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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殷氏女

    啊。

    慕天遥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已经是数不清多少个噩梦了,令他置身于无力的泥沼。

    即使自信如他,此时也顿生苦涩,毕竟他孤木难支,也不过是少年心性。

    候在门外的阿苦一夜未睡,红肿的双目仍是呆滞,只是听见慕天遥喊叫的一刻,他赶忙冲了进来:

    郎君,你醒了,可把俺急坏了。

    这个称呼依旧挂在他嘴边,慕天遥也渐渐不作更正了。

    阿苦,你为何不守着阿爹。

    阿苦挠挠脑袋:

    阿爷好凶,嫌药苦,动不动就打俺,俺还是喜欢跟着郎君。阿爷说,他现在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想去道士呆的地方见见阿娘,让俺来问问你,让那大官放行。

    慕天遥的喉咙还有一道血痕,已然结痂,却伤到了脖颈胫骨,言语仍有些沙哑,须静心休养,此刻也被阿苦的话激的咳嗽不止。

    看来慕飞白还不知梅湖已被看押,现在的郡守已变成了殷峰。

    他慕天遥不过是毫无根基的稚子,何德何能令殷峰听话。

    梅湖利令智昏,出了这等昏招,也将他牵连进来。

    所幸,殷峰并未杀他,就连慕飞白等人,他也未下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阿苦见慕天遥一直不开口,而是不停咳嗽,不由焦急:

    郎君,你看来不舒服啊,是不是得吃药,吃药了都会好的,怎么没有丫鬟服侍你呢,阿爷说你比他舒服多了,是大官的亲人,定是有人侍候的,阿苦却没瞧见,要不然也好去端个汤药,这成天也没活干。

    慕天遥怅然不已,这傻兄弟何时才能脑子灵光一些呢,若是能将自己的一半头脑分给他,那该有多好,至少还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

    慕飞白和罗氏身为爹娘,却只惦记着定品,在他被人拉入罗网后,他们又置身事外,却还等着自己给他们从囚笼里拉出来,换上诺大的宅院,阴阳怪气,怎能不令他伤心。

    亲近之人一个个与自己远离,如画如燕这些丫鬟也刻意疏远。

    他,真的是无比孤独。

    阿苦见慕天遥一脸伤感,也不知缘由,忽而说道:

    郎君,你说人死了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憨厚兄弟一副认真求教的模样,将慕天遥逗笑了:

    现在活的好好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不怕阿爹揍你?

    说完,慕天遥还故作龇牙,吓唬阿苦。

    阿苦却头次纠结于这件事,他的眉头紧锁,面色皱巴,粗壮的手臂不安分的绞在一起:

    郎君,不知为什么,我的头有时候很痛,一瞬间想到一些血腥的画面,却又分不清那是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很傻,也只有那时是灵光的,所以我反倒不害怕死人了,想起他们能让我变聪明些,能帮一帮郎君。

    阿苦的嘴皮子利索,与先前的木讷判若两人,令他大为吃惊。

    不过,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阿苦又透露一件令他震惊的事:

    郎君,有一女子死了,拖到郡府上来了,咱们去看看如何?也许能帮阿苦说不定。

    慕天遥惊疑不定,阿苦莫非真的有什么神秘身世,他只知阿苦是慕飞白收养的,其它一概不知,有时他对自己的出身都有所怀疑。

    但阿苦为何此时突然有此疑窦,且与女尸扯上了联系。

    阿苦,你不是一直与爹爹长居后院?怎会得知这些事情的。

    少年阿苦摇摇头:

    那些看守我们的公门松懈了许多,最近更换了一批子人,可以任由我们出入。

    慕天遥很快便想起,就在几日前,梅湖已被关押,新任郡守是殷峰,郡丞是张坤。

    殷峰敢私自关押朝廷命官,可见其倚仗势重,那未知的张坤虽看似温良,或也是虚有其表。念及此,慕天遥不禁为大晋的百姓担忧,这等昏聩时局,又该有多少冻死骨。

    他年纪轻轻,便心系天下,有些荒唐,却无从诟病。

    这大晋能有他一人,便称得上风清月朗。便是九天,也不会愆责他的不知天高地厚。

    若是要脱困,要么向殷峰乞活,要么向更高更远处奔袭。慕天遥已看清了他们的嘴脸,若是乞活,便会陷入无休止的怪圈。

    不,他不能妥协。

    于是乎,慕天遥让阿苦抻着自己,向外头而去了。

    他要瞧瞧日光,是否仍那般阴冷。他要听听那女尸的心跳,会否揭露一些怖语。

    恰巧,如燕几个丫鬟,着急忙慌的往内宅赶。

    原是殷峰的家眷,也从三吴而来。

    一个身着淡蓝色琉璃雪花鲽裙的美艳少女,头上插着珠光宝镜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她是殷峰的长女殷蓉,年方十六,亭亭玉立,性情有些娇蛮,在三吴士族地带也是霸道惯了,喜欢使唤人。

    如画等人敢怒不敢言,在她的压迫下呈送着一盘又一盘的珍馐,颇有些体力不支,在搬弄一些玉器时,因其过重,如燕直接崴了下,眼看就欲摔倒。

    慕天遥眼疾手快,在忧心之下,也不在乎自己所学为人参透,默念起慕飞白教他的步法,行踪飘忽如云如雨,虚幻如影,掠过几个长廊,刹那间一手接住玉器,另一手将如燕扶起。

    如燕姐姐,没事吧?

    如燕几个丫鬟原本心急如焚,甚至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未曾想出现了贵人,竟是她们曾崇慕的小郎君。可后来,见慕天遥看重权势,与她们渐渐疏远,便有些鄙夷,此刻,感激之余,多了几分羞恼。

    谢谢,小郎君。

    如燕有些不自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慕天遥,连忙低下头,向殷蓉告罪:

    婢子无能,请小姐恕罪。

    殷蓉并未在意如燕的话语,因为她的目光一直投射在慕天遥身上,霞飞双颦,有些羞涩之意,只好拨弄着自己的秀发,掩饰尴尬。

    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少年,殷蓉所见之兄弟,比不得万分之一。

    殷蓉这样心想着,有了结交的心思,忘却了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在乎慕天遥身份不明:

    你是何人,那等步法飘逸,可否教给本小姐?

    慕天遥没想到殷蓉如此大胆,一来便欲讨要自己的步法,却因心中对其并无好感,淡淡道:

    在下屈屈待罪之人,何德何能,不过是些皮毛障眼法,小姐定是尊贵人物,所识之人不下贵族,何用在下消遣?

    殷蓉一听,脸色发寒:

    什么,你知不知本小姐是何人,你敢拒绝本小姐?

    如画胆小,担心起慕天遥的安危,急忙道:

    殷大小姐,慕小郎君初入郡府,还未懂的许多规矩,冲撞了您,您千万莫怪。慕小郎君是郡守大人请来的贵客,大小姐若是想慕小郎君见教,不妨问问郡守大人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如画虽谨慎,却还有些见识。

    几句话,便将双方身份揭露,且将郡守扯了进来。

    但殷蓉母亲,乃是陈郡谢氏之人,虽不过是一个庶出,却仍高于殷氏。殷峰平日里,没少受她们母女的气。

    殷蓉不管不顾,怒道:

    你这丫鬟欺主,好生胆大,来人呐,给本小姐押到内院,本大小姐要狠狠教训。

    如燕吓的连忙跪下:

    不要啊,求求大小姐,一切由如燕代过。

    慕天遥恼怒无比,万没想到这殷大小姐,比之其父,有过之而不及。

    难道,自己真要教这泼辣女子?

    还没等他考虑周全,殷蓉便令仆人,欲将如画几人拖走。

    慕天遥急忙道:

    且慢,殷大小姐,天遥应了,只是现在天遥有要事一桩,待天遥处理完,便任凭差遣如何?大小姐可否先将她们放了,若是天遥有何差池,大小姐再惩戒也不迟。

    殷蓉喜笑颜开:

    很好,算你还识趣。你放心,跟着本大小姐,这府上,不,整个州郡,你皆可驰骋。只不过嘛,你可得乖乖听话,才行喔。

    说着,殷蓉一阵香风袭来,不经意间拍了拍慕天遥的脸蛋。

    慕天遥只觉分外羞恼,这礼法在士族中形同虚设,他竟为一女子驱使。

    殷蓉竟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挥挥手,令下人将丫鬟们带走,倒是没对阿苦动粗,任其留在原地,缓缓对慕天遥道:

    本大小姐初到豫章郡,以后还需向你多请教。你年纪不大,本小姐亦不等闲视之。你又为何拘泥世俗之见呢。

    听出殷蓉话语中的烦闷,慕天遥疑惑,连忙道:

    天遥不敢。

    殷蓉冷笑道:

    你这人莫以为是男子,生的好相貌,便可横行无忌。本小姐告诉你,你若不是士族子,便不过是无用之朽木。遇到本小姐是你的幸运,早晚有一天,你会知晓的。你速去办完自己的事情,本大小姐会派人跟着你,别想着逃跑。

    看来,殷蓉对自己的遭遇并不知情,他父怎会让自己离开。

    慕天遥自嘲,也不再计较,便带着阿苦行去了。

    望着慕天遥的身影,殷蓉越发感兴趣:

    小小的豫章郡,竟有如此少年,看来我殷蓉没有来错。

    此时的她,收起了一副轻佻的神情,面色严肃。

    谢姐姐,你所说,女子何曾不如男,蓉儿姑且一试,若是能将不可能,变得可能,那才有趣呢。

    且说慕天遥带着阿苦,由内宅出入府衙,直至外门,竟一路畅通。

    先前梅湖的衙役,还留下一些,虽对慕天遥有些记恨,却也未行不轨,只是冷眼瞧着他,令他喟叹。

    若是他早知梅湖的心思,怎会为了逢迎梅湖,得罪他们。这梅湖利令智昏,出此昏招,让他置罗网,得不偿失。

    慕天遥知道,一时半会也消除不了嫌隙,只能恹恹,竟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可慕飞白成天想着定品之事,阿苦又渴望见到那女尸,慕天遥仍狠不下心。

    对外人,他可追寻本心,不欲做那以德报怨之事。可对亲近之人,他却做不到。

    于是,他只好厚着脸皮,朝那些殷峰新换的生面孔作揖:

    几位大哥,听闻府上运来一女尸?

    边说着,慕天遥从袖带里掏出几枚大泉钱,偷摸着塞进他们手心。

    这几人皆是殷峰从家族里带来的,忠心耿耿,按理来说应起疑心,却一反常态,对慕天遥极为温和,推托道:

    慕小郎君,你若是打听杏春楼官妓之事,便作罢吧,殷大人已吩咐过,这等机密之事,非是官门之人,不能插手。虽说殷大人对小郎君器重,小郎君也不能太过分了。

    慕天遥暗忖,殷峰何时对自己器重?

    这几人见慕天遥似乎不死心,望了阿苦一眼,心领神会:

    慕小郎君,杏春楼官妓之死是吴小吏经办的,那吴小吏是先前郡守的手下,殷大人仁德,也并未将他赶走。殷大人让小郎君,继续留下来便是看重你啊,我们从未见过谁能在殷大人怒气下,活的好好的。若是慕小郎君欲知此事,不妨去问问吴小吏。

    慕天遥顿时提防起来,殷峰此举是何意,他只更换一部分人,为的是平衡,欲树立自己的威信,这个他完全理解。

    只是,既然那死尸是官妓,这等重要的事情,他完全可让自己手底下这批人去管,为何非要梅湖的人去管,难不成欲推卸责任。

    总之,慕天遥绝不信,殷峰有多器重吴小吏,亦或自己。

    那么,若是自己真的去问吴小吏,会不会将自己牵扯进去呢,未知的坏事,那是他不敢想象的。殷峰,定是在试探自己,会否要通过吴小吏这根线,既推卸责任,又将自己带进去,从而一箭双雕。

    从小便善于联想的他,悟道极快,万事俱通,瞬间闪过灵光。他拱拱手:

    天遥省的,打扰几位大哥了,这点世俗之物只是天遥微薄心意,供几位消遣,此乃身外之物,不需当真,收下花光便好。只需记住,天遥的真心,深不见底。

    说着,慕天遥依然将钱硬塞给他们怀里,笑吟吟的。

    几人面面相觑,眉目含笑,便点点头,答应了。

    这几人对自己如此熟络,明显是殷峰示意的,在自己昏迷期间来过。

    殷峰此举究竟何意

    慕天遥想着,去找吴小吏定是不行,那么,只能去杏春楼走一遭了。或许在那,能有什么蛛丝马迹。

    对阿苦说道:

    阿苦,暂时是见不到那女尸了,虽不知你为何如此执着,不过就算对人命有一些在意,天遥也不会作壁上观。你且去爹爹那吧,天遥先出外一趟,若是后面有机会,定让你一观。

    阿苦似懂非懂,竟回到了先前痴傻的模样:

    哦,郎君,那俺回去了。

    慕天遥更觉奇异,却也顾不得许多,朝外而行。

    杏春楼在哪,他也凭着记忆力,能迅速寻到。

    望着慕天遥出外的身影,殷峰带来的小吏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看来此子果真聪明绝顶,就是不知,聪明人会不会办蠢事,简单之事会不会被他搞复杂了啊。希望他,能找对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