬，掷地有声：
父亲，我不许妹妹嫁出去，妹妹虽到了出阁的年纪，可向来是别人高攀王氏，哪怕是司马皇族又如何，何必急在一时。且司马睿何德何能，父亲你若想掣肘他，办法多的是，瑛儿定会助父亲一臂之力，根本不用出此下策。
王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情绪激动的王瑛，控制不住的给了他一巴掌，眼神阴翳：
你所认为王氏所图为何？图谋方圆寸土之地？你现在身上所背负的荣耀，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但这种荣耀顷刻间就会倾覆。
司马睿看似是为父手中的棋子，可当棋子从棋路里面跳出去后，为父又岂能控制。棋子，一样是有心神的。你却只看表面，认定了司马睿是个废物，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可以撑起王氏了，甚至可以操控一切，可是为父告诉你，你现在还差的远，知道和做得到是两回事，你明白吗？
看王瑛半分动作全无，傻愣站在原地，王导苦口婆心道：
瑛儿。
王瑛听到这个陌生而久违的称呼，不由心神一颤。
王导慢悠悠说道：
知道为父为何给你取字逸端？飘逸无踪难以捉摸，自然是无拘无束的，你的形容早已做到这一点，我琅琊王氏之人自当洒脱犹如君子一般，不惧任何流言蜚语，能收放自如。
为父不希望你端着，而是靠着飘逸的胸襟和气度驰骋在云端，在九霄云外俯瞰众生。逸是端之始，端是逸之成。
然你本末倒置，你现今虽满腹经纶且谈吐不凡，却始终缺少一种隐于浊世和外方内圆的大气度，举手投足端正典雅，却中规中矩，再难有新的突破。
这皆是因你心中缺乏勇气和胆魄，拿着夫子们教你的东西享受既定的荣光，从不肯打破自己的桎梏。而你始终认为自己不用去打破，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会有桎梏，因为你在成人之前都是躲在为父和你伯父身后，也没有闯过天下，无法验出自己所知是否有用，无异于纸上谈兵，还没有那种操控全局的能力。
在你成人之前，为父唤你瑛儿，你成人后，就该以表字出现在世人面前，为父望你功成名就，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王瑛听完，不觉心神激荡，浮现出一丝羞愧，也感动不已：
父亲，你对孩儿的厚爱，孩儿谨记于心。只不过，这与妹妹的婚事似乎并不关系，父亲为何一定要执意将妹妹嫁出去，只要放弃这段婚事，孩儿愿意做任何事。
王导看王瑛依旧不死心，继续口若悬河：
瑛儿，你当知晓，古往今来的能人，皆是能忍非常人能忍之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却依旧因区区小事而色变，不堪大任，又怎敢在此妄言。
为父立于朝堂许久，何人不曾入为父眼中，你所知的那些粗浅道理，为父岂会不知？把你妹妹嫁出去，本就是区区小事，只不过在你心上，却是大事而已，你怎能因一己私欲因私废公，将你妹妹嫁出去是为了千万人的清宁考虑，是千万人的夙愿，你不是一直想天下再无纷争，为父就算心痛，却依然可以为了天下而舍弃自己的私心，面不改色，默默的成全千万百姓的欢欣，这方是大丈夫，把大事变成小事，而你却把小事变成大事，令为父失望。
王瑛疑惑不解：
父亲，孩儿不明，将妹妹嫁给司马睿，就能换天下清平？那司马睿着实没什么才能，即使给他几十年，能保住江南就不错，何况天下，他整日只知享乐，北方百姓水深火热他置若罔闻，父亲你定是年老力衰昏聩了。
王导强忍住气血，努力维持一副缓和平淡的神色：
那司马睿毕竟是皇帝，百姓和读书人都拥护他，只可惜他一无精兵良将，二无能人异士，光靠皇族正统后裔的身份是遥不可及的，所以为父才拥护他坐上了皇位。
但江南的士子和江湖民间始终对王氏颇有微词，认定王氏图谋不轨。为父将你妹妹这个最尊贵的嫡女嫁出去，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为父一定会全力支持司马皇族，有了皇亲国戚这层身份，为父更不可能起谋逆之心，行倒行逆施之举，否则定遭天谴。
也只有这样，为父才能名正言顺的动用王氏的力量，为北伐大业鞍前马后，你也大可以放开拳脚，为天下一统作出丰功伟绩。
王瑛没想到王导心胸如此博大，对自己的父亲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原来是如此，妹妹也是不知你的良苦用心，若是她知道，也定会同意的，为了天下，我们王氏儿女理当作出表率，孩儿会去劝劝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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