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脚小脚
做藕粉是个苦力活。
将近一千斤的莲藕，为了干净，不但要去节，还要刮皮，光这个工作量就不容小觑。
又没有粉碎机，纯靠人力推动石磨，一转又一转，费时就不说了，还累，这要放到后来，没几个人年轻人受得了。
也正因为此，短暂的新鲜与熟悉之后，许岩选择了留在家里帮忙，就连外公也在他的哄骗之下，加入了勤劳致富的队伍。
妹妹则躺在摇窝里，时不时推一下，摇一摇，睡得香甜。
……
天色就这么渐渐暗淡下来。
晚饭，一盏油灯，南瓜，青菜，咸菜，素而寡淡。
唯一一个咸鸭蛋，还让外公藏起来了，就盖在大碗的米饭下面。
被翻出数落还不服气，振振有词，他还小，他要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怎么说呢，好像也是蛮有道理的，完全无法反驳。
正好有点咸，许岩也不太喜欢，是以最后还是切开分了，外公半个，外婆跟母亲分剩下的半个。
饭后，许岩强烈要求下，徐丽华调了三碗藕粉。
这东西蛮省的，两勺就能调一大碗，软糯丝滑，清香扑鼻。
外公大口大口，很快一碗就干掉了，还想吃，但没人理他。
许岩不想吃的，却还是被虎着脸喂了好几口，微弱而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的笑，好迷人，外婆看上去也格外安详。
接下来就是睡觉了。
安顿好妹妹，母亲端来热水，拧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那力道，感觉像是在打磨一样，总感觉要磨掉一层皮才肯罢休。
完事母亲才重新拧了自己擦，接下来又捉住他洗屁股，然后端水到门后自己洗，最后，大脚小脚，放在一个盆盆里。
“妈妈。”
“嗯？”
“真好看。”
“噗嗤——”
不是第一次了，但徐丽兰还是会忍不住被逗笑，摸着许岩小脑袋宠溺道：“好，好看，等你长大了，找个媳妇，更好看。”
“嗯。”许岩直摇头，“不要，我才不要长大，我长大了，爸爸妈妈就老了。”
徐丽兰一怔，继而又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家伙，好逗呢，都不知他那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许岩瞅了一会，也笑，却不解释，小脚丫几个动几个动，婆娑着母亲的脚丫，某一刻，又低下头，小手入水盆，一本正经帮着揉搓起来。
时光就这么安宁着，悄悄的，风起了，带着丝丝缕缕的呜咽，老旧的土房子里，笑声清脆，油灯如豆。
这一年妈妈二十四，她其实还什么都不懂，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变老……
……
时间过得很慢，在一节一节莲藕被掰断的脆响声中过去，在石磨一转又一转的摩擦声中过去。
这个过程，从清洗，切削，到磨浆，过滤，整体来说跟做豆腐没多大区别，却用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许岩几乎没出门，帮着清洗，帮忙烧火，似模似样，煞有介事。
晚上就忙着当小棉袄，密不漏风那种，捏脚，捏手，揉肩，还陪说话聊天。
接下来就轻松了。
天公作美，仿佛老天爷眷顾一般，一连三天的大太阳，使得藕粉的晒制格外顺利，出来的粉，清香扑鼻，都是美丽的淡粉色。
这个时候便该回了。
借了杆秤，一秤，七十四斤六两，大约十三四斤鲜藕才出一斤粉，有点吓人，但其实这出粉率算很高了。
就这些粉，留下四斤六两的零头，嘱咐给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家都送点过去，剩下七十斤，连两个小家伙，徐丽兰一并带回。
“那么多藕，才出这点粉？”
湖边还是老样子，残荷，小屋，拎着竹篙跟着鸭群跑来跑去的青年。
这是爸爸许长鸣，也不知道多久没刮胡子了，看着许岩就觉得扎。
好在扎的也不是他。
徐丽兰点头：“就只有这么多，一共七十四斤六两，零头留下了，剩下七十斤都带了回来。”
许长鸣抱着女儿，闻言了然：“难怪那么贵，街上莲藕零售价一毛三一毛四，这样一来光藕就能卖差不多两块钱了。”
“嗯，好在藕是湖里挖的，不要钱，收的话肯定也没那么贵。
另外，做成藕粉可以放，只要有人要，可以做了慢慢卖，藕就不行，挖上来不吃很快就干了，一年又只有那么几个月能挖。”
徐丽兰不是湖区长大的，但有些东西在乡下来说是常识，是人都知道，所以不算陌生。
许长鸣点头：“希望吧，这样，镇上离得近点，人也多，明天我拿去镇上试试。”
“我也去。”忽然许岩说道。
徐丽兰脸一板：“你去什么去，都是人，你这么小，让人拐走了怎么办？”
许岩斜觑：“我才没那么傻，我……哎哟，别打，别打，爸爸救我！”
果然温柔都是假的。
一不留神，又挨揍了。
好在是冬天，穿得厚，不疼……
而最终许长鸣也同意了带着儿子一同前往。
这是回归的第……
可能是第十天吧，可能也不是，反正早早的许岩就跟着父亲出发了。
还是那辆大凤凰，还是那样颠簸的道路，他坐在前面横梁上，后面蛇皮袋，装着粉，装着开水瓶，满满当当。
镇上的人也的确多。
九十年代伊始，乡下大规模的外出务工潮尚未出现，大量的乡村居民还维系在土地上。
这就使得一眼望去，乌央乌央，都是人，比后来过年的时候都热闹。
等落了地，小孩子的视线中，便都是腿，可怕，头皮发麻。
物资的丰富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也是真的。
没有漂亮的楼房，没有装修精致的店面，没有花里胡哨的门头装饰，没有满大街的药店母婴店餐饮店，目光所及，沿街的摊位，低矮的小门面，到处都是。
但是，物价并不便宜。
一罐健力宝三块。
一瓶矿泉水一块。
一条皮带，敢喊三十。
电视机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妥妥的奢侈品，十四寸黑白在乡下都不是家家户户有，价格想便宜都不可能。
来到这里，许长鸣也有些忐忑，一时间有些彷徨，不知道怎么开始。
好一会才想起来，问许岩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岩下意识就想说不饿，不吃，临到嘴边又改口，饿，想吃肉包子。
于是便买了四个大肉包，两块钱，馅大皮薄，满满的肉香，许岩拿油纸包了一个，准备带给妈妈，剩下三个，爸爸吃两个，他吃一个。
完事许长鸣也有了主意，沿街找了个地方，席子铺开，又铺了一块布，然后开水瓶，碗，调羹，藕粉，一一摆上。
想了想，可能还是矿泉水好点，于是也不用水壶里装了带来的凉白开了，一咬牙，把一块一瓶的娃哈哈买了两瓶。
然后就开始了。
将近一千斤的莲藕，为了干净，不但要去节，还要刮皮，光这个工作量就不容小觑。
又没有粉碎机，纯靠人力推动石磨，一转又一转，费时就不说了，还累，这要放到后来，没几个人年轻人受得了。
也正因为此，短暂的新鲜与熟悉之后，许岩选择了留在家里帮忙，就连外公也在他的哄骗之下，加入了勤劳致富的队伍。
妹妹则躺在摇窝里，时不时推一下，摇一摇，睡得香甜。
……
天色就这么渐渐暗淡下来。
晚饭，一盏油灯，南瓜，青菜，咸菜，素而寡淡。
唯一一个咸鸭蛋，还让外公藏起来了，就盖在大碗的米饭下面。
被翻出数落还不服气，振振有词，他还小，他要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怎么说呢，好像也是蛮有道理的，完全无法反驳。
正好有点咸，许岩也不太喜欢，是以最后还是切开分了，外公半个，外婆跟母亲分剩下的半个。
饭后，许岩强烈要求下，徐丽华调了三碗藕粉。
这东西蛮省的，两勺就能调一大碗，软糯丝滑，清香扑鼻。
外公大口大口，很快一碗就干掉了，还想吃，但没人理他。
许岩不想吃的，却还是被虎着脸喂了好几口，微弱而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的笑，好迷人，外婆看上去也格外安详。
接下来就是睡觉了。
安顿好妹妹，母亲端来热水，拧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那力道，感觉像是在打磨一样，总感觉要磨掉一层皮才肯罢休。
完事母亲才重新拧了自己擦，接下来又捉住他洗屁股，然后端水到门后自己洗，最后，大脚小脚，放在一个盆盆里。
“妈妈。”
“嗯？”
“真好看。”
“噗嗤——”
不是第一次了，但徐丽兰还是会忍不住被逗笑，摸着许岩小脑袋宠溺道：“好，好看，等你长大了，找个媳妇，更好看。”
“嗯。”许岩直摇头，“不要，我才不要长大，我长大了，爸爸妈妈就老了。”
徐丽兰一怔，继而又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家伙，好逗呢，都不知他那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许岩瞅了一会，也笑，却不解释，小脚丫几个动几个动，婆娑着母亲的脚丫，某一刻，又低下头，小手入水盆，一本正经帮着揉搓起来。
时光就这么安宁着，悄悄的，风起了，带着丝丝缕缕的呜咽，老旧的土房子里，笑声清脆，油灯如豆。
这一年妈妈二十四，她其实还什么都不懂，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变老……
……
时间过得很慢，在一节一节莲藕被掰断的脆响声中过去，在石磨一转又一转的摩擦声中过去。
这个过程，从清洗，切削，到磨浆，过滤，整体来说跟做豆腐没多大区别，却用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许岩几乎没出门，帮着清洗，帮忙烧火，似模似样，煞有介事。
晚上就忙着当小棉袄，密不漏风那种，捏脚，捏手，揉肩，还陪说话聊天。
接下来就轻松了。
天公作美，仿佛老天爷眷顾一般，一连三天的大太阳，使得藕粉的晒制格外顺利，出来的粉，清香扑鼻，都是美丽的淡粉色。
这个时候便该回了。
借了杆秤，一秤，七十四斤六两，大约十三四斤鲜藕才出一斤粉，有点吓人，但其实这出粉率算很高了。
就这些粉，留下四斤六两的零头，嘱咐给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家都送点过去，剩下七十斤，连两个小家伙，徐丽兰一并带回。
“那么多藕，才出这点粉？”
湖边还是老样子，残荷，小屋，拎着竹篙跟着鸭群跑来跑去的青年。
这是爸爸许长鸣，也不知道多久没刮胡子了，看着许岩就觉得扎。
好在扎的也不是他。
徐丽兰点头：“就只有这么多，一共七十四斤六两，零头留下了，剩下七十斤都带了回来。”
许长鸣抱着女儿，闻言了然：“难怪那么贵，街上莲藕零售价一毛三一毛四，这样一来光藕就能卖差不多两块钱了。”
“嗯，好在藕是湖里挖的，不要钱，收的话肯定也没那么贵。
另外，做成藕粉可以放，只要有人要，可以做了慢慢卖，藕就不行，挖上来不吃很快就干了，一年又只有那么几个月能挖。”
徐丽兰不是湖区长大的，但有些东西在乡下来说是常识，是人都知道，所以不算陌生。
许长鸣点头：“希望吧，这样，镇上离得近点，人也多，明天我拿去镇上试试。”
“我也去。”忽然许岩说道。
徐丽兰脸一板：“你去什么去，都是人，你这么小，让人拐走了怎么办？”
许岩斜觑：“我才没那么傻，我……哎哟，别打，别打，爸爸救我！”
果然温柔都是假的。
一不留神，又挨揍了。
好在是冬天，穿得厚，不疼……
而最终许长鸣也同意了带着儿子一同前往。
这是回归的第……
可能是第十天吧，可能也不是，反正早早的许岩就跟着父亲出发了。
还是那辆大凤凰，还是那样颠簸的道路，他坐在前面横梁上，后面蛇皮袋，装着粉，装着开水瓶，满满当当。
镇上的人也的确多。
九十年代伊始，乡下大规模的外出务工潮尚未出现，大量的乡村居民还维系在土地上。
这就使得一眼望去，乌央乌央，都是人，比后来过年的时候都热闹。
等落了地，小孩子的视线中，便都是腿，可怕，头皮发麻。
物资的丰富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也是真的。
没有漂亮的楼房，没有装修精致的店面，没有花里胡哨的门头装饰，没有满大街的药店母婴店餐饮店，目光所及，沿街的摊位，低矮的小门面，到处都是。
但是，物价并不便宜。
一罐健力宝三块。
一瓶矿泉水一块。
一条皮带，敢喊三十。
电视机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妥妥的奢侈品，十四寸黑白在乡下都不是家家户户有，价格想便宜都不可能。
来到这里，许长鸣也有些忐忑，一时间有些彷徨，不知道怎么开始。
好一会才想起来，问许岩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岩下意识就想说不饿，不吃，临到嘴边又改口，饿，想吃肉包子。
于是便买了四个大肉包，两块钱，馅大皮薄，满满的肉香，许岩拿油纸包了一个，准备带给妈妈，剩下三个，爸爸吃两个，他吃一个。
完事许长鸣也有了主意，沿街找了个地方，席子铺开，又铺了一块布，然后开水瓶，碗，调羹，藕粉，一一摆上。
想了想，可能还是矿泉水好点，于是也不用水壶里装了带来的凉白开了，一咬牙，把一块一瓶的娃哈哈买了两瓶。
然后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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